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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旦淨醜 演繹人生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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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就散又一年》

(2016-12-27 09:01:12) 下一個

人生一場,遇人無數,回頭看,有的人不必念,有的人不想等。維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來到美國,見麵的機會很少,但是,他是我念叨願意等待的人。

當年,維內向沉默,夏天穿長袖,風紀扣鎖喉;冬天來了,兩手深藏羽絨衣袖,萬不得已才抽出。成績平平,寫得一手好漢字,負責班級的黑板報,係裏評比,老拿第一。

我們不算好朋友。我比他來美國晚,來了之後給他拜過碼頭,之後再無聯係。若幹年後,我因加班,回家較晚,老婆告訴我,有個叫 Curtis的人打了電話,說是我大學同學,並留了電話號碼。Curtis?想不起來是誰。哪個同學的英文名字?來美國,入鄉隨俗,我也取了英文名字。但老同學之間,哪有報英文名字的?

吃過晚飯,我打過去。原來是維。他的確叫Curtis,不是名,是姓,經法院正式改定,全名成了Sebastian Curtis。我說,乍聽像某個德國作曲家,真有你的。那我以後不叫你維了?

他說,你看著辦。

我不解道,Curtis好像是名,不適合當姓。

他說,John可是既能當名也能當姓,全名叫John John的人不是沒有。

維比我更有學問。我不再糾纏。

我問改名的理由,他說,想脫胎換骨,學當年的猶太人,名字改得體無完膚。

我說,猶太人當年升學就業受歧視,沒辦法的辦法。你也有幸酸往事?

他說,那倒是沒有,就是想試試,名字不過是個符號。改了名,看看人生會怎麽變化。我對未來很好奇。

說到人生,當然要談工作家庭,他不談。他在做什麽,他是否結婚,他一概回避,也不問我。談了幾分鍾,我們的話題幹涸。他說,沒別的事,就是想找你聊聊,改了名,打聲招呼,萬一想我了,知道哪裏找。

掛了電話,向老婆匯報。老婆說,還有這麽奇怪的人?你會找他嗎?

我搖頭。

我倒是試過幾次,他丟給我的,是一通電話錄音,我留了,他不回。是的,維是怪人一個。我不想他。

大約一年後,他來電話,正好被我接著。他沒有解釋過去,我沒有追究過去。他說,他要來洛杉磯,帶一個小提琴家為小範圍的家庭表演,問我有沒有興趣?

地點在加大洛杉磯分校附近的貝萊爾,高尚區。我要了地址,答應去聽。

表演在一大戶人家的小劇場,五排,坐滿的話,可容納四十幾號人。他守在最後一排,拉我陪坐。我不多管閑事,沒打聽打聽他正在吃哪碗飯。反正,他能帶小提琴家晃進宅邸之家,不是等閑之輩所為。再說,我想,問了白搭。

我跟他聊的是洛杉磯的風情。

表演開始,小提琴家出場,看模樣,像是中東那邊的人。他上著T恤衫,下套牛仔褲,腳蹬運動鞋,比自個兒排練還隨意。他向聽眾哈了一下腰,提琴甩上肩,鋼琴伴奏旋即敲出震天的音符。

拉的曲子我叫不出名,功底我聽得出來,無疑是高手。聽了一會,維碰碰我,指指他手握的手機,示意我接收。我設了靜音,坐最後一排,就我們兩個,擺弄手機不怕被人說無水準。我打開手機,讀到他發的點評:像不像山東解放區人民支援前線的畫麵?大娘大嫂送水,大爺大叔推車?

