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還有你（六十三）車後有人

一屋子人，剛開始都沒說話。

 

化妝箱擺在茶幾上，破了個口，蓋子蓋不上。

 

儲姐死得突然，可大家都不肯相信這是突發事件。“會不會是守墓人？”疤瘌說。峻桐說守墓人好好的攻擊儲姐沒道理。

 

“把你送老儲的前前後後仔細說說。”美鳳說。疤瘌清了清嗓子說：“我是在洗車店門口遇到儲姐的，她說自己腿不好，風又大，想讓我送她一段，我二話沒說就送她了，她是去給人做美甲，她讓我把她送到延安路路口就下了車。”老頭問時間，疤瘌說大概上午十點一刻左右。美鳳該吃藥了，峻桐說回去幫她拿，走到門口，剛好碰到子玉從洗手間出來。兩個人對望一眼。峻桐微微低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就一句話，子玉立刻寬恕他全部調皮，“說什麽呢，沒事沒事，你去哪。”峻桐說去幫董老師拿藥。子玉叮囑別拿錯了。返回客廳，尹子玉繼續聽老頭盤問疤瘌。奇怪，思維清晰，說話利落，全然不是那兩年的老頭。他裝什麽？子玉拐美鳳一下，小聲問：“病好了？”美鳳愣了一下，該死，命比天大，老儲一死，老頭也沒來及隱藏，就這麽“暴露”了。

 

隻好編，說個故事。“都是老儲的功勞，天天想法子給他治，正方偏方按摩紮針什麽都用了，這好，他病有起色了，她倒先走了。”惋惜的調子。子玉沒再多問，就聽。

 

老頭說：“十點一刻下得車，這麽說從下車到再次出車禍，中間也就半個小時的空當。”殯儀館來電話，問什麽時候安排火化，得排期。美鳳應和著，說交警隊那邊還等著處理，盡快給答複。“老儲還有家人呢。”美鳳對著大家。

 

是的，家人。儲姐不是孤家寡人，她還有兒子媳婦，第二天，儲姐的兒子媳婦就到了上海，進門，先是一大哭，嚷嚷著說是標準謀殺，又要找司機鬧。金順小聲：“是意外，闖了紅燈，責任不全在對方。”儲姐兒媳婦立刻鼓眉脹眼，“那也要賠，不行就一命抵一命！”撞人的是個大公司的班車。公司代表出麵，表示願意給六十萬，私下達成和解，儲姐兒子媳婦想了想，同意了。

 

跟著是清理遺產。翻箱倒櫃她兒媳婦最擅長，翻出來存著，卡，一點點首飾，兒子媳婦去銀行查，又查出近七十萬來。兩口子先是驚，老太婆竟然有這麽多錢，再是喜，索性都留下來了，然後是怨。兒媳婦說：“我們買房子，你媽非說沒錢，弄得我們四處借，欠了一屁股債，這是沒錢嗎？真沒意思，親兒子親媽，還來這一套。” 儲姐兒子道：“行了別廢話了， 人都沒了，這不都落咱這了麽，媽是好媽，辛苦一輩子，就是沒孝順幾天。” 她兒媳婦道：“少在這裝孝子賢孫了，你也就是不知道，要是知道媽有這些個私房錢，你要不把媽供成個佛爺我都不是個人！錢我收著，免得賭光。”儲姐兒子一聽生氣，說這什麽話，小賭怡情你懂什麽……兩口子在銀行門口就吵起來。金順抱著雙臂，對身邊的峻桐說：“看到了吧，金錢越多，煩惱越多，一個人幸福與否跟金錢地位並沒有直接聯係，而是取決於個人的性格，以及體會幸福的能力，媽在的時候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可他們偏偏體會不到。”峻桐說你還懂挺多。金順說那是，我讀哲學，叔本華《人生的智慧》。

 

“我喜歡尼采的《查拉斯圖拉如是說》。”峻桐說。

 

金順問：“你們那還有這東西。”

 

峻桐笑笑，“黑幫不是也有叔本華麽。”

 

金順解釋，“那是我在郵輪上撿到的書。”

 

美鳳過來招呼，兩個人沒再往下談。

 

老頭建議等法醫鑒定結果出來之後再火化。可老儲兒子媳婦拿了錢，覺得沒必要再等。“入土為安，我得早點把我媽帶回去，人都死了，不折騰，鑒不鑒定的，對我們沒分別。”

 

老頭激動，“你媽媽有可能是被人謀殺！”

 

兩口子呆了幾秒。他兒子問：“你是誰？從一上來你就指指點點，你有什麽資格對我們大吼大叫。”

 

老頭答不上來。他能怎麽說呢？說老儲曾經是他的保姆，他用全部退休金付給她保姆費？還是說他喜歡老儲的熱鬧，能讓他安心點？或是說他們曾經同生共死？對外是“地下夫妻”？

 

不足為外人道，也不能道。

 

美鳳理解老頭，上前解圍，“孩子，我們都是你媽媽的朋友，老儲以這種方式離開了我們，我們都很悲痛，現在希望你們再等幾天，等鑒定結果出來再安排後事，這是對你媽媽的尊重，如果有凶手，一定要抓出，搞不好還會有賠償。”

 

柔聲細語，重點都說到了。

 

老儲兒子歪著頭說：“那……行，再等兩天，再多就不行了啊，不早點入土影響後代。”

 

事故多。連鑒定都要排隊，等結果的日子，美鳳和老頭好好招待老儲兒子和兒媳婦，又請他們陪著去交警大隊看監控錄像。他們需要，老儲被撞那天的狀態。

 

兒子兒媳婦簽了字，但都不願意再看。

 

“殘忍，對我們來說太殘忍。”她兒媳婦說。

 

美鳳和老頭進監控回放室，坐下看那一段錄像。畫麵啟動，路口，車來人往，上方突然躥出個人。“老儲！”美鳳有些激動。抱著化妝箱，儲姐跛腳跑著，一邊跑一邊回頭。

 

“停。”老頭對操作員說，“放大！”

 

像素放大。儲姐的確在回頭看，可畫麵盡頭是一輛車的車頭。再看，老儲繼續往前跑，穿過馬路，車來了。相撞。看完又看了兩遍。美鳳和老頭才離開。

 

“車後有人。”兩個人異口同聲。

 

疤瘌來電話，說法醫鑒定結果出來了，排除他殺。

 

美鳳問：“完整的鑒定報告出來了麽？”

 

疤瘌說出來了。老頭朝美鳳點頭。

 

“現在就回家，對，我家，”美鳳說，“大家碰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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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還有你（六十四）殘留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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