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係列十二：周陳並起之四：西魏攻陷江陵與梁孝元帝之死

公元554年正月，西魏權臣宇文泰廢黜了西魏帝拓跋欽，另立他弟弟拓跋元廓為帝。六月底，北齊冀州刺史段韶在宿預用計殺了反叛的東方白額，平定了那裏曆時半年的叛亂。八月二十七，北齊重臣高隆之在被齊顯祖派人毒打之後不久就死在路上。齊顯祖同時派常山王高演等人在洛陽西南修築了四座城池，想以此挑釁西魏。

同時，西魏太師宇文泰命令侍中崔猷開發回車的道路，改善和漢中的交通。

梁孝元帝蕭繹喜好進行玄學方麵的談論，並於九月初八（辛卯）到龍光殿親自宣講《老子》。

再說曲江侯蕭勃遷居到始興後，王琳派副將孫瑒先行占據了番禺。

九月二十二（乙巳），西魏派柱國常山公於謹、中山公宇文護、大將軍楊忠率領五萬大軍入侵南梁。十月初九（壬戌），大軍離開長安。長孫儉問於謹道：“將軍要是蕭繹，將會如何安排？”於謹說：“在漢水沔水一帶炫耀武力，然後卷起鋪蓋渡過長江，直接占據丹楊；這是上策。轉移城內居民退保子城，加固外郭城牆，然後等待援軍；這是中策。如果大規模遷移有困難，那麽可以據守江陵的羅城；但那是下策。”長孫儉又問：“估計蕭繹會選擇哪個策略？”於謹說：“下策。”長孫儉問道：“為何？”於謹說：“蕭氏占據江南，經曆了好幾十年。隻是因為中原出現了很多事變，他們也沒時間向外擴張。蕭繹又以為我們擔心齊氏的潛在禍患，必然認為我們不能分出精力去對付他。況且蕭繹懦弱而缺乏謀略，多的是猜疑，少的是決斷。他那些愚蠢的百姓又害怕重新創業，都留戀原來的住地。所以我知道一定會采用下策。”

十月初十（癸亥），武寧太守宗均報告朝廷說，西魏大軍馬上要來了。梁孝元帝召公卿商議對策。領軍胡僧祐和太府卿黃羅漢說：“兩國正在通好，相互間又沒有什麽嫌隙，應該不至於這樣。”近兩年前剛出使過西魏的侍中王琛說：“臣揣摩宇文泰當時的臉色，一定沒有入侵的道理。”於事朝廷又派王琛出使西魏。十月十三（丙寅），於謹抵達樊城和鄧縣一帶，西梁王蕭詧率領部眾前往會合。次日，梁孝元帝停了他的老莊的講座，宣布朝廷內外戒嚴。王琛來到石梵，尚未見到魏軍，便派人乘坐快馬飛報黃羅漢說：“我已經到了石梵，邊境一片安然。先前那些談論都不過是兒戲罷了。”梁孝元帝聽了後也開始懷疑報急的真假。十月十七（庚午），他重新開始老子的講座，百官全都穿者戎服在下麵聽講。第二天，梁孝元帝派主書李膺前往建康，征召王僧辯為大都督兼荊州刺史，並命令陳霸先轉去出鎮揚州。王僧辯派豫州刺史侯瑱率領程靈洗等人擔任前軍，兗州刺史杜僧明率領吳明徹等人擔任後軍。十月二十一（甲戌），孝元帝在夜晚登上鳳皇閣，來回踱步，倚著欄杆歎息道：“客星進入翼宿和軫宿，今天必定要失敗了！”宮裏的嬪妃和侍衛無不流淚哭泣。

陸法和聽說西魏大軍入侵，急忙從郢州進入漢口，準備趕赴江陵。梁孝元帝派人攔住他說：“我們這裏自己足夠擊退賊兵。你隻要鎮守住郢州，不必出動！”陸法和回到郢州，用白粉塗刷城門，身穿服喪的衰絰，坐在葦席上一整天，然後才脫掉喪服。

