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十八：穆宗為政之七：鎮州王庭湊殺害田弘正與唐穆宗討伐幽鎮二道

長慶元年即公元821年七月初十（甲辰）晚，幽州士兵發生動亂，囚禁了節度使張弘靖。

七月十八（壬子），群臣為唐穆宗李恒上尊號為文武孝德皇帝。當天，唐穆宗在宣政殿接受冊書，並在典禮完畢後登禦丹鳳樓，大赦天下，賜給文武官員階、勳、爵。

七月二十（甲寅），幽州監軍使的奏折抵達朝廷。奏折說：“本月十日盧龍軍叛亂，將節度使張弘靖囚禁在另外館舍，還殺害了判官韋雍、張宗元、崔仲卿、鄭塤。軍人讓朱滔的兒子朱洄為留後。”七月二十三（丁巳），唐穆宗將張弘靖貶為太子賓客分司，兩天後，又將他進一步貶為吉州刺史。到這時，朝廷再次失去了河北。

七月二十六（庚申），唐穆宗任命昭義軍節度使劉悟為檢校司空，兼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出任幽州盧龍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劉悟覺得朱克融（朱洄的兒子）的勢力正十分強盛，便奏請暫且授予朱克融節度使的節鉞，以後再慢慢想法對付他。唐穆宗於是恢複劉悟昭義節度使的職位。他還任命國子祭酒韓愈為兵部侍郎。

次日，太和長公主離開長安奔赴回鶻。唐穆宗用平時大禮的一半儀仗，並親自前往通化門，群臣則在章敬寺前依班次排列，為她送行。

當初，原魏博節度使田弘正受詔鎮守成德，覺得自己長久和成德人作戰，跟那裏的人有殺害父兄的仇恨，便帶著兩千魏兵跟隨自己奔赴鎮州，並留下他們自衛，還上奏請求度支供給他們的糧食和賞賜。戶部侍郎兼判度支崔倰生性剛愎偏執，缺乏遠慮。他認為魏州和鎮州各有自己的部隊，擔心因此開創先例，便不肯供給。田弘正上了四道表疏，都沒有得到回複，隻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將魏兵送回魏博。崔倰是崔沔的孫子。

田弘正很看重骨肉情誼。他兄弟子侄在東西兩都的多達數十人，他們競相奢侈靡逸，每天都要花費約二十萬錢。田弘正搜刮魏、鎮二道的財富供給他們，送往兩都的車馬絡繹不絕，河北將士因此頗為不平。唐穆宗下詔，給錢一百萬緡賞賜成德軍，而度支部門沒有及時運送過去，所以軍士更加不滿。都知兵馬使王庭湊本是回鶻阿布思部落的人，生性果敢強悍，陰險狡詐。他暗中密謀作亂，總是吹毛求疵地挑毛病激怒將士。但早先因為魏兵還在田弘正身邊，所以他不敢發動事變。

七月二十八（壬戌）夜裏，當魏兵離去後，王庭湊集結了牙兵在節度使的府署，殺害了田弘正及其僚佐，以及跟從他的將吏和家屬三百多人。

田弘正本名田興，祖父田延惲是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小叔父，死在安東都護府司馬的位置上。田延惲的兒子田廷玠幼年時喜歡儒雅，不樂意擔任軍職，由平舒丞起家，曆任樂壽、清池、束城、河間四縣令，每到一處都以良吏著稱。大曆中年，他經累遷官至太府卿和滄州別駕，後升遷滄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出任橫海軍使。田承嗣與淄青節度使李正己和恒州（即後來的鎮州）節度使李寶臣不和。田承嗣讓田廷玠守衛滄州時，李寶臣和朱滔派兵攻擊，想兼並他的地盤。田廷玠閉城固守，連年受到圍攻，以致兵盡食竭，人們交易孩子互吃，以此充饑。然而士卒無人叛逃，最終還保全了城池。朝廷嘉獎，升遷他為洺州刺史，又改任相州。剛好遇上薛崿之亂，田承嗣蠶食了薛嵩所部。田廷玠堅守臣子氣節，不因為宗族關係而改變。建中初年（780），他的族侄田悅取代田承嗣掌管魏博的軍政，圖謀叛逆。他擔心田廷玠不從，便召他出任節度副使。田悅的奸謀多少暴露了些時，田廷玠跟他說：“你靠伯父遺留的大業，本可以稟守朝廷的法度，坐享富貴。何苦要與恒州和鄆州（即淄青）同為叛臣？自從安史之亂以來，陰謀叛國的人你可以數數，罕有能夠保全宗族的。你如果狂妄謀反，怙惡不悛，可先殺了我，不要讓我見到田氏被血洗滅族。”因此稱病不出。田悅經過他的府第時想去向他致意，但田廷玠杜門不納，但將吏請求他接納。建中三年，他因鬱憤去世。

