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十一：安史之亂之十一：張巡死守脽陽與廣平王收複長安

至德二載即公元757年二月二十（戊戌），想割據江東的永王李璘戰敗身死，二月二十二（庚子），郭子儀在潼關附近的永豐倉被叛軍打敗。五月初六（癸醜），司空郭子儀又在長安附近的清渠敗績。郭子儀因為戰敗，回到宮闕請求自貶。五月十七（甲子），唐肅宗李亨改任郭子儀為左仆射。

六月初七（癸未），叛軍大將尹子奇增兵加緊圍攻睢陽。張巡在城中夜裏擊鼓鳴角，戒嚴部隊，作出準備出擊的樣子。叛軍得知後，通宵達旦地防備。天亮後，張巡息兵偃鼓。叛軍登上飛樓鳥瞰城中的情形，什麽都沒看到，於是解甲休息。張巡與將軍南霽雲和郎將雷萬春等十來人各自帶領五十騎兵開門突出，真衝敵營，來到尹子奇的麾下。叛軍營中大亂，張巡他們殺了五十多敵將和五千餘士卒。張巡想要射殺尹子奇，但卻不認識他。於是他削尖蒿杆為矢，中了蒿矢的人喜出望外，以為張巡箭矢已盡，便跑去告訴尹子奇。張巡因此懂得了誰是尹子奇，讓南霽雲瞄準他射箭，擊中左眼，差點擒獲了他。尹子奇撿了條命，急忙收軍退回。

六月，叛軍大將田乾真包圍安邑。剛好陝郡的叛軍將領楊務欽密謀歸降朝廷，河東太守馬承光帶兵接應。楊務欽殺了城中不跟他同心的將領，易幟前來投誠。田乾真隻好解除對安邑的包圍，撤退離去。

將軍王去榮因私怨殺了本縣縣令，罪當處死。唐肅宗覺得他擅長用炮，於六月十六（壬辰）敕免了他的死罪，讓他以白衣在陝郡效力。中書舍人賈至沒有立即執行詔令，反而上表認為：“王去榮行為不檢，殺害本縣君長。《易經》說：‘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如果縱容王去榮，那就將導致所謂‘漸’。議事的大臣認為陝郡剛被收複，除了他別人守不住。然而其他沒有王去榮的郡縣，為何也能堅守？陛下如果覺得有打炮放石的特長就免了死罪，今後諸軍技藝絕倫的人還多的是。如果他們都仗恃自己的能耐，在當地冒犯上司，那又如何製止！如果隻赦免王去榮而依法懲處他人，則是法令不一，等於引誘人們觸犯法律以求僥幸。如今因為憐惜一個王去榮的材幹而不殺，將會導致今後不得不殺十個也像王去榮那樣有材幹的人，這樣損失不就更多了？王去榮是個逆亂的人。哪有人在這事上逆亂，在其他事上卻順從的道理？在富平作亂，卻在陝郡治理；對縣君悖亂，卻不對大君悖亂；可能嗎！還希望陛下作為明主，應當顧全大局，目光長遠，那麽禍亂將很快得以平定。”

唐肅宗將這事交給朝廷百官討論。太子太師韋見素等人認為：“法律是天地的大典，帝王也不敢擅自殺人。如果小人得以擅自殺人，等於是臣下的權力超過了人主。王去榮殺了人而不被處死，那麽軍中凡是有技能的人，都會以為自己沒有擔憂，可以在當地橫行暴道。作為郡縣長官，那不是很難嗎！陛下作為天下的主人，愛無親疏，得到一個王去榮而失去萬家百姓，又有什麽好處！就法律而言，殺害本縣縣令，屬於十惡。而陛下卻寬恕了他，這不等於王法不行，人倫喪失。今後臣等奉詔，將不知所從。國家靠王法治理，軍隊靠軍法取勝。有恩無威，慈母也無法使喚自己的兒子。陛下厚待前方戰士，而每次作戰很少獲勝，難道不正因為沒有軍法嗎！如今陝郡固然重要，但也不見得比法律更重要。有了法律則不用擔心不能收複海內，何止陝郡！沒有法律則陝郡也未必守得住，得到了又有什麽利益！王去榮職位低微，陝郡不靠他存亡。有無王法，卻關係到國家的存亡。這就是臣等之所以真誠地希望陛下嚴守貞觀年間定下的法律。”唐肅宗最終還是赦免了王去榮。賈至是賈曾的兒子。

