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二十六：朱李爭雄之三十一：唐昭宗複辟與朱全忠攻占河中

光化三年即公元900年十一月，汴帥朱全忠的汴軍在易水擊潰劉仁恭的燕軍，殺了六萬多人。至此，河北諸鎮全都臣服朱全忠。十一月初六（庚寅），宦官觀軍容使劉季述發動宮廷政變，幽禁了唐昭宗李曄，並於十一月初十（甲午）扶植太子李縝即位。

當時朱全忠在定州行營，宰相崔胤秘密寫信給他，讓他興兵問罪，幫唐昭宗複辟。

退休致仕的左仆射張浚人在長水。他得知事變後，跑到洛陽去見河南尹張全義，勸他興兵匡複王室；又寫信給各個藩鎮，也勸他們起兵。

客遊華州的進士無棣人李愚寫信給節度使韓建，大略意思是：“我每次讀書，讀到有關君臣父子的時候，見到那些傷害教化和大義的人，總恨不得將他們在集市亂刀砍死。明公身居近關重鎮，眼見君父被幽禁羞辱一個多月，卻坐視凶逆而忘了興兵勤王，這是我無法理解的事。我估計朝中輔弼大臣，雖有決心卻沒有兵權。而外鎮諸侯，雖有兵權卻沒有決心。惟有明公為人忠義，是社稷的依托。往年禦駕顛沛流離，明公號哭著前往奉迎，還多年提供饋贈，並修建行廟和朝堂。明公的大義感動人心，至今還被百姓詠頌。此時的局勢比先前更為嚴重。自從宮闈變故以來，已有十天半月了。明公地處要衝，位兼將相，如不發號施令，率先興兵，以圖反正，卻還遲疑未決，那麽一旦山東的侯伯舉義連衡，擊鼓西行；那時明公要想求得自己的安寧，能成嗎！這是必然要發生的事。明公不如馳送討伐檄文給全國各地，用逆順的大道理勸諭他們。軍聲一振，則元凶破膽，十來天內，這兩個閹宦小人的首級就得傳到天下。沒有比這更好的計策了。”韓建雖不能采用，但也厚待於他。李愚堅決推辭他的挽留而離開了。

十一月二十三（丁未），太白（金星）出現在白天，是不好的天象。

朱全忠在定州行營時得知京師發生動亂，也在十一月二十三（丁未）這天趕回南邊。十二月十四（戊辰），他抵達大梁。劉季述派養子劉希度去見朱全忠，許諾將唐朝的社稷讓給他；又派供奉官李奉本帶著太上皇的誥命給朱全忠看。朱全忠猶豫未決，便集中僚佐商議。有人說：“朝廷的大事，並非藩鎮應當參預或幹涉的。”隻有天平節度副使李振說：“王室有難，正是霸主成就功名的資本。如今明公可以成為大唐的齊桓和晉文，朝廷的安危也全在明公身上。劉季述不過一個宦官小人罷了，竟然膽敢囚禁和廢除天子！明公要不能討伐他，以後將如何號令諸侯！況且幼主的位置一旦穩定，那麽天下大權將盡歸宦官。這等於將太阿（古代寶劍）的把柄授給他人。”朱全忠這才恍然大悟，當即囚禁了劉希度和李奉本，然後派李振到京師去打探消息。李振回來後，朱全忠又派親信蔣玄暉到京師，去和崔胤密謀。他還召他的進奏官程岩趕回大梁。

同時，清海節度使薛王李知柔去世。也在這年，朝廷加淮南主帥楊行密為兼侍中。睦州刺史陳晟去世，他弟弟陳詢自稱刺史。

太子即位幾十天了，但藩鎮的奏折表章都沒來。參與政變的宦官王仲先生性苛刻嚴察，平時很清楚左、右軍的眾多積弊。當他成為護軍中尉後，檢核軍中的錢財穀粟，發現任何隱瞞或貪贓的奸人，總是將他們痛打一頓，還急著向他們追回贓款。禁軍將士頗為不安。鹽州雄毅軍使孫德昭擔任左神策指揮使。自從劉季述廢立皇帝以來，他經常憤慨不平。崔胤得知後，派判官石戩和他交往。孫德昭每次酒醉時都要痛哭，石戩因此知道他的忠誠，便暗中將崔胤的意圖告訴他，說：“自上皇上被幽閉以來，朝廷內外大臣，直至行伍士卒，誰不切齒痛恨！如今造反的隻有劉季述和王仲先而已。孫公誠能誅殺了這二人，迎接太上皇複位，那麽孫公的富貴將窮極一時，忠義也將流芳千古。但如果狐疑不決，功勞將落入他人的手裏了！”孫德昭感謝他說：“我不過一名小校，國家的大事，怎敢專擅！但假如相公有命，我不敢貪生怕死。”石戩回去轉告崔胤。崔胤於是割下自己的衣帶，親手寫了命令交給孫德昭。孫德昭又結交右軍清遠都將董彥弼和周承誨，密謀在除夕夜裏伏兵在安福門外，等候時機去殺了劉季述他們。

