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十七：憲宗中興之三十：曹華血洗沂州與唐憲宗英年早逝

元和十四年即公元819年四月二十九（丙子），宰相裴度受到皇甫鎛黨羽的排擠被罷相。七月十六（壬辰），沂州刺史王遂被役卒王弁等人殺死，王弁當即自稱留後。七月二十八（甲辰），唐憲宗李純任命棣州刺史曹華為沂、海、兗、密觀察使，取代王遂。八月初三（己酉），唐憲宗任命宣武軍節度使韓弘為中書令。

朝廷商議要興兵討伐王弁，但又擔心青、鄆二州會趁機煽動而相繼發生事變，隻好先任命王弁為開州刺史，然後派中使賜給他任命告身。中使騙他說：“開州估計已有人在路上迎候，留後應當盡速前往。”王弁當天就離開沂州，向導和隨從當時還有百餘人。進入徐州境內後，隨從就跟著遞減，他的部眾也紛紛逃散。護送的人員於是給他套上枷鎖，乘坐驢子入關。九月初三（戊寅），他在長安東市被處以腰斬。

也在這天，考功郎中蕭祐進獻古畫和古書二十卷。

先前，朝廷將鄆州的兵馬分割後改隸三鎮。當王遂死後，朝廷以為李師道的剩餘凶殘尚未徹底根除，便命令曹華率領棣州兵馬前往討伐。曹華都用好言好語安撫前來迎候他的沂州將士，讓他們先進城去安慰其他將士，所以眾人都不懷疑。曹華開始主政三天後，舉行大規模宴會犒賞將士，同時在帳下埋伏了一千甲兵。他接著將部眾集中起來宣諭道：“天子因為鄆州人有遷徙的辛勞，所以特加優待。現在請鄆州人站到右邊，沂州人站到左邊。”兩邊站定後，他讓沂州人都出列，然後關上大門，跟鄆州人說：“王常侍（即王遂）根據天子的詔命在此擔任主帥，你們將士為何急忙就把他殺害了！”話還沒說完，伏兵就跑出來包圍了鄆州將士，把他們全都殺了，死了一千二百人，沒有一個逃脫。門屏之間被血水染紅的蒸汽高達丈餘，很久之後才散掉。

司馬光評論說：《春秋》記載楚子虔在申國誘殺蔡侯般。對方是異國，孔子為此還嚴厲批評了這一做法，厭惡他靠誘騙討伐他人，更何況作為天子而去誘騙匹夫！王遂作為一個聚斂財富的庸才，掌管新建的州郡，使用暴虐的苛政而導致動亂。王弁是個平庸的士卒，趁機私下發動事變。如果朝廷任命的沂州主帥勝任其職，那麽殺他不過像殺隻豬狗那麽容易罷了，何必用天子的詔書作為誘騙的魚餌！況且作亂的隻是五人而已，卻讓曹華設計騙局，屠殺了一千多人，這不是濫殺無辜嗎！既然這樣，今後哪個士卒不會猜疑他的將帥，而將帥又如何指揮士卒！州府上下將猶如仇人聚在一處，一旦得到機會就將互相魚肉，惟有先下手的成為英雄罷了。禍亂何時得以消弭！可惜啊！唐憲宗削平僭越和叛亂，幾乎取得了天下太平，他的美好事業之所以不能善終，都是由於他貪圖眼前的功利，而不敦求更重要的信用導致的。

九月初八（癸未），唐憲宗任命國子祭酒李遜為檢校禮部尚書、許州刺史、忠武軍節度、陳許溵蔡等觀察使，取代剛去世的郗士美。

九月十五（庚寅），他將右衛大將軍田縉貶為衡王傅。田縉先前鎮守夏州，私下挪用軍糧四萬石，還強行奪取黨項人的羊馬，導致黨項人招引吐蕃入寇。

九月十九（甲午），唐憲宗任命太子少師鄭餘慶兼判國子祭酒。九月二十六（辛醜），他任命田弘正兄長相州刺史田融為檢校刑部尚書，兼太子賓客，東都分司（道地的閑職）。

九月二十九（甲辰），唐憲宗任命魏博節度使、光祿大夫、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兼魏州大都督長史、上柱國、沂國公、食邑三千戶田弘正兼任侍中，增賜實封三百戶，魏博節度使不變。田弘正三次上表請求留在京師，但唐憲宗不許。田弘正經常擔心自己一旦病故，魏人還會像以前那樣回到世襲，所以盡量讓兄弟子侄都到朝廷任職，唐憲宗也都提擢他們位居顯赫，滿家族人都身穿朱紫官服。當時人們為他們感到榮耀。

