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九：玄宗大治之二：太平公主之死與唐玄宗賜崔湜自盡

開元元年即公元713年七月初三（甲子），唐玄宗李隆基先下手為強，率領親信十來人和家丁三百多人，殺了太平公主的黨羽竇懷貞和蕭至忠等，鞏固了政權。

七月初四（乙醜），太上皇李旦下誥命說：“自今以後，軍國的朝政和刑罰，一切都由皇帝處置。朕想高居無為，修養心誌，正好順遂了平時的心願。”當天，他搬到百福殿居住。唐玄宗於是開始正式聽政。

七月三日事變時，太平公主逃入山裏的寺廟，三天後才出來，結果被唐玄宗賜死在家裏。太平公主是唐高宗的小女兒，武則天所生，特別得到恩寵。永隆年間（680左右）她嫁給駙馬薛紹。薛紹在垂拱中年（687左右）被誣告與諸王連謀而被殺，武則天私底下讓人殺了武攸暨的妻子，然後將他許配給公主。公主身體豐碩，前額方正，臉頰很大，頗有權略。武則天覺得她很像自己，所以總是讓她參預密謀。宮禁嚴峻，武則天不讓她泄漏機密。公主也很畏懼，十分自我約束，所以隻是花時間在裝飾自己的府邸而已。二十多年裏，天下獨有一個太平公主，父親為帝，母親為後，丈夫為親王，兒子為郡王，尊貴的程度無人可比。根據永淳（682）以前的朝製，親王實封八百戶食邑，最多有到一千戶的。公主出嫁時封三百戶，沒有出嫁的隻有五十戶。太平公主的湯沐食邑卻多達一千二百戶，聖曆初年（698）居然增加到三千戶。

神龍元年（705），她參預誅殺張易之的密謀，因功進號為鎮國太平公主，他兄長相王李旦則加號為安國相王，一同得到實封食邑連同先前共五千戶，其他賞賜更不可勝紀。公主和薛氏生了二男二女，和武氏生了二男一女，都得到食邑。她的住宅和相王李旦、衛王李重俊、成王李千裏的住宅，朝廷都派衛士宿衛，環繞著他們的住處，每十步設置一個仗舍，衛兵手持兵器巡邏，如同宮廷禁地。太平、長寧、安樂三公主，得到的待遇猶如親王。神龍二年正月，朝廷為她設置公主府。景龍二年（708），公主的男孩武崇簡、武崇敏、武崇行，同時被授三品，與漁陽王兄弟四人同製。當時唐中宗仁厚善良，韋後和上官昭容在禁中專權用事，但都知道自己的智慧和謀略不及太平公主，所以很怕她。公主日益豪侈專橫，勾結朝廷士大夫，甚至大官。詞人和後生紛紛造訪她的門第。如有貧窮窘迫的，公主也大方地贈送他們金帛，所以士人也都欣然稱讚她。

唐隆元年（710）六月，韋後作亂，臨朝稱製，假裝尊唐中宗兒子溫王李重茂為帝。李隆基居住在他的臨淄王府邸，十分憤概，將要掃清內難。太平公主又參預他的密謀，讓兒子武崇簡跟從李隆基。當立溫王為帝時，天下的人心卻都歸附相王李旦，但大臣們難以啟齒。太平公主入宮告訴幼主，說王室太多變故，應當依賴年長的君主。於是提起幼主，將他拉下皇座，接著和李隆基以及其他大臣尊立相王李旦，成為唐睿宗。公主頻頻建立大功，日益尊貴，朝廷於是加她實封五千戶食邑，連同先前滿一萬戶。公主的兒子武崇行、武崇敏、武崇簡三人，全封為異姓王。武崇行任國子祭酒，她家四人九卿三品。公主每次入宮奏事時，唐睿宗和她交談，時間總是不覺就過去了，對她也總是言聽計從。公主推薦的人總是馬上出任要職，或者到南北衙出任將相，權力超過人主。軍國大政，所有的事情她都一定要參決。她如不來上朝謁見，那麽宰相們就都得到她的府邸谘詢可否。

太平公主於是日益驕橫，田園遍於近畿的膏腴地帶，還讓人到街市販賣田園和作坊裏造作的器物。吳、蜀、嶺南各地敬獻奇珍異寶給她的車隊，相望於路。綺疏寶帳，音樂輿乘，如同皇宮掖庭。身披羅綺的侍女常達數百人，蒼頭衛士和監護老嫗總要上千。外州供給的獵狗和駿馬，以及器玩好味，數都數不過來。有個叫慧範的胡僧，家中極端富有，還善於交結權貴。公主和他私通，奏請讓他擔任聖善寺主，加三品官職，還封公爵。慧範還把賺錢的買賣做到江東和劍南。公主懼怕唐玄宗的英武，於是暗中和將相勾結，專門從事陰謀異計。當時宰相七人，五人出自公主門下。常元楷和李慈掌管禁兵，經常私下去拜謁公主。太平公主後頭的事都已細說，就不贅述了。