天複元年即公元901年春正月初一（乙酋，《舊唐書》作前兩天即癸未夜裏；此處以通鑒和《新唐書》為準）一早，王仲先入朝時到達安福門，當即被孫德昭他們擒獲殺了。孫德昭帶兵飛馳來到少陽院，叩門喊道：“逆賊已經伏誅，請陛下出來慰勞將士。”何皇後不信，說：“果真如此，可把首級拿來看看！”孫德昭於是獻上王仲先的首級，唐昭宗這才和何皇後毀了門扇出來（《舊唐書》說宮人打破鑰匙，他們才出來）。崔胤迎接唐昭宗登禦長樂門城樓，然後率領百官稱賀。周承誨接著相繼擒獲劉季述和同黨王彥範，來到城樓；唐昭宗正要責問時，他倆已被亂棍打死。朝廷接著將劉季述在東市暴屍。同黨薛齊偓也跳井自殺，屍體被撈出後斬首。朝廷夷滅了這四人的家族，並誅殺他們的黨羽二十多人。宦官們帶著太子藏匿在左軍，派人獻上傳國寶。唐昭宗說：“李裕（即太子李縝）年幼體弱，被凶惡小人所立，並非他的罪過。”正月初二（丙戌），唐昭宗任命孫德昭為同平章事（《舊唐書》作檢校司空，並說是前一天即乙酉），出任靜海節度使，賜姓名叫李繼昭。

正月初三（丁亥，《新唐書》作正月二十八壬子），宰相崔胤進位為司徒（《新舊唐書》作司空），但崔胤一再推辭。唐昭宗對他的寵遇更為優厚。

正月初五（己醜），朱全忠聽說劉季述等人已經伏誅，便砍斷卷入政變的程岩雙腳，將他拷上枷鎖送往京師，與劉希度和李奉本等人一道在都市處斬。朱全忠因此更加器重李振。

也在正月初五，唐昭宗下製將皇太子李縝降為德王，恢複原名李裕（《舊唐書》說改名為李祐；唐昭宗在立他為太子時將他由李祐更名為李裕）。

正月初六（庚寅），唐昭宗任命李繼昭為安南使節度和檢校太保。他還任命周承誨為邕州刺史兼邕管（即嶺南西道）節度經略使，賜姓名叫李繼誨；任命董彥弼為容州刺史兼容管（即寧遠）節度等使，賜姓李，一並出任檢校太保和同平章事；與李繼昭一同留下宿衛。唐昭宗還讓他們每十天回家休息一天，傾動府庫的珍寶賞賜他們。當時人們稱他們為“三使相”。

正月初九（癸巳），唐昭宗為朱全忠晉爵為東平王。

正月二十二（丙午），唐昭宗下敕說：“近年宰臣在延英殿奏事時，樞密使侍奉在旁邊，經常和宰臣爭論不已。出去後，他們又聲稱主上的意旨不是這樣，又要更改，近乎擾亂朝政。自今以後，一律依照大中（唐宣宗）年間的舊製，待宰臣奏事完畢，樞密使才能上殿秉承公事。”

同時，唐昭宗還殺了劉季述的黨羽神策軍使李師虔和徐彥回（通鑒說賜李師虔和徐彥孫自盡），並下敕說：“朕登基以來，已有十四個年頭，常羨慕好生的仁德，自然沒有喜歡殺人的意願。前不久劉季述等人幽禁侮辱朕躬，脅迫太子。李師虔是逆賊的親信，選來主持東內的禁衛，密切關注朕的一舉一動。朕有所需求，他一律不予供給。要紙筆則擔心朕書寫詔書，索錐刀則顧慮朕當作利器；對朕萬般淩辱，出入還得搜身。朕所穿的禦衣隻有一套，白天服用而夜晚清洗，冷冽之際，寒苦難忍。嬪禦和公主，衣服和被褥都很缺乏。緡錢則貫百不入，繒帛則尺寸難求。六軍讚同他的主張，五人賦予他的威權。如果要說他的罪狀，可說是罄竹難書。如果讓他生存，等於是違犯律法。這二人應當一並處斬。”