六月二十一（丁酉），南充土豪何滔作亂，捉拿了本郡防禦使楊齊魯。劍南節度使盧元裕發兵討伐，鎮壓了他。

秋七月，河南節度使賀蘭進明攻克高密和琅邪，殺了叛軍二萬多人。

七月初二（戊申，《舊唐書》作兩天後的庚戌）夜裏，蜀郡士兵郭千仞等人造反。太上皇李隆基登上玄英樓躲避。六軍兵馬使陳玄禮和劍南節度使李峘出兵討伐，殺了他們。

七月初三（己酉），太白（金星）出現在白天。

七月初六（壬子），尹子奇重新征兵數萬，攻打睢陽。先前，許遠在城中積累了軍糧多達六萬石，虢王李巨將其中一半分給濮陽和濟陰二郡。許遠極力反對，但李巨還是照樣分了。後來濟陰得到糧食後又投降了叛軍，而睢陽城到這時糧食都沒了。將士每人一天隻吃廩米一盒，混雜著茶葉和紙張，以及樹皮。而叛軍的運糧道路通暢，兵敗了可以重新征召。睢陽的將士死了則無法補充，朝廷諸軍的救援又始終不來。士卒消耗到隻剩下一千六百人，全都饑餓生病，不堪戰鬥。他們被叛軍包圍，張巡仍然修繕守城器具，繼續抵抗。叛軍製作雲梯，就像是半個彩虹，讓兩百精卒爬在雲梯上，然後將雲梯推到城牆上空，想讓他們騰身躍入。張巡預先在城上鑿了三個洞穴，等雲梯快到時，從一個洞穴中伸出根大木頭，末尾安置鐵鉤，鉤住雲梯，不讓它後退。又從另一個洞穴裏伸出另一根木頭，鉤住雲梯不讓它前進。接著在第三個洞穴裏伸出一根木頭，末端放置一個裏頭焚燒的鐵籠去燒雲梯。雲梯中間被燒斷，梯上的士卒也全被燒死。叛軍又用鉤車鉤住城上的柵欄和閣樓，鉤到的地方無不崩塌陷落。張巡又用末端安裝了鐵鎖的大木頭，鎖末還裝有大環，扣住鉤車的鉤頭，然後用皮革車將鉤頭拔入城中，截斷鉤頭後讓鉤車離去。叛軍又製造木驢攻城。張巡用溶化的液體金屬投向木驢，木驢當場就銷毀了。叛軍又在城西北角，用土袋裝木柴製作登山道，想以此登上城牆。張巡讓他們放手這麽做，隻是在每天夜裏，暗中派人用鬆明和幹茅草放在土袋邊。連續這樣幹了十來天，叛軍竟沒發覺。於是他趁機出兵大戰，派人順風舉著火把把土袋全燒了。叛軍無法滅火，大火燒了二十多天才熄滅。張巡的所作所為，都是隨機應變，叛軍佩服他的機智，不敢再次進攻。於是他們在城外開挖了三重壕塹，樹立木柵想困死張巡。張巡也在城內挖戰壕作準備。

七月十一（丁巳），叛軍大將安武臣進攻陝郡，投誠朝廷的楊務欽戰死。叛軍大肆屠殺陝郡軍民，幾乎沒留活口。

八月初二（丁醜），長春宮（位於今山西晉城）被燒毀了（也沒說誰燒的）。

黃門侍郎崔渙在江南負責選補官吏，濫竽充數的很多。八月初九（甲申），唐肅宗罷免了崔渙，改任他為餘杭太守兼江東采訪和防禦使。同時（《舊唐書》作己醜），唐肅宗任命張鎬兼任河南節度和采訪等使，取代賀蘭進明，都統淮南地區的軍事。

靈昌太守許叔冀被叛軍包圍，而救兵一直不來。這時，他率軍撤離靈昌，逃奔彭城（《舊唐書》說逃奔睢陽，顯然為誤）。

八月十八（癸巳），朝廷大規模檢閱諸軍，唐肅宗登上鳳翔城樓觀賞。八月二十二（丁酉），朝廷將雍縣改為鳳翔縣，陳倉改為寶雞縣。

再說，睢陽士卒死傷殆盡，才剩下六百人。張巡和許遠分城守衛，張巡守東北，許遠守西南。他們和士卒同甘共苦，不再下城。張巡經常用逆順的道理勸說攻城的叛軍士兵，往往有人棄賊來降，為張巡死戰，前後有二百多人。