公主的幾個兒子以及黨羽被處死的有數十人。薛崇簡曾因多次勸諫他母親而被太平公主鞭撻，所以朝廷特免他的死罪，賜他姓李，官爵如故。朝廷籍沒公主家室時，發現那裏財貨堆積如山，奇珍異寶可以和皇帝的禦府相比，廄裏圈養的羊和馬、田地園林征收來的利息，各種收入幾年都用不完。僧人慧範家裏也有數十萬緡錢。唐玄宗並將新興王李晉改姓厲。

七月初六（丁卯），唐玄宗登上承天門城樓，宣布大赦天下。他下製說：

“朕繼承累代聖賢巨大的安定，荷蒙輝光相重積累的吉慶。先前因為國家多難，內部親屬構造禍患，寶位有高墜地麵的擔憂，神器有綴旒垂危的恐懼。事關家國，義感神祇，所以朕叱吒風雲，奉行雷電，讓君親成為堯舜，使百姓得到安寧；於去年孟秋，答應升上儲君之位，不久又接受內禪，登基即位。朕拜首辭讓的請求徒勞無功，讓立兄長的真誠也一籌莫展，隻好恭敬地君臨天下，至今已有二載。在上稟承聖上的策略，在下凝聚群臣的業績，於是全國一致，四海平靜。沒想到奸人歹徒秘密陰謀，蕭牆之憂暗中爆發。逆賊竇懷貞等人想依賴他們的平庸和狂妄，企圖篡奪朝政。他們對國家沒有絲毫功勞，卻有如同山丘的積釁，共同成為梟獍般的惡魔，並將大肆施展他們的奸回。太上皇聖斷宏通，英謀獨運，命令朕率領岐王李範、薛王李業等人，親自出動，誅鋤邪惡。齊天大斧一旦揮動，凶殘惡人全部剪除。太陽明朗照耀，澄清玉宇一片霧靄；高風順應時辰，肅清秋季一群鬼神。神靈協讚，夷夏相歡，多民族的奸邪既然清除，七百年的皇祚萬壽無疆。朕將承繼皇天後土，展望美好未來；總理軍國大政，施舍雲雨鴻澤。繼承乾坤的大道，在於光照無垠；解救黎民的恩典，在於普濟廣遠。朕將和億兆百姓，一同惟新。現在大赦天下，大辟死罪以下全都赦免。加邠王李守禮實封三百戶食邑，宋王李成器和申王李成義各加實封一千戶食邑，岐王李範和薛王李業各加實封七百戶食邑。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員賜爵一級，四品以下的各加一階。被各道按察使和禦史指摘彈劾的朝廷內外官員，全都洗滌過錯，不留紀錄；選官之日依次敘用。”

當初，唐玄宗密謀誅殺竇懷貞等人時，曾召見崔湜，準備讓他成為心腹。崔湜弟弟崔滌跟崔湜說：“主上一旦問起，千萬不要有所隱瞞。”但崔湜沒聽他的。竇懷貞等人被殺後，崔湜和右丞盧藏用都因為私下投靠太平公主，也在這天即丁卯日被流放，崔湜到竇州，盧藏用則到瀧州。新興王李晉臨刑時歎道：“本來提出這一密謀的是崔湜，今天我被處死而崔湜還活著，這不冤枉嗎！”剛好有司在審問宮女元氏時，元氏提到崔湜曾和她同謀，想給唐玄宗下毒。朝廷於是追賜崔湜在荊州自殺。