正在演奏的曲子是西洋曲,描畫著某個熱鬧的場景。山東解放區?我搖頭。

過了一會兒,音畫轉換成貌似浩渺太空的遨遊,他發過來:豐收的喜悅,桃樹,李樹,杏樹,櫻桃,快上梯子,快來摘喲,一簍五塊錢。

仔細聽,太空換成大果園,好像也可以。這應該是音樂的魅力了。我讚同地衝他點頭。

過後,他又消失了,就是說,我打電話他不接。我懶得留言,對他的好奇卻有增無減。我覺得,他在玩某種人生魔術,我能做的,就是被動等待。

我開始惦記他。

又過了大約一年,我人在南京,他追過來,說他在台灣,問我要不要過去見個麵。我說挺忙,下次再約。他說,他正在委托台灣的獨立出版商出書,想讓我見識一把。我猶豫著,他說,台灣的書店,像小吃店一樣多。我一聽,答應過去。

出版社設在忠孝東路的某個小巷,正門擺了一棵日本大盆栽,不是維在門口候客,我會覺得此路不通。一如既往,他沒有解釋過去,我沒有追究過去。他把我介紹給了幾個年輕的文化人。我拿起一本樣書,隨便翻翻,讚歎設計和文字。

他的書,可以說是遊記,但不是一般的遊記,記錄的是一段段自由散漫的溜達,記錄著遊動中的一閃一念,幽默深邃,帶讀者跟牢他的腳步。當著出版者的麵,我不好調侃他,笑他是不是找人代筆,我認識的他沒這個水平嘛。

心裏頭,我知道是他的原創 。他是很有厚度的人,正在漸漸展示給世人。

我連說不錯不錯。維沒客套,陪笑著,好像嫌我說得不夠。

出版者表示,他們爭取把書打進大陸,運氣好的話,可以衝擊某個光榮榜。

我要求維送一本給我,簽上他的大名。他簽得潦草,長長的,還是他的英文名字。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印章,在上麵哈口氣,用力壓在簽名後,是中文篆體。放下印章,他說,你請我吃飯。

我們找了一家冰果小店,用完牛肉麵,合點了一盤冰果盤。盤子堆得老高,我說,我吃不了多少,你來。他說,別嚇著,兩下就光。

他海歸了,在北京漂,漂什麽,他不交待清楚。過去幾年,他在漫遊世界,走了亞洲的金三角,走了南美的熱帶雨林,走了南極的極寒帶,留下一步步腳印,錄下一段段文字,成就了那本書。

他的話不多,吃得很慢,像是珍惜每一個顆粒的食物。

我們成了朋友嗎?當然。我們彼此了解透徹嗎?當然沒有。跟他交朋友好嗎?好得很。

過了一些日子,我上網跟蹤了一下,發現他的書打進大陸,真的在某個光榮榜上掛了名。

最後一次見麵,大約一年前,在北京,多了一個女人作陪。女人是正宗的北京妞,年紀比我們小個五六歲甚至七八歲,身材高挑,皮膚白淨,職業好像也是在模糊的山水之間。他們處在熱戀當中,準確地說,她處在熱戀當中,她微側著身,手托著臉,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她說的比我們倆加起來的還多N倍。我沒意見。聽有素養的北京妞侃大山永遠是享受,隻恨著自己見識不夠讀書太少。

她說著,手伸過去幫他順頭發,說,Word天,你說他這人怪不怪?超怪。跟人不一樣,太不一樣了。他人這樣,可不是裝出來的,是本色,太難得了。現如今,上哪兒找去?

她找著了,滿足無比。她摟住他,在他腦殼上啃出聲。他低著被壓迫的頭顱,衝我一勁眨眼。

不覺察間,她透出手頭擁有三套四合院,兩套一進的,一套二進的,都屬無價。他們帶我走訪了附近的一座,他倆一人一手,扣著門環,一起推開朱紅色的門,帶我跨入一個新天地。

服不服吧,維就有這個本事。如果有人為他操心,那就是操錯了對象。

離我們上次見麵,快一年了。細細一想,他冒出來的時間基本靠年尾。年關將近,我感覺,他又會突地冒出來,約我在哪兒見麵,定能翻出新花樣。

我們兩個,見了就散是為了下次再見。我等待著。希望,那個北京妞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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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石假裝 回複 悄悄話 他大概最信任你了。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word天,這個浪跡天涯的男人居然肯被一個女人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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