田興是田廷玠第二子，少年時就學習儒書，頗通兵法，善於騎射，勇而有禮，深得他伯父田承嗣的喜愛和器重。當田季安在魏博執政時，他成為衙內兵馬使。田季安一心奢侈靡逸，不理軍務，屢次殺戮處罰部屬，而田興總在私下規勸，因此軍中對他十分依賴。田季安妒忌他得到人心，便將他支出去擔任臨清鎮將，還想找茬子殺害他。田興於是假裝患風痹症，請求告退，把自己搞得滿身都是灸灼的傷痕。田季安因此以為他無能為力。當田季安病危時，他兒子田懷諫年幼，便召田興回來恢複他的舊職。田季安死後，田懷諫讓家僮蔣士則改易軍政，造成軍心不安。大家都說：“都知兵馬使田興可以成為我們的大帥！”好幾千衙兵跑到田興的私人府第陳請，田興閉門不出。眾人呼喊不已，田興隻好出來。眾人環繞著他下拜，請他進入府署主政。田興頓時仆倒在地好長時間。他估計終究不免，便問將士們道：“三軍不覺得我不肖，讓我主持軍務。我想和大家有個約定，不知你們肯否聽命？”大家都說：“惟命是從！”田興說：“我想遵守天子的法令，帶著魏博六州的版圖和戶籍，請求朝廷派主帥前來。同時千萬不要冒犯副大使。你們看行嗎？”大家都說：“行！”當天，他進入節度使府視事，隻殺了蔣士則等十來人而已。晚上他自節度使府回歸私第，他兄長田融責備他說：“你最終還是不能韜光養晦。這不是自取禍殃的死路嗎！”次日，田興將魏博發生的事具體奏聞朝廷。唐憲宗十分嘉許，加授田興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禦史大夫、上柱國、沂國公，出任魏、博等州節度觀察、處置、支度、營田等使，並賜名他叫田弘正。唐憲宗還派中書舍人裴度出使魏州宣慰，賜給魏博三軍賞錢一百五十萬貫。田弘正接受了節度使的節鉞後，上表說：

“臣聽說君臣父子，算是所謂大倫，以此建立綱紀，以正上下倫常。或許有子不為子，臣不為臣的事，那將被全天下所不容，陰間和人世都必須共同殄滅。臣的家族本來自邊塞，累代都是唐人；從祖父到父親以來，一直沐浴著文明子孫的教化。臣有幸因為宗族的關係，很早就位列偏裨將領的位置，馳騁在戎馬的鄉土，不能目睹朝廷的禮儀。惟有忠與孝，是上天給臣的赤心。臣經常思念要奮不顧生，以身殉國，但因為無由上達，私下自感悲傷。豈料偶然因為前任的病故，遇到如此的時機。臣在白刃脅迫之下，荒謬地被三軍推崇。天子仁慈的眷顧突然降臨，赦免了臣累次的罪過；朝廷的舉薦來到，交給臣節度使的旂旄；賜封臣執掌全部藩鎮，讓臣榮列八座大位。君父的恩典已經至極，而臣的效用卻未絲毫伸展；隻是麵紅耳赤地知道羞赧，低頭回首地自我慚愧。所以知道帶來功名榮祿的，必等到危亂之時；而僥幸得來的，卻在清平之日。臣尋思掂量，反而因得到榮寵而感到擔憂。自從天寶末年以來，幽靈肇事作亂，以致崤山以東的沃壤，全都化為兵戎的廢墟。他們外表安撫朝廷派來的車馬，內心卻懷著梟獍般的野心，朝廷封賞的疆土他們卻世代相襲，刑賞也全都自我專擅。國家忍辱負重地容忍他們，已近六十年。臣每次想到此事，進食時總是無法下咽。如果稍假天年，臣將奉戴朝廷，兼並弱小，攻克愚昧，抓住要害，趁虛而入；竭盡鷹犬的資能，伸展擒獲的效用，弘揚和諧的王氣，洗滌偽劣的風俗，然後退歸田園，為賢能讓路。臣的這番心懷誌向，請陛下明察！”