崔湜是唐高宗時簡州刺史崔仁師的孫子。他少年時就以文辭知名，進士出身，經累轉出任左補闕，並參預修撰《三教珠英》，後來升遷殿中侍禦史。神龍初年（705），他轉為考功員外郎。當時桓彥範和敬暉等人參知國政，因為害怕武三思進讒言離間唐中宗和自己的關係，所以利用崔湜為耳目，讓他伺察宮廷的動靜。不久唐中宗疏遠並猜忌功臣，武三思逐漸得到恩寵，崔湜於是反而將桓、敬等人的計謀密告武三思，並因此很快就升遷中書舍人。當桓、敬等人被流放到嶺南後，崔湜又勸武三思把他們都殺了，斷絕他們東山再起的可能。武三思問誰可以擔任使者，崔湜因為他表兄周利貞平時被桓、敬等人厭惡，從侍禦史的位置貶為嘉州司馬，便舉薦他出使。桓、敬等人結果都被周利貞害死，武三思因此提拔周利貞為禦史中丞（這些事前麵都已細說）。崔湜於景龍二年（709）升遷兵部侍郎，而他父親崔挹任禮部侍郎，父子同為南省（兵部和禮部都隸屬南省）副手，唐朝以來從未有過。當時昭容上官婉兒經常出宮回自己的外宅，崔湜也投靠於她。因此唐中宗待崔湜十分優厚，不久他就官拜吏部侍郎，很快又轉為中書侍郎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他和鄭愔同時負責選拔官員，銓衡官員的規矩全被他們打亂，因此被禦史李尚隱彈劾。鄭愔為此被發配嶺南，崔湜則被貶為江州司馬。上官昭容私下和安樂公主一道為他們申辯，唐中宗於是改判鄭愔為江州司馬，授任崔湜為襄州刺史。沒多久，他又入朝任尚書左丞。韋後臨朝時，他重新出任中書侍郎和同中書門下三品。唐睿宗即位後，將他外派為華州刺史，但不久又讓他回來拜太子詹事。當初，崔湜在景龍中年獻策開辟南山新路，好勾通商州的水陸運輸，投入了民工數萬，死的人多達十之三四。朝廷接著關閉了舊道，禁止商旅的通行。然而所開的新路又被夏季山洪衝壞，造成山崩，導致道路不通。後來顯然路又修好了，朝廷追論崔湜開辟山路的功勞，加授他為銀青光祿大夫。不久他又得到太平公主的引薦，重新升遷中書門下三品。先天元年（712），他官拜中書令，因為和劉幽求爭權發生矛盾，便誣陷劉幽求，導致他被流放到嶺南，甚至敦促廣州都督周利貞去殺害他，但沒有成功。當時崔挹因為年老，在升任戶部尚書後退休致仕。崔挹生性貪婪，經常受人請托，多次在公事上幹預崔湜，崔湜總是違拒不從，崔挹因此被輿論嗤笑。李隆基還在東宮時，多次臨幸他的府第，對他頗有恩義，關係也算密切。崔湜私下投靠太平公主後，當時人們都為他擔憂。他的門客陳振鷺獻上一首《海鷗賦》諷勸他，崔湜雖然表麵上表示讚賞，但內心卻很不高興。

當初，崔湜與張說有嫌隙。張說這時任中書令，所以輿論都以為是張說構陷他。崔湜本來和尚書右丞盧藏用一同發配邊遠同行。崔湜跟盧藏用說：“家弟承蒙皇恩，也許有望得到寬宥。”因此遲緩逗留，不想快走。行至荊州時，他夢見自己在講堂上照鏡子，醒來後說：“鏡子照明真象，人主將會昭明我的冤屈。”並把夢告知占夢人張由。張由說：“講堂是受法的場所；鏡子字麵上是‘立見金’。這並非吉兆。”當天朝廷的追使就來了，在驛站裏逼他自縊而死，時年四十三歲。崔湜姿儀俊美，很早就有才名。他弟弟崔液和崔滌，以及堂兄崔蒞，都有文采，位居清顯。每次私宴之際，他總是自比東晉的王導和謝安之家。他經常跟人說：“我家一門的出身和曆任的官職，未曾不是第一。大丈夫應當先占據要道用以製人，豈能默默地受製於人！”所以他不斷鑽營進取，最後沒有善終。

薛稷的兒子薛伯陽因為娶公主為妻的緣故被免死，流放到嶺南。但他在路上自殺了。

當初，太平公主和他的黨羽陰謀廢立，竇懷貞、蕭至忠、岑羲、崔湜都覺得可行，隻有陸象先反對。公主說：“廢長立少，已經是大不順了。況且他又失去仁德，為何不能去掉他？”陸象先說：“主上既然因功而立，就必須因罪而廢。如今他確實無罪，我終究不敢相從。”公主憤怒地離去。唐玄宗殺了竇懷貞等人後，召見陸象先，並跟他說：“歲寒知鬆柏，果然如此！”當時朝廷徹底追查太平公主的旁支黨羽，受到株連的很多。陸象先暗中為他們申理，保全了不少人。然而他從沒自誇，所以當時沒人知道。平時被太平公主親信或厭惡的朝廷百官，要麽貶黜，要麽升遷，這事持續了一年都不止。