這期間，鳳翔和彰義節度使李茂貞來長安上朝。唐昭宗加李茂貞為守尚書令，兼侍中，進爵岐王。

劉季述和王仲先死後，宰相崔胤和陸扆上言說：“禍亂的興起，都是由中官掌管禁兵引起的。臣請求讓崔胤主管左軍，陸扆主管右軍。這樣諸侯就不敢侵淩朝廷，王室也得到尊嚴。”唐昭宗猶豫了兩天尚未決定可否。李茂貞得知後，憤怒地說：“崔胤尚未奪得兵權，就已打算翦滅諸侯了！”唐昭宗召來李繼昭、李繼誨、李彥弼商量，他們都說：“臣等累代都在禁軍中服役，從未聽說過書生能成為軍主。如果讓禁軍隸屬南司，必定會有很多變動。不如歸北司管轄來得方便。”唐昭宗因此跟崔胤和陸扆說：“將士的意見都不想屬文臣管轄，你們也就不必強求了。”於是任命樞密使韓全誨和鳳翔監軍使張彥弘為左、右中尉。韓全誨也是前任鳳翔監軍。唐昭宗又征召前樞密使退休致仕的嚴遵美為兩軍中尉、觀軍容處置使。嚴遵美說：“一軍我都勝任不了，何況兩軍！”堅決推辭。唐昭宗接著任命袁易簡和周敬容為樞密使。

同時，李茂貞告辭返回風翔。崔胤因宦官掌管禁兵，終究是心頭之患，便想依靠外軍的力量製服他們。於是他暗示李茂貞留下三千士兵在京師，充當宿衛，讓李茂貞的養子李繼筠統領。左諫議大夫萬年人韓偓認為不行。崔胤說：“是這些士兵自己不肯離開，並非我要留下他們。”韓偓說：“那你起初為何要召他們前來？”崔胤答不上來。韓偓說：“留下這些士兵則家人和國家兩都危險；不留他們則家人和國家兩都安全。”但崔胤不聽。

朱全忠征服了河朔三鎮後，便想篡權奪位；但因為河東主帥李克用在太原，怕他和自己角逐，便想先奪取河中好遏製河東。正月十五（己亥），他召集將領們說：“王珂是個平庸的蠢材，仗恃太原而自我驕恣放縱。他骨肉相殘，無端自大。我今天要砍斷長蛇的腰部，你們要為我弄根繩子把他捆縛起來！” 次日，他就派大將張存敬帶兵三萬自汜水渡過黃河，出了含山去襲擊河中，朱全忠親自率領中軍繼後。正月二十四（戊申），張存敬率軍直抵絳州。晉、絳二州都沒料到，所以全無防備。兩天後（《新唐書》作兩天前），絳州刺史陶建釗投降了汴軍。正月二十八（壬子），晉州刺史張漢瑜也投降了。朱全忠派部將侯言守衛晉州，何絪守衛絳州，駐軍二萬在那裏用以扼製河東的援兵。朝廷擔心朱全忠西進入關，急忙賜給他一道詔書，調和他和河中的矛盾；但朱全忠不聽。

王珂派人走間道去向李克用告急，使者在路上相繼不絕。但因為汴軍先占據了晉、絳二州，李克用的軍隊過不去。王珂的妻子寫信給李克用說：“女兒早晚就要成了俘虜，父親大人怎能忍心不救！”李克用回信說：“如今賊兵塞住晉、絳二州的通路，我軍眾寡不敵。進軍隻會和你玉石俱焚，你不如和王郎帶著家族回歸朝廷。”王珂又寫信給李茂貞說：“天子剛剛複位，下詔給藩鎮不許互相攻打，要一同讚助王室。如今朱公不顧詔命，首先興兵相攻，他的野心顯而易見。河中一旦敗亡，那麽同華和邠岐都無法自保。天子的神器將拱手授人，這是勢所必然。明公應當馬上率領關中諸鎮兵馬，固守潼關，同時趕赴救援河中。我知道自己不是個武將，還希望明公在西麵偏僻的地方授我一個小鎮，此地就讓給明公好了。關中的安危，皇祚的長短，關鍵在於明公此舉，還希望明公三思！”李茂貞曆來沒有遠見，所以沒有回複他。

二月初一（甲寅），唐昭宗因幹旱避免在正殿上朝，還減少禦膳。

同一天，河東大將李嗣昭攻拔澤州。

二月初二（乙卯），張存敬帶兵離開晉州，並於二月初六（己未）到達河中，包圍了州城。王珂勢孤力窮，準備逃奔京師，而人心離異；又遇上浮橋壞了，流冰堵塞河流，船也很難行走。王珂帶著家族數百人想要連夜登船，親自去告諭守城將士，結果沒人理睬他。牙將劉訓半夜來到王珂寢室門口，王珂喝叱道：“你帶著兵器想造反嗎？”劉訓解開衣袖袒露著手臂說：“明公如果還有懷疑，我可以斷臂給你看。”王珂這才放心，請教他說：“時勢一至於此，我該怎麽辦？”劉訓說：“如今人心惶惶，如果在夜裏出城渡河，大家一定會爭著上船，從而導致紛亂。隻要有一人發難，事情就無法預測。不如等到明早，把真情告知三軍。願意跟從的必有一半，然後明公可以登船奔赴宮闕，應該沒有問題。不然的話，則應召集各位將校，先向張存敬表示款誠，再慢慢考慮何去何從。”王珂聽從了。