唐憲宗下優詔褒揚讚美了他。田弘正喜歡了解前代忠孝立功的往事，在節度使府舍旁修建書樓，積聚了一萬多卷書籍，在視事的空隙，總喜歡和賓佐講論古今言行的可否。當時河朔一帶流傳《沂公史例》十卷，就是田弘正的賓客為他所著。魏州自從田承嗣以來，館舍樓宇和服飾器玩，凡是超過正常體製的，田弘正都命令拆毀和遺棄。因為正廳既寬大又奢侈，他不肯在那裏辦事，而改到采訪使廳。他聘用的賓僚參佐都要向朝廷請示。他十分喜好儒書，尤其是史書；對《左傳》和《國史》都大略知道一些。

自從田弘正歸附朝廷後，幽、恒、鄆、蔡等道都有唇亡齒寒的恐懼，因此屢次派說客去離間勸說，多方引誘阻擾，而田弘正忠於朝廷的節操始終不移。裴度深明大義，言辭雄辯；田弘正傾聽他的談論，整晚不知疲倦。因此他和裴度結為深交，侍奉朝廷也就更加恭謹。元和十年（815），朝廷出兵討伐淮西的吳元濟，田弘正派兒子田布率軍三千進討，屢有戰功。鄆州的李師道因為田弘正效忠，又派兵襲擊他的背後。李師道不敢公開協助吳元濟，隻想去掉魏博軍和官軍形成的掎角之勢，阻礙王師對淮西的討伐。很快王承宗反叛，朝廷下詔讓田弘正帶領全軍直壓成德的邊境。王承宗怕了，便派使者請田弘正為他向朝廷求情。田弘正於是上表談到這事，王承宗接著送兩個兒子到長安當人質，並獻上德、棣二州，解除了自己的困境。

元和十三年，王師征討李師道，下詔讓田弘正與宣武、義成、武寧、橫海等五鎮兵馬會師後齊頭並進。十一月，田弘正親自率領全軍自楊劉渡過黃河，在距鄆州四十裏的地方修築營壘。李師道派大將劉悟率領重兵抗拒田弘正，和他結壘相望。前後會戰，魏軍總是出師大捷。他和李愬和李光顏三麵進攻，叛軍全都挫敗，形勢危急。元和十四年三月，劉悟在黃河邊上率眾倒戈，進入鄆州，砍下李師道的首級後到田弘正軍門請降。淄青十二州平定後，朝廷論功行賞，加授田弘正為檢校司徒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年八月，田弘正入朝覲見，唐憲宗待他格外優異，還在麟德殿和他應對，參佐將校二百多人也都得到頒賜，並進位他為檢校司徒兼侍中，實封三百戶食邑。唐憲宗還任命他兄長檢校刑部尚書兼相州刺史田融為太子賓客東都留司。田弘正三次上呈表章，願意留在公闕之下。唐憲宗慰勞他說：“前不久韓弘來到朝廷，稱病懇切請辭兵戎事務，朕不得不答應了他。今天愛卿也請求留下，誠意的確值得讚賞。然而魏州民眾喜歡愛卿的仁政，鄰道也佩服愛卿的威嚴。愛卿是朕的一道長城，所以不能辭位。應當盡快返回藩鎮。”田弘正總是害怕有旦夕禍福，世襲的惡風不能更改，便讓兄弟子侄都到朝廷當官，避免今後世襲他的位置。唐憲宗將他們都提拔為朝廷班列，因此他的家族朱紫官服充滿庭院，當時人們以此為榮。

元和十五年十月，鎮州的王承宗去世，唐穆宗於是任命田弘正為檢校司徒、兼中書令、鎮州大都督府長史，出任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觀察等使。田弘正到鎮州後發生的不幸都已細說，就不贅述了。唐穆宗得悉他的死訊後感到震驚哀悼，冊贈他為太尉，賜給他家加等的喪事賵賻。

王庭湊殺害了田弘正後，接著自稱留後，逼迫監軍宋惟澄上奏，請求朝廷賜給他節度使的節鉞。

八月初六（己巳），鎮州監軍宋惟澄的奏折抵達長安，朝廷震駭。崔倰是宰相崔植的再堂兄，所以當時人們都不敢歸罪於他。當初，朝廷對換魏、鎮二道的主帥和臣屬時，左金吾將軍楊元卿就曾上言，覺得這樣做不太合適，還到宰相那裏深刻陳述其間的利害關係。當鎮州發生動亂後，唐穆宗賜給楊元卿一條白玉帶，並於八月初八（辛未）任命楊元卿為涇州刺史，出任四鎮北庭行軍和涇原節度使，並下敕，要求公卿大臣到中書商議討伐幽、鎮二地的謀略。