十一月，梁孝元帝在津陽門外舉行盛大閱兵，結果遇上北風和暴雨，隻好乘坐輕便皇輿回宮。十一月初一（癸未），西魏大軍渡過漢水。於謹命令宇文護和楊忠率領精騎先去占據長江的渡口，要截斷梁軍往東的退路。十一月初二（甲申），宇文護攻克武寧，生擒了南梁太守宗均。當天，梁孝元帝乘坐馬車出城視察保衛城池的柵欄。柵欄由木頭插進地裏建成，周長有六十多裏。他任命領軍將軍胡僧祐都督城東的軍事，讓尚書右仆射張綰擔任他的副手；任命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的軍事，讓四廂領直元景亮擔任他的副手。王公以下所有官員各有自己守衛的責任區。十一月初四（丙戌），他命令太子蕭元良出巡城樓，同時命令城裏居民幫助運送木頭和石頭上城。夜裏，魏軍抵達黃華，離江陵隻有四十裏，並在次日來到柵欄之下。十一月初六（戊子），巂州刺史裴畿、裴畿弟弟新興太守裴機、武昌太守朱買臣、衡陽太守謝答仁打開枇杷門出去和西魏軍隊交戰。裴機殺了西魏儀同三司胡文伐。裴畿是裴之高的兒子。

梁孝元帝征召廣州刺史王琳為湘州刺史，讓他帶兵入援。十一月十五（丁酉），柵欄裏麵著火，燒了數千家民眾以及二十五座城樓。梁孝元帝親臨被燒毀的城樓，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西魏大軍渡過長江。他四下顧盼著歎息不止。當天夜裏，他停留在宮外，在百姓家裏過夜。十一月十七（己亥），他聲稱要搬到祗洹寺居住。同時，於謹下令在江陵城外修築長圍，因此朝廷和外部的通訊開始被隔絕。

十一月十八（庚子），信州刺史徐世譜和晉安王司馬任約等人在馬頭修築堡壘，遠遠地為朝廷聲援。當天夜裏，梁孝元帝巡視城防，還樂觀地出口成詩，群臣中也有作和的人。梁孝元帝撕裂一塊布帛寫了封詔書，催促王僧辯說：“我忍著死亡的煎熬在等待你。你可以來了吧！”十一月二十（壬寅），他回到皇宮，但第二天又出去住在長沙寺。十一月二十六（戊申），王褒、胡僧祐、朱買臣、謝答仁等開門出戰，但都戰敗退了回來。次日，梁孝元帝移居到天居寺；並於十二月初一（癸醜）又搬到長沙寺住。朱買臣按劍進諫說：“隻有殺了宗懍和黃羅漢，才能向天下人謝罪！”梁孝元帝說：“以前的事其實都是我的主意，宗懍和黃羅漢有什麽罪！”他倆慚愧地退入眾臣之中。

王琳率軍來到長沙，鎮南府長史裴政請求走小路先去報告江陵。結果他到了百裏洲時，被西魏士兵捕獲。梁王蕭詧跟裴政說：“我是武皇帝的孫子，難道不能成為你的君主嗎？如果聽我的話，我保管讓你的富貴傳到子孫。如果不肯，你的身首就得分家。”裴政騙他說：“臣唯命是從。”蕭詧鎖了他，把他帶到江陵城下，讓他跟城裏人喊話說：“王僧辯聽說台城被圍，已經自己稱帝了。王琳勢孤力弱，不能再來了。”裴政趁機向城裏守軍高喊道：“大批援兵馬上就到了。你們大家都各自努力吧。我走小路來報信時被他們捉了，隻好以粉身碎骨來報效國家了。”監視他的人急忙掩住他的口不讓他說下去。蕭詧怒不可遏，命令手下盡快殺了裴政。西中郎參軍蔡大業諫道：“這人很有民望。如果把他殺了，那麽荊州就很難攻下了。” 蕭詧因此放了他。裴政是裴之禮的兒子；蔡大業則是蔡大寶的弟弟。

當時朝廷向全國各地征兵勤王，但部隊都沒來到。十二月初二（甲寅），西魏大軍全線攻城。城裏軍民甚至用門板當盾牌幫助防禦。胡僧祐親冒矢石，日夜督戰。他獎勵將士，明行賞罰，大家都願意為他拚死作戰。他帶兵打到哪裏，哪裏的西魏士兵都無法前進。但胡僧祐很快就身中流矢戰死，朝廷內外大為驚駭。西魏對柵欄發動全麵攻擊，反叛的人打開西門迎納魏軍。梁孝元帝與太子、王褒、謝答仁、朱買臣等人退保金城，同時讓汝南王蕭大封和晉熙王蕭大圓到於謹那裏當人質，請求和談。西魏大軍剛來時，大家都覺得王僧辯的兒子侍中王顗可以勝任都督的職務，但梁孝元帝沒有任用他，反而奪走他的部隊，讓他和身邊的其他十人入宮守衛殿中。當胡僧祐戰死後，他才任用王顗為負責城裏軍事的都督。裴畿、裴機、曆陽侯蕭峻都出城投降了西魏。於謹因為裴機親手殺了胡文伐，所以將他連同裴畿一塊殺了。蕭峻是蕭淵猷的兒子。當時城南雖然已被攻破，而城北諸將還在苦戰。到了黃昏時，他們聽說城南已經失陷，也就一哄而散。

