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係列十一：侯景之亂之十六：蕭紀成都稱帝與侯景之死

公元552年三月初九（丁醜），湘東王蕭繹的大將王僧辯和侯景的大將侯子鑒在姑孰決戰，王僧辯徹底擊潰了侯子鑒的部隊。他十天後又在招提寺北麵擊潰侯景親自率領的部隊。侯景戰敗後逃出建康，到吳郡投奔謝答仁去了。

三月二十（戊子），王僧辯命令侯瑱等人率領精兵五千去追趕侯景。王克和元羅等人帶領朝廷裏的舊臣在大道上迎接王僧辯。王僧辯慰勞王克道：“很辛苦吧？侍奉一個夷狄的君王。”王克答不上來。王僧辯又問：“玉璽和紱帶在哪裏？”王克沉吟了良久後答道：“被趙平原拿走了。”王僧辯歎道：“王氏百代的公卿士族，一下子全墜落了。”王僧辯將梁簡文帝蕭綱的梓宮（棺柩）放在朝堂上，率領百官依照禮儀痛哭跪拜。

三月二十一（己醜），王僧辯等人上表給蕭繹勸進，並且要迎接他來到京都建康。蕭繹答道：“淮海的長鯨（指侯景）雖說已經授首；但襄陽的短狐（指蕭詧）卻尚未洗心革麵。登基的大事，還是等到天下太平，玉燭生輝時，你們再看著辦吧。”

三月二十二（庚寅），侯景任命的南兗州刺史郭元建、秦郡衛戍頭領郭正買、陽平衛戍頭領魯伯和、代行南徐州事務的郭子仲，都在他們的城池裏向王僧辯投降。

王僧辯剛從江陵出發時，曾啟奏湘東王蕭繹說：“平定賊人之後，希望未來的嗣君平安無恙。但不清楚要用什麽樣的禮儀對待他？”蕭繹答道：“在宮廷六門之內，可以極盡兵威。”王僧辯說：“討伐賊人的謀略，臣自然把它當作自己的責任。然而像當年成濟那樣的事（指臣下弑殺君主），請求殿下還是另舉他人。”蕭繹於是秘密下旨給宣猛將軍朱買臣，讓他見機行事。當侯景失敗後，梁簡文帝已經去世，曾被侯景扶上帝位的豫章王蕭棟和他的兩個弟弟蕭橋和蕭樛，相扶著從被囚禁的密室裏走了出來。他們在路上遇見杜崱，杜崱為他們卸下枷鎖。兩個弟弟說：“今天總算免遭橫死了！”蕭棟說：“塞翁失馬，禍福難知。我還很擔心！”三月二十五（辛卯），他們兄弟遇到朱買臣，被叫到船上喝酒飲宴。還沒完畢，朱買臣就把蕭棟兄弟都沉進河水裏淹死了。

王僧辯派陳霸先帶兵到廣陵接受郭元建等人的投降，又派使者前去安慰他們。他的許多部將們還私下派人去向他們索取馬匹兵仗。剛好侯子鑒渡過長江來到廣陵，跟郭元建等人說：“我們都是梁人的深仇大恨，哪裏還有顏麵去見他們的君主！不如投降北邊，至少還能回到老家去。”於是全都投降了北齊。陳霸先到了歐陽時，北齊行台辛術已經占據了廣陵。

王偉和侯子鑒在逃亡的路上走失了。直瀆衛戍頭領黃公喜捉獲了他，然後把他送到建康。王僧辯問他說：“你身為賊相，不能死於氣節，還想躲在草叢裏活命不成？”王偉說：“朝代的廢興全是天命。如果漢帝（指侯景）早聽我的話，明公哪裏會有今天！”尚書左丞虞騭曾被王偉侮辱，便吐痰在他臉上。王偉說：“你不讀書，不配跟我說話！”虞騭慚愧地退下。王僧辯命令羅州刺史徐嗣徽鎮守朱方。