瀛州和莫州的將士家屬大多都在幽州。八月初九（壬申），莫州都虞候張良佐暗中招引朱克融的兵馬進入州城。莫州刺史吳暉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

次日，王庭湊派人裝扮強盜殺了冀州刺史王進岌（《舊唐書》的說法差別蠻大，說八天後即辛巳，冀州刺史吳暐潛為幽州兵驅逐），分派兵馬占據該州。

魏博節度使李愬得知田弘正遇害的消息後，身穿素服，命令將士們說：“魏州百姓之所以得到聖化，至今安居樂業和生活富足，都是因為田公的努力。如今鎮州人慘無人道，居然膽敢害死了他。這分明是輕視魏州，以為我們無人。你們都深受田公的大恩，應當如何回報？”大家全都失聲痛哭。深州刺史牛元翼是成德軍的良將，李愬派人送給他寶劍玉帶，說：“當年我的先人（即名將李晟）靠這柄寶劍創立大功，我又用它平定蔡州。今天我將它授予牛公，希望努力翦除王庭湊！”牛元翼將寶劍和玉帶出示給全軍，將士們響應道：“願意為朝廷效死！”李愬將要出兵，不幸生病，所以無法成行，也辭去節度使的職位。牛元翼是趙州人。

八月十二（乙亥），朝廷起複（取消服喪）田弘正的兒子前涇原節度使田布為檢校工部尚書，兼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出任魏博節度使，讓他乘坐驛馬趕赴鎮所。田布再三推辭，但唐穆宗沒有同意。他隻好與妻兒和賓客訣別道：“我去了就不再回來了！”然後撤去節度使的旌節和前導隨從，趕赴魏州。離魏州還有三十裏地時，他披散頭發，打著赤腳，號哭著進入魏州，居住在居喪的堊室。他的月俸千緡，一無所取，還變賣舊產，得到十餘萬緡錢，全都頒發給士卒，並用兄長的禮儀對待魏博的舊將和老人。

次日，瀛州軍隊發生動亂，投靠幽州的朱克融。亂兵還拿下觀察使盧士玫和監軍以及幕府僚佐，將他們送往幽州，囚禁在客館（《舊唐書》說瀛州兵亂發生在六天後的辛巳）。

同時，叛將王庭湊派部將王立攻打深州，但無法攻克。

八月十四（丁醜），唐穆宗下詔，派魏博、橫海、昭義、河東、義武諸軍各出兵直逼成德邊境，如果王庭湊還執迷不悟，就必須立即進討。成德大將王儉等五人密謀要殺了王庭湊，不幸事泄，他們連同部下三千人全被殺死。

八月十六（己卯），唐穆宗任命深州刺史兼本州團練使牛元翼為深冀節度使。

八月十八（辛巳）夜裏，太白（金星）靠近軒轅（心宿）的左角。

八月二十四（丁亥），唐穆宗任命殿中侍禦史溫造為起居舍人，出任鎮州四麵諸軍宣慰使，派他前往澤潞、河東、魏博、橫海、深冀、易定等道，告訴他們出軍日期。溫造是溫大雅的五世孫。八月二十六（己醜，《舊唐書》誤作乙醜），唐穆宗又任命河東節度使裴度為幽、鎮兩道招撫使。

八月二十七（庚寅），唐穆宗任命建州刺史李景儉為諫議大夫。

八月二十九（壬辰）夜裏，出現太白靠近太微西垣的天象。次日，王庭湊招引幽州兵馬包圍深州。

九月初四（丁酉），朝廷廢除興州的鳴水縣。次日夜裏，太白靠近太微右執法。九月初九（壬寅），京師下大雨和打巨大雷電。

九月十二（乙巳），相州兵亂。亂兵殺害了刺史邢濋。

次日，唐穆宗命令內常侍段文政監領鄭滑、河東、許潞三道兵馬，去救援深州。

同時，吐蕃派他們的禮部尚書論納羅來請求結盟，唐穆宗答應了。九月十七（庚戌），他任命大理卿劉元鼎為吐蕃會盟使。

九月十八（辛亥）夜裏，月亮靠近天關（即角星）。次日，朱克融率軍焚燒和搶掠易州、淶水、遂城、滿城一帶。

九月二十（癸醜）唐穆宗任命前魏博節度使李愬為太子少保。九月二十八（辛酉，《舊唐書》作癸酉，但九月無癸酉），魏博節度使田布上奏，說他率軍五千趕赴貝州行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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