次日，唐憲宗環顧著宰臣問道：“朕讀了《玄宗實錄》，見到開元初年他銳意求治，但到開元十六年以後，就似乎懈怠了下來，開始厭倦政事。開元未年又不及中年。這是為何？”崔群答道：“玄宗年輕時在民間呆過，親身經曆了百姓的苦難，所以剛即位時，了解民間的疾苦，因此能勤勉於朝政。加上姚崇、宋璟、蘇頲、盧懷慎、韓休、張九齡等人都是守正的宰輔，孜孜不倦地敬獻忠言，所以得到大治的太平。比及後來天下升平日久，他開始安於逸樂，逐漸疏遠正派人士，而親近小人。宇文融靠聚斂財富以取媚他的愛好，李林甫靠奸邪迷惑他的心意，加上楊國忠，所以最終導致天下大亂。因此用人的得失，關係非同小可。人們都將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反叛當作亂世的開始，臣獨自認為開元二十四年他將張九齡罷相，專任李林甫，那時才是大治和大亂的分水嶺。還希望陛下以開元初年作為榜樣，以天寶末年作為警戒，那就是社稷無疆的福祉！”當時皇甫鎛靠諂媚和蒙蔽身居相位，所以崔群趁機以此諷勸唐憲宗。皇甫鎛也因此深恨崔群。

冬十月十七（壬戌），容管上奏，說安南賊帥楊清攻陷都護府，殺了都護李象古及其妻子、官屬、部曲千餘人。李象古是李道古的兄長，因貪婪放縱和為政苛刻失去人心。楊清世代都是蠻人的酋長，李象古召他擔任牙將。楊清鬱鬱不得誌。李象古命令楊清帶兵三千去出討黃洞蠻人，楊清利用人心對李象古的怨恨和憤怒，帶兵連夜返回，襲擊並攻陷了府城。

當初，蠻人賊帥黃少卿，自貞元以來就多次反覆，桂管觀察使裴行立和容管經略使陽旻都想僥幸立功，便爭著請求出兵討伐他，唐憲宗也同意了。嶺南節度使孔戣屢次勸諫道：“這人不過是個禽獸而已。我們隻能考慮自己的利弊，不必和他談論是非。”但唐憲宗不聽，大規模征調江、湖兵馬去和容、桂二管的軍隊會合，出討黃少卿。結果士卒感染瘴癘，死的人不可勝數。安南的賊人又趁虛而入，殺了安南都護。裴行立和陽旻最終都無功而返，導致桂容二管財力和兵力全都凋弊，惟有孔戣所部安然無恙。

十月二十一（丙寅），唐憲宗任命唐州刺史桂仲武為安南都護；並赦免了楊清，任命他為瓊州刺史。唐憲宗還任命潮州刺史韓愈為袁州刺史。

十月二十八（癸酉），吐蕃入寇鹽州。

十一月初一（乙亥），唐憲宗任命戶部尚書李鄘為太子賓客兼東都留守。

這期間，吐蕃節度使論三摩等率領十五萬部眾包圍鹽州，黨項也發兵幫助他們。鹽州刺史李文悅竭力拒守，共達二十七日，吐蕃不能攻克。靈武牙將史奉敬向朔方節度使杜叔良進言，請求帶兵三千，並帶上三十日的幹糧，深入吐蕃境界，用以解救鹽州之圍。杜叔良派給他二千五百人。史奉敬離開十多天後，毫無音訊。朔方人都以為他們全戰死了。十一月十七（辛卯），史奉敬從其他道路突然出現在鹽州城下，吐蕃人的背後。吐蕃人大吃一驚，慌忙潰逃而去。史奉敬奮力出擊，擊潰了他們，殺死敵兵不可勝數（《新唐書》說在戰役發生在瓠蘆河）。史奉敬與鳳翔將領野詩良浦和涇原將領郝玼都以勇猛著名於邊塞，吐蕃人非常忌憚他們。朝廷賜給史敬奉實封五十戶作為獎賞。

十一月二十三（丁酉），唐憲宗任命原王傅鄭權為右金吾大將軍，出任右街使。

再說，唐憲宗寵信的方術道人柳泌到台州當刺史後，驅使吏民到處采藥。一年多後，一無所得。他這才感到害怕，舉家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將他捕獲後押送京師。皇甫鎛和李道古極力保護他，唐憲宗也讓他在翰林待詔，並開始服用柳泌煉的金丹藥，結果變得日益急躁焦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說：“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樂者饗天下之福。自黃帝直到周文王和周武王，在位悠久，壽命很長的君王都是因為這個道理。自去年以來，各地大肆推薦方士，他們又轉相薦引，數量逐漸變得繁多。假如天下真有神仙，他們一定會深藏在岩洞溝壑，生怕被人知道。凡是守候在權貴的門前，靠說大話炫耀自己的奇異技能，讓大眾吃驚的人，都是圖謀不軌，追逐名利的小人，陛下豈能相信他們的胡說八道而食用他們的假藥！藥是用來治病的，並非常年服用的東西。何況金石酷烈有毒，再加上火氣，真不是常人的五髒能受得了的。古代君王飲藥，都要讓臣下先嚐。臣請求讓獻藥的人自己先吃上一年，那時真假就自然可以辨別。”唐憲宗勃然大怒，於十一月二十五（己亥）將裴潾（《舊唐書》作裴濆）貶為江陵令。