二月初九（壬戌），王珂在城牆角落樹起白旗，派使者帶著牌印向張存敬請降。張存敬要他打開城門，王珂說：“我和朱公有家世的緣分。請張公退避三舍，等到朱公來時，我將親自將城池交給他。”張存敬同意了，並派使者去轉告朱全忠。

二月十二（乙醜），朱全忠來到洛陽，得知這事後喜出望外，便馬上騎馬趕往河中。二月十五（戊辰），他抵達虞鄉，先到王重榮的墓前哭悼，十分盡哀。河中人聽說後都很高興。王珂想要綁著自己牽羊出迎，朱全忠急忙派人製止他說：“太師舅（對王重榮的尊稱）的恩典我何時敢忘！如果郎君這麽做，我將來怎有臉在九泉之下再見太師舅！”王珂於是以常禮出城迎候。朱全忠握著他的手，感歎了一番，然後並駕入城。張全忠上表奏請張存敬為護國軍留後，將王珂整個家族遷移到大梁，包括他的兄弟王璘和王瓚。這時，朱全忠聽說張夫人病重，急忙從河中東歸。

後來朱全忠讓王珂到長安入朝，派人在華州暗殺了他，這是後話。乾寧初年（894），河中（蒲州）節度使王重盈去世時，軍府推行軍司馬王珂為留後。王重盈兒子王珙當時是陝州主帥，王瑤是絳州刺史。王珂是原河中主帥王重榮兄長王重簡的兒子，過繼給王重榮。於是他們爭為蒲帥。王瑤和王珙上表論奏，又寫信給朱全忠說：“王珂並非我們兄弟，其實是家裏的蒼頭仆人。他小名叫蟲兒，怎能繼嗣大位？”王珂上表說：“亡父（即王重榮）有興複朝廷的大功。”於是派使者向太原求援，李克用向朝廷保薦他。王珙厚結王行瑜、李茂貞、韓建作為外援，於是邠歧華三鎮先後上表保薦他。唐昭宗下詔勸諭他們說：“朕因為太原（即李克用）和王重榮有再造朝廷的大功，已經批準了王珂的奏請。”翌年五月，李茂貞等三人率兵入宮覲見，殺害大臣，擾亂時政，還要求將河中授予王珙。王珙和王瑤連兵攻打河中。李克用非常憤怒，便出兵討伐三鎮。王瑤和王珙撤退，李克用於是攻拔絳州，殺了王瑤，然後駐軍在渭北。唐昭宗便正式任命王珂為河中節度使，授以節鉞，還讓他擔任供軍糧料使。王行瑜伏誅後，李克用將女兒嫁給王珂。王珂親自到太原迎親，李克用命令大將李嗣昭帶兵幫助王珂攻打王珙，王珙屢次戰敗。王珙生性殘忍苛刻，部下犯有過失，他總要在座前將他們斬首，同時還談笑自若。所以部屬都吃盡了他的苦頭。他的勢力也因此削弱，最終眾叛親離。光化二年（899）六月，部將李璠殺了王珙，自稱留後。王珂後來的事前麵都已細說，就不贅述了。自王重榮初到河中為帥直到王珂這時投降朱全忠，王家統治河中達二十年。

二月十八（辛未），唐昭宗下製，任命朱全忠為檢校太師和守中書令，進封梁王。

李克用派使者用重禮要和朱全忠修好。朱全忠雖然也派使者回訪，但很氣李克用書信上蹇傲的口氣，所以決心要攻打他。

同時，唐昭宗任命翰林學士兼戶部侍郎王溥為中書侍郎和同平章事；任命吏部侍郎裴樞為戶部侍郎和同平章事。王溥是唐文宗時大理卿王正雅的堂侄孫，常在崔胤的幕府裏行走，所以崔胤引薦了他。

唐昭宗還追諡遇害的睦王李倚為恭哀太子。他是唐懿宗的小兒子，也是唐昭宗的弟弟，鹹通十三年（872）封王。

唐昭宗還加幽州節度使劉仁恭和魏博節度使羅紹威並兼侍中。

到這時，早就占有河南的朱全忠不但控製了河朔一帶，現在又擁有了河中，在眾多割據勢力中獨占鼇頭，而李克用隻是龜縮在河東一帶，已經無法和朱全忠爭雄了。唐朝日益走向衰亡。要想知道朱全忠和唐昭宗後來的事，請看下個係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