這時，許叔冀在譙郡，尚衡在彭城，賀蘭進明在臨淮，全都擁兵不救。睢陽城中境況日益窘迫，張巡於是派南霽雲帶三十騎兵突圍而出，向臨淮告急。南霽雲等人出城時，數萬叛軍攔住他們。南霽雲直衝向前，左右馳射，叛軍士兵紛紛披靡，而南霽雲隻損失了兩騎。到了臨淮見到賀蘭進明時，賀蘭進明跟他說：“如今不知道睢陽的存亡，派兵過去有什麽好處！”南霽雲說：“睢陽如果失陷，我請求以死向大夫謝罪。況且睢陽一旦陷落，下個就輪到臨淮。譬如皮毛相依，怎能不救！”賀蘭進明喜愛南霽雲的勇猛強壯，不聽他的勸告，卻把他強留下來，還安排了美食和音樂，請南霽雲上座。南霽雲十分慷慨，哭著請求他說：“我這次前來，睢陽的軍民已經一個多月沒東西吃了！我雖然很想自己一個人吃，但實在無法咽下。大夫坐擁強兵，卻忍心看著睢陽陷沒，毫無分攤災難，拯救禍患的意思。這難道是忠臣義士的所作所為！”於是咬斷一根指頭給賀蘭進明看，說：“我既然不能完成主將的使命，請留下一根指頭，表示我曾經來過。”座上的人紛紛為他流淚。

南霽雲知道賀蘭進明最終沒有出兵相救的意思，便離開了臨淮。到了寧陵，他和城使廉坦一道帶領步騎三千人，於閏八月初三（戊申）夜裏突圍，且戰且走，回到睢陽城下。他們和叛軍大戰，破壞了賊營。死傷之外，他們最終進城的隻有一千人。城中將吏知道外頭沒有救援，無不失聲慟哭。叛軍也知道外援斷絕，於是加緊攻城。

當初房琯為相時，因為厭惡賀蘭進明的為人，所以任命他為河南節度使，讓許叔冀作為他的都知兵馬使，兩人同時兼任禦史大夫。許叔冀仗恃自己麾下的精銳，而且官職與賀蘭進明對等，因此不肯接受他的節製。所以賀蘭進明不敢分兵，不隻是嫉妒張巡和許遠的功名，也害怕遭到許叔冀的暗算。

閏八月初九（甲寅），叛軍入寇好畤，但被渭北節度使李光進打敗。

閏八月二十二（丁卯），唐肅宗任命長子廣平郡王李俶為天下兵馬元帥，郭子儀為副手，讓他們帶領朔方、安西、回紇、南蠻、大食的兵馬討伐安慶緒。次日，唐肅宗慰問犒勞諸將，派他們進攻長安。他跟郭子儀說：“事情成功與否，就在此行！”郭子儀說：“這趟出征不能告捷，臣隻有一死而已。”

閏八月二十六（辛未），禦史大夫兼京畿采訪宣慰使崔光遠在駱穀打敗叛軍。崔光遠的行軍司馬王伯倫和判官李椿帶領二千人攻打中渭橋，殺了守橋的叛軍一千人，然後乘勝進軍到苑門。先前進駐武功的叛軍得知後，燒了武功的兵營跑回京師，結果在苑北和官軍遭遇。雙方開戰，王伯倫力戰而死，李椿也在奮戰後被俘。叛軍將他送到洛陽。然而自那以後叛軍就放棄了武功，再也不敢西侵。

叛軍屢次進攻上黨，但總被節度使程千裏打敗。這時，叛軍大將蔡希德再次帶兵包圍上黨。

九月初二（丁醜），蔡希德帶領少數幾個隨騎到城下挑戰，程千裏率領一百騎兵開門突出，想生擒他。剛好救兵趕到，程千裏急忙收兵退回。不幸吊橋損壞，他跌進了壕塹之中，反而被蔡希德所擒。他抬頭跟隨騎們說：“我不幸落難，那是天意！回去告訴諸將，認真防守，寧可失去主帥，也不能失去城池。”蔡希德最終還是無法攻下上黨，隻好將程千裏送到洛陽。安慶緒封他為特進，將他軟禁在客省。