三月二十四（壬辰），侯景抵達晉陵，得到田遷的殘餘部眾，因而趁機驅掠當地的居民，然後往東跑到吳郡。

夏四月，齊顯祖高洋讓大都督潘樂和郭元建帶兵五萬攻打並占領了陽平。

同時，王僧辯啟奏蕭繹，讓陳霸先鎮守京口。

益州刺史兼太尉武陵王蕭紀，頗有軍事才幹。他在蜀地執政十七年，往南開發了寧州和越巂，往西連通了資陵和吐穀渾；在州內他勤修耕桑鹽鐵的政治，在州外發展各地通商的便利。所以他增長了益州的財富，積累了很多兵器甲胄，還有戰馬八千匹。聽說侯景攻陷台城，湘東王準備出討時，他跟部屬僚佐們說：“七官人（蕭繹是梁武帝的七子，而蕭紀則是八子）是個文士，哪能匡濟國難！”他的內寢室裏柏木做的殿柱在樹節上開了些花，蕭紀便覺得這是符瑞的征兆。四月初八（乙巳），他在成都即皇帝位，改元為天正，立兒子蕭圓照為皇太子，蕭圓正為西陽王，蕭圓滿為竟陵王，蕭圓普為譙王，蕭圓肅為宜都王。他還任命巴西和梓潼二郡太守永豐侯蕭捴為征西大將軍、益州刺史，封秦郡王。他的司馬王僧略和直兵參軍徐怦再三勸諫，但蕭紀不聽。王僧略是王僧辯的弟弟；徐怦則是徐勉的侄子。

當初，台城被包圍時，徐怦曾勸蕭紀盡速入援京師，而蕭紀並不想出征，所以內心很忌恨他。剛好蜀人費合告發徐怦要謀反。徐怦有封給益州將帥的信上有這樣的話：“事事往人口具。”意思是具體的事由來人口述好了。蕭紀就把這當作他謀反的證據。他跟徐怦說：“因為和你的舊情，會讓你的幾個兒子平安無事。”徐怦回答說：“生的兒子都像殿下這樣，留下有什麽好處！”蕭紀於是把他們全都殺了，並將他們在東市砍頭示眾，同時也殺了王僧略。永豐侯蕭捴歎道：“武陵王看來免不了大禍了！善良的人是國家的基石。今天他反而把人家殺了，不敗亡更待何時！”他又跟自己的親信說：“當年桓玄的年號叫大亨，有見識的人都把它叫‘二月了’。而桓玄的失敗正是在仲春二月。如今蕭紀的年號叫天正，正寫出來就是‘一止’。這能長久嗎？”

蕭紀征召宜豐侯蕭循的谘議參軍劉璠來擔任中書侍郎。使者來回去了八趟他才來。蕭紀讓劉孝勝推心置腹地勸解他，但劉璠還是苦苦請求回歸原職。中記室韋登私下跟劉璠說：“殿下不但殘忍，而且十分記仇。足下如果不肯留下，將招致大禍。還不如和殿下共同構築大廈，讓自身和名望都得到保存！”劉璠嚴肅地說：“你打算婉言勸解我嗎？我與宜豐侯的名分已定，豈能因為個人的安危而改變初衷！殿下正在全國廣泛散布大義，終究不會強迫我這樣的匹夫一個吧。”蕭紀知道他一定不會被自己使用，便送厚禮打發他回去了。他接著任命宜豐侯蕭循為益州刺史，封隨郡王，任命劉璠為蕭循的州府長史兼蜀郡太守。

謝答仁打敗劉神茂後凱旋而歸，到了富陽時，聽說侯景已經敗走，便率領一萬大軍想北上迎候他。趙伯超占據錢塘抗拒謝答仁。侯景來到嘉興時，得悉趙伯超公然反叛，隻好退據吳郡。四月十二（己酉），侯瑱在鬆江追上侯