十二月初六（庚戌），國子祭酒鄭餘慶上奏請求，現任文官一品至九品，外鎮使臣兼在京正員官，每月在他們所請的秋錢每貫裏抽取十文，用來修繕國子監。唐憲宗準奏。

當初，群臣商議為唐憲宗上尊號，皇甫鎛想增加“孝德”字，但諫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賜紫金魚袋崔群認為：“已有聖字，孝也在其中了。”皇甫鎛趁機在唐憲宗麵前挑撥說：“崔群舍不得在陛下的尊號裏使用‘孝德’二字。”唐憲宗非常憤怒。當時皇甫鎛給邊軍提供軍需，大多很不及時，給的很多東西也都陳舊腐敗，有些軍服都不能穿。軍士憤怒抱怨，有流言說他們會起兵作亂。李光顏非常擔憂恐懼，甚至想要自殺。他派人向唐憲宗訴苦，但唐憲宗不信。京師搞得人心惶惶，崔群於是將朝廷內外人們的情緒奏聞唐憲宗。皇甫鎛暗中跟唐憲宗說：“賜給邊軍的東西全都根據原來的製度，而人心忽然變成這樣。這都是由於崔群的蠱惑煽動，以此顯示他的正直，讓大家把怨氣都歸到陛下身上。”唐憲宗也覺得是這樣。十二月十一（乙卯），唐憲宗改任崔群為潭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出任湖南觀察使。群臣都知道崔群罷相全是因為皇甫鎛的跳撥，所以朝廷內外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中書舍人武儒衡很有氣節，喜歡直言，因此得到唐憲宗的器重和眷顧，人們都說他將會入相。令狐楚很嫉妒他，便想阻擾他拜相，於是推薦山南東道節度推官狄兼謨，說他既有才能又有操行。十二月十九（癸亥），唐憲宗提擢狄兼謨為左拾遺，在宮內供奉。狄兼謨是狄仁傑的族曾孫。令狐楚親自起草製辭，極力吹捧說：“天後竊位，奸臣擅權，賴仁傑保佑中宗，克複明辟。”武儒衡向唐憲宗哭訴，還說：“臣的曾祖父武平一，在天後朝代時，辭去榮耀，終老在隱居的地方。”意思是他並非像令狐楚暗示的那樣是個奸臣。唐憲宗因此看不起令狐楚的為人。

元和十五年即公元820年春正月初一（甲戌），唐憲宗因為服用金丹，感到身體不適，所以取消了元旦的朝會。

正月初七（庚辰），鎮冀觀察使王承宗上奏，請求在鎮、冀、深等州，每州設置錄事參軍一員，判司三員，每縣設置縣令一員。唐憲宗準奏。兩天後，唐憲宗任命前湖南觀察使崔倰暫且代理戶部侍郎兼判度支。

正月十三（丙戌），沂、海、兗、密觀察使曹華請求將治所遷移到兗州。唐憲宗答應了，於是改任觀察使曹華為兗州刺史。這期間，天氣經常陰沉晦暗，也有些輕微雨雪，但到夜裏就放晴朗。這樣持續了十七天後，白天才放晴。

正月二十三（丙申），出現月亮靠近心大星的天象，光彩相映。同時，朝廷廢除齊州的豐齊縣，將它並入長清；廢除全節縣，並入曆城；廢除亭山縣，並入章丘。

同時，義成軍節度使劉悟來長安上朝。正月二十五（戊戌），唐憲宗請劉悟到麟德殿應對。唐憲宗自從服藥後身體不適，多次無法視朝，結果人心惶惶。當劉悟從麟德殿出來轉達了唐憲宗的話後，京城才稍感安定。

當初，左軍中尉吐突承璀陰謀立澧王李惲為太子，但唐憲宗不肯。當唐憲宗病危時，吐突承璀還不肯放棄他的陰謀。太子得知後非常憂慮，便秘密派人去請教司農卿郭釗該怎麽辦。郭釗說：“殿下隻要盡到孝謹，耐心等待，千萬不要操心其他事情。”郭釗是太子的舅舅。