梁孝元帝進入東閣竹殿，命令舍人高善寶將古往今來的十四萬卷圖書全都燒了，然後準備跳進大火裏自焚，但被身邊的宮人給攔住了。他又用寶劍去劈砍柱子，想讓它折斷壓死自己，並歎道：“文武之道，今夜全完了！”安靜下來後，他讓禦史中丞王孝祀寫了投降的文稿。謝答仁和朱買臣諫道：“城中的兵力還很強，趁著天黑我們可以突圍出去。賊兵必然會驚慌失措，我們可以趁機殺出一條血路，然後渡江跑到任約那裏去。”孝元帝曆來不擅長騎馬，說：“這事一定成不了，隻會徒然增添屈辱而已！”謝答仁請求自己扶著他上馬。孝元帝征求王褒的意見，王褒說：“謝答仁是侯景的黨羽，豈能相信他！與其成就他的功勳，還不如投降魏人。”謝答仁又請求去堅守子城，說收集殘兵還可以得到五千人。孝元帝同意了，當即任命他為城中大都督，把公主許配給他。後來他又召王褒商量，發現又不行。謝答仁請求入宮謁見孝元帝，但王褒他們不讓。謝答仁氣得嘔心泣血地離去。於謹征太子為人質，孝元帝讓王褒送太子過去。於謹兒子知道王褒善於書法，便給他紙和筆讓他書寫。王褒寫完後題了自己的名字：“柱國常山公家奴王褒”。不多一會，黃門郎裴政奪門而出。孝元帝於是除去羽儀和文物，騎著白馬，穿著素衣從東門出來。他抽出寶劍擊打宮門，說道：“我蕭世誠居然一至於此！”西魏軍士越過壕塹上來牽住他的轡繩，把他帶到白馬寺北，然後奪走他所乘的駿馬，用一匹駑馬代替，派一些高大強壯的胡人用手按住他的背脊行走。路上遇上於謹，胡人牽著梁孝元帝逼他下拜。梁王蕭詧讓鐵騎簇擁著梁孝元帝進入軍營，把他囚禁在烏幔之下，對他百般侮辱和謾罵。十二月初三（乙卯），於謹命令開府儀同三司長孫儉入據金城。梁孝元帝騙長孫儉說：“城裏埋著一千斤黃金，本來打算贈送給你。”長孫儉於是帶著梁孝元帝進入金城。梁孝元帝於是趁機述說蕭詧對他如何羞辱，並跟長孫儉說：“剛才隻是找個借口，其實不過想告訴先生這件事。豈有天子自已掩埋黃金的事情！”長孫儉於是將梁孝元帝留在主衣庫。

梁孝元帝生性殘忍，而且在汲取梁武帝為政過於寬縱的弊病後，便實行了嚴苛的政法。當西魏大軍包圍了江陵城時，獄中還有幾千死囚。有司部門請求放他們出來充當守城戰士，但梁孝元帝不肯，居然命令獄卒將他們全都用棍棒活活打死。但事情還沒辦成京城就失陷了。

中書郎殷不害先在別的地方督戰。當城陷時，他和母親失去了聯係。當時冰雪交積，凍死的人填滿了溝塹。殷不害一路上邊走邊哭，到處尋找他母親的屍體，什麽地方都找過了。每見到溝中的死人，他總要下去捧著左看右看，全身都濕透發凍。他好幾天一滴水漿都不入口，還不停地號哭。就這樣連續找了七天才找到他母親的屍體。

十二月初四（丙辰），徐世譜和任約退往巴陵守衛。於謹逼迫梁孝元帝寫信去招降王僧辯，但他不肯。使者跟他說：“大王今天哪裏還有這個自由？”梁孝元帝說：“我既然沒有這個自由，那麽王僧辯也不會聽我的。”他又向長孫儉要求把宮人王氏和苟氏以及幼子蕭犀首送來給他，長孫儉把他們都送來了。有人問他：“為什麽要把古書全都燒了？”梁孝元帝說：“讀書萬卷，還照樣有今天！所有我燒了它！”