七月初八（己巳），唐玄宗封賞功臣郭元振等人不同的官爵、府舍、金帛，並任命高力士為右監門將軍，掌管內侍省事務。

當初，唐太宗定下製度，內侍省不設置三品官員，內侍們不過身穿黃衣，領取廩食，守門傳命而已。天後武則天雖是女主，在她當政時宦官也不專權。唐中宗時，嬖幸很多，七品以上的宦官多達千餘人，然而身穿緋色官服的高官為數尚少。李隆基還在藩王府邸時，高力士就傾心侍奉他；李隆基成為太子後，奏請朝廷升他為內給事，到這時因為誅殺蕭至忠和岑羲的功勞又這樣封賞了高力士。此後宦官人數增至三千多人，封三品將軍的越來越多，光穿緋色和紫色官服的高官就有一千多人，宦官盛行就是從此而始。

七月十一（壬申），唐玄宗派益州長史畢構等六人宣撫全國十道（即關內道、河南道、河東道、河北道、山南道、隴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劍南道、嶺南道）。同時，他任命王琚為銀青光祿大夫、戶部尚書，封趙國公，實封三百戶食邑；任命薑皎為銀青光祿大夫、工部尚書，封楚國公，實封五百戶食邑；任命李令問為銀青光祿大夫、殿中監，實封三百戶食邑；任命王毛仲為輔國大將軍、左武衛大將軍、檢校朝廷內外閑廊兼掌管監牧使、霍國公，實封五百戶食邑；任命王守一為銀青光祿大夫、太常卿同正員，進封晉國公，實封五百戶食邑；都是因為他們幫他製定了製服太平公主的計策。王琚、薑皎、李令問都一再辭讓。

七月十二（癸酉，《舊唐書》作癸醜，疑有誤），唐玄宗任命中書侍郎陸象先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劍南道按察兵馬使。

七月十三（甲戌），唐玄宗下令拆毀天樞（當年為武則天所鑄的歌功頌德紀念碑，位於洛陽皇城端門外，全名叫“大周萬國頌德天樞”），將拆毀的銅鐵供應軍國雜用。

七月十四（乙亥，《舊唐書》作兩天前的癸酉），唐玄宗任命左丞張說為中書令。

七月十九（庚辰），唐玄宗將中書侍郎兼同平章事陸象先罷免，改任益州長史和劍南按察使；同時，他任命王琚為中書侍郎，加實封二百戶；薑皎為殿中監，依舊任內外閑廄使，加實封二百戶；李令問為殿中少監、負責尚食事務，加實封二百戶。

七月二十八（己醜），朝廷決定周孝明高皇帝（即武則天父親）依舊追贈太原王，但除去帝號；孝明皇後則改稱太原王妃；昊陵和順陵也改稱太原王和王妃墓。

八月初二（癸巳，《舊唐書》作前一天的壬辰），唐玄宗將被流放到封州的劉幽求召回擔任左仆射兼平章軍國大事、封徐國公，依舊實封七百戶食邑。他還下製說：“凡是處死犯人後，都必須按照國家的正常法律掩埋屍骨，帝王必須在這方麵用心。自今以後，如有屠割死者骨肉的人，都必須依法判處殘害之罪。”

八月二十五（丙辰），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派兒子楊我支前來求婚。次日，唐玄宗許諾將蜀王女兒南和縣主嫁給他。

唐中宗駕崩時，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嶠秘密上表給韋後，請求將相王李旦的幾個兒子都支出朝外。唐玄宗即位後，在禁中發現了這道表疏，於是出示給侍臣看。李嶠那時已經作為特進退休致仕，有人請求殺了他。張說說：“李嶠雖然不識逆順，然而在當時提出這一建議也是忠誠的表現。”唐玄宗覺得有道理。九月初二（壬戌），唐玄宗任命李嶠兒子率更令李暢為虔州刺史，並讓李嶠跟隨李暢前往虔州居住。

九月初（《新唐書》作八月十一壬寅），唐玄宗任命司空兼揚州大都督宋王李成器為太尉兼揚州大都督；任命益州大都督兼右金吾大將軍申王李成義為司徒兼益州大都督；任命單於大都護兼左金吾大將軍邠王守禮為司空。

九月初三（癸亥，《舊唐書》做癸醜，疑有誤），唐玄宗封華嶽神為金天王，並於九月初七（丁卯）任命宋王李成器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代理）中書令燕國公張說為中書令（《新唐書》張說的任命是三天後的庚午）；特進王仁皎為開府儀同三司。

九月初九（己卯），唐玄宗在乘天門城樓宴請王公百僚，讓身邊侍從向樓下撒金錢，允許中書門下五品以上官員以及其他各司三品以上官爭拾，並給他們不同的賞賜。他還讓郭元振兼任禦史大夫。

九月初十（庚午，《舊唐書》作三天前的丁卯），唐玄宗任命劉幽求為同中書門下三品。

九月二十六（丙戌），朝廷複置右禦史台，負責督察各州，並取消各道按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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