正月二十七（庚子），朝廷任命少府監韓璀為鄜州刺史兼鄜坊丹延節度使。

當晚，唐憲宗在大明宮的中和殿駕崩，享年四十三歲。唐憲宗自從服用金丹後，經常暴躁發怒，身邊的宦官往往無故獲罪，甚至有人被處死，因此人人自危。這時他在中和殿突然暴死，很多人都說是內常侍陳弘誌弑殺了他，他的黨羽也不肯說出真相，也不敢討伐凶手，所以都隻說是藥性發作，外人也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史臣也因忌諱而沒有書寫真相。

唐憲宗聖神章武孝皇帝李純，是唐順宗的長子，母親是莊憲皇太後，大曆十三年（778）二月生於長安的東內（即大明宮）。他六七歲時，唐德宗將他抱在膝上，問他說：“你是誰的兒子，在我的懷裏？”他回答說：“我是第三天子。”唐德宗感到驚異，更加憐愛他。貞元四年（788）六月初三（己亥），他封廣陵王。唐順宗即位那年（805）四月，冊立他為皇太子。同年七月乙未，他即代管軍國政事。他即位後的事都已細說，就不贅述了。

《舊唐書》的史臣蔣係說：憲宗剛即位時，飽讀列聖的實錄，見到貞觀和開元年間的事情，感動羨慕得手不釋卷。他還環顧著丞相們說：“太宗如此創立大業，玄宗又如此求得大治。閱覽國史之後，才知道自己比先聖差了萬倍。即使先聖的朝代，還須要宰相和執政大臣同心協力，加以輔助，朕今日哪裏能獨自理政！”自那以後，他總在延英殿議政，白晝過去五六刻才退朝。自貞元十年（794）以後，朝廷的威權日益削弱，藩鎮的權柄則日益加重。唐德宗不肯委政於宰相，即使細小的政務，他都大多親臨解決。諸如裴延齡等幾個奸佞大臣，得以靠錢穀進位，宰相隻是備位做做樣子而已。當唐憲宗從親王藩邸開始監國，直到登基臨禦，再到元和年間，軍國和樞機，盡歸之於宰相。因此朝廷內外全都得到治理，綱紀再次伸張，後來果然能做到剪削叛亂的根源，誅殺一群匪盜。他的睿智謀略和英明決斷，近代以來很少帝王能夠相比，唐室的中興，隻是章武（即憲宗）而已。任用程異和皇甫鎛以聚斂財富，將崔群和裴度驅趕到藩鎮，尚未導致朝政和國法的衰敗紊亂。可惜他服食過當，宦官小人暗中發作。如果上天給他更多幾年，也許真的可以實現元和大治！

舊唐書最後讚道：“貞元失馭，群盜箕踞。章武赫斯，削平嘯聚。我有宰衡，耀德觀兵。元和之政，聞於頌聲。”意思是德宗失去對天下的駕馭，導致群盜盤踞。憲宗英明，削平呼嘯聚集的藩鎮。我依靠宰輔，隻須炫耀仁德，觀賞征戰。所以元和的政治，得到人們的歌頌。

《新唐書》的史臣對憲宗的評價也很高：德宗猜忌刻薄，自以為強幹英明，因而剛愎自用，以見解不如正論為恥，而忘了自己受欺於奸臣的諂諛。所以他猜疑蕭複看不起自己，以為薑公輔在賣弄正直，而不能容忍他們。他重用盧杞和趙讚，以至於朝政敗亂，而始終不肯悔改。直到奉天的災難，他才深自檢討，接著推行姑息藩鎮的政策。於是朝廷日益衰弱，而藩鎮日益強盛。後來唐朝的敗亡，也是因此埋下的禍患。憲宗剛明果斷，自從即位以來，慨然發憤，決心要平定僣越和叛亂，能采用忠謀，而不被眾議迷惑，最終得到成功。自從吳元濟伏誅以來，強藩悍將都不得不悔過而效順。當此之時，唐朝的威令，幾乎得到重新振作。所以德宗和憲宗的優劣，不待比較就能知道。隻是到了晚年，他親信和使用的都不是適合的人選，最終不能完成中興大業，而身罹不測的禍患，這點又甚於德宗。嗚呼！小人能夠敗國，不必都得遇上愚暗的君主。即使聰明聖智，一旦被人迷惑，從未不導致禍患的。以前韓愈曾說過，順宗在東宮二十年，天下人不知不覺地受到他的恩惠。然而他在位時間太短，不幸身患疾病，不能有所作為，也真是可悲！

要想知道唐憲宗死後唐朝的事，請看下個係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