十二月十九（辛未），梁孝元帝蕭繹被西魏人殺害。梁王蕭詧派尚書傅準監刑，他用裝土的袋子把他活活壓死。蕭詧讓人用布帕纏著屍體，裝進一個蒲席裏，外頭再用白茅草包紮起來，下葬在津陽門外。他同時還殺害了湣懷太子蕭元良、始安王蕭方略、桂陽王蕭大成等人。梁孝元帝生性喜歡讀書，經常讓身邊侍從讀書給他聽，有時晝夜不停。即使睡熟了，他還常常手不釋卷。有時候侍從們看他睡著了，就想敷衍敷衍，他總會馬上驚醒過來。他思維敏捷，做起文章，提筆立就。他常說：“我看不起文士，卻愧對武夫。”評論的人都覺得他說的十分確切。

西魏接著立梁王蕭詧為南梁皇帝，資給他荊州縱深三百裏的地盤，但依然奪走南梁原有的雍州地區。蕭詧居住在江陵東城，西魏為他設置防衛部隊，帶兵居住在江陵西城，名義上是幫助他防衛，協助禦敵，其實是防範他鬧事。西魏還讓儀同三司王悅留下鎮守江陵。於謹收刮了府庫的珍寶以及劉宋時代的渾天儀、南梁的銅晷表、直徑達四尺的大玉，以及各種皇室的法物。他還俘虜了王公以下大臣的女子，挑選了幾萬百姓家的男女作為奴婢，分賞給各個部隊，然後凱旋而歸，回長安去了。江陵城裏的弱小兒童則都被他們殺害了。幸免於難的隻有三百餘家，而被西魏的人馬蹂躪致死和凍死的什有二三。

西魏大軍在江陵時，梁王蕭詧的部將尹德毅勸蕭詧說：“魏虜貪婪至極，極盡殘忍之能事。他們殺掠士大夫和平民，罪惡不勝枚舉。江東的生靈塗炭直至如此地步，大家都以為是殿下幹的。殿下既然殺了人家的父兄，讓人家的子弟成為孤兒，誰不仇恨殿下，誰要成為殿下的國人！如今魏兵的精銳全都聚集在這裏。如果殿下為他們設宴慶功，請於謹等人前來痛飲一番，同時預先埋伏好武士，趁機把他們都殺了，然後分別命令諸將，奇襲他們的營壘，把這些醜類全部殲滅。殿下再收攬江陵的百姓，好好安撫他們，並對所有文武官員，根據他們的才幹加以任用。那時魏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怎肯再前來送死？至於王僧辯那幫人，寫封信箋就可以拿定。然後君臣都身穿朝服，渡過長江，到京城去登上皇極。這樣眨眼之間，就可以建立大功。古人說：‘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希望殿下胸懷壯誌和長遠的方略，千萬不要滿足於匹夫的所作所為。”蕭詧說：“你的計劃並非不好，然而魏人待我如此優厚，我不能背信棄義。如果我馬上就著手你的計劃，人們將徹底鄙視我的為人。”到後來江陵全城不論老少都被拐走之後，他自己又失去了襄陽，蕭詧那時才歎道：“後悔當時沒有采用尹德毅的建言！”

同時，王僧辯和陳霸先等人共同推奉江州刺史晉安王蕭方智為太宰，承製做出任何朝廷的決定。蕭方智是梁孝元帝的九子，這時才十一歲。

王褒、王克、劉瑴、宗懍、殷不害以及尚書右丞吳興人沈烱來到長安，太師宇文泰待他們都很優厚。宇文泰親自來到於謹的府第，和他極其歡快地飲宴，並賞給於謹一千個奴婢，和南梁的許多寶物，以及雅樂一部。他還封他為新野公。於謹堅決推辭，但宇文泰不許。於謹覺得自己久居重任，功名已經建立，便想過得優閑自在一點，因此呈上自己先前所乘的駿馬和所著的鎧甲等。宇文泰知道他的用意，說：“如今最大的敵寇尚未平定，於公怎能這麽匆忙地就要獨善其身！”因此不肯接受這些東西。

這年，西魏秦州刺史章武孝公宇文導去世。同時，西魏加授益州刺史尉遲迥為負責新增的六州軍事的都督。所以連同先前的十八州，自劍閣以南，他都可以全權封拜官員，提拔或貶黜也完全憑他。尉遲迥賞罰分明，威恩廣布，綏靖安撫新來歸附的民眾，對尚未前來歸附的則想盡辦法招安，因此那一帶的漢人和夷人對他無不感恩戴德。

這期間，北齊沒什麽大事。這年十二月初八（庚申），齊顯祖高洋北巡，來到達速嶺。他巡視了那裏的山川險要，打算修建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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