郭子儀認為回紇兵馬精銳，便勸唐肅宗增招他們的兵馬攻擊叛軍。這時，敦煌王李承寀出使回紇回來，唐肅宗拜他為宗正卿。他娶了回紇公主為妃，回紇的懷仁可汗封他為葉護，持四節，與他兒子太子葉護以及將軍帝德等人帶領四千多精兵來到鳳翔。唐肅宗引見了太子葉護，設宴慰勞，還賞賜了很多東西，憑他挑選。九月十二（丁亥），元帥廣平王李俶率領朔方等軍隊以及回紇、安西、南蠻、大食的十五萬部眾，號稱二十萬，從鳳翔出發。他見到葉護，要跟他結拜為兄弟。葉護非常高興，稱他為兄。回紇大軍到了扶風時，郭子儀留下他們，連續宴請了三天。葉護說：“國家有急事，我遠道前來相助，哪裏是為了筵席！”宴會完畢後，他們立即開拔。朝廷每天供給他們二百隻羊，二十頭牛，四十斛米。

九月二十五（庚子），各路大軍全部出發。兩天後，大軍來到長安西麵，在香積寺北麵和澧水的東麵布陣。李嗣業擔任前軍指揮，郭子儀擔任中軍指揮，王思禮擔任後軍指揮。十萬叛軍則在他們北麵布陣。叛軍將領李歸仁出來挑戰，官軍追逐，逼近敵陣。叛軍齊頭並進，官軍退卻。叛軍趁機大舉進攻，官軍驚慌而開始大亂，叛軍士兵於是爭著去搶輜重。李嗣業說：“今天如果不能親身麵對賊兵，我軍將徹底覆滅。”於是赤膊上陣、手持長刀，立於陣前，大聲呼喊，奮勇進擊，碰到他長刀的敵兵，連人帶馬都被砍得粉碎。他就這樣殺了幾十人，陣容才稍微穩定下來。於是李嗣業率領前軍，每個人都手執長刀，像一堵牆似的並肩前進。他自己身先士卒，因此所向披靡。都知兵馬使王難得為了救他的裨將，被叛軍射中了眉頭，肉皮垂了下來遮住了眼睛，因此自己無法拔箭。於是他扯掉肉皮，血流滿麵，但仍然不停地往前拚殺。叛軍在陣容東麵埋伏了精騎，想襲擊官軍的背後。偵察兵發現之後，朔方左廂兵馬使仆固懷恩率領回紇兵馬向叛軍的伏兵猛烈進攻，將他們消滅殆盡，叛軍於是全麵泄氣。李嗣業又和回紇兵馬殺到叛軍陣容的背後，與大軍夾擊叛軍。從中午直打到下午五點，叛軍陣亡了六萬人，跌進溝塹裏死去的很多。叛軍因此全線潰敗，殘餘部眾逃進城裏。那天夜裏，長安城裏喧囂聲始終不停。

仆固懷恩跟廣平王李俶說：“賊兵很可能棄城逃走。我請求帶領兩百騎兵追趕，一定要把安守忠和李歸仁捉回來。”李俶說：“將軍戰鬥得也夠疲勞了，還是休息休息，等明日再說。”仆固懷恩說：“李歸仁和安守忠都是賊兵的驍將，剛打完勝仗後又失敗了，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機會，怎能放他們跑走！如果讓他們重新召集部眾，成為我們的禍患，那時將後悔莫及！兵貴神速，豈能等到明早。”李俶一再製止他，讓他回營。仆固懷恩堅決要求，回去後又來，一晚來回四五起。到了拂曉，諜報傳來，安守忠和李歸仁與西京統帥張通儒和田乾真等人果然全都逃走了。九月二十八（癸卯），朝廷大軍進入西京長安（《新唐書》說安慶緒逃往陝郡，其實是指叛軍，並非他本人）。

當初，唐肅宗想盡快收複京師，和回紇約定說：“收複京城那天，土地和軍民都回歸大唐，金帛和女子都給你們回紇。”到這時，葉護要求唐肅宗如約。廣平王李俶在葉護馬前下拜，請求道：“今天剛收複西京，如果馬上進行搶掠，那麽東京的民眾將都會為賊兵堅守，到時就無法收複了。還希望收複東京後再如約。”葉護吃驚地跳下馬來答禮，跪著托起廣平王的腳說：“當為殿下直接前往東京。”當即和仆固懷恩率領回紇和西域的兵馬從城南過境，直接在滻水的東麵紮營。百姓、軍士、甚至胡兵見到李俶都下拜，哭著感謝他說：“廣平王真是華人和夷人的共同君主！”唐肅宗得知後，高興地說：“朕真不如他！”李俶於是整肅部眾入城，百姓不管老幼無不夾道歡呼，悲傷哭泣。李俶留在長安鎮撫了三天，然後率領大軍東出，同時任命太子少傅虢王李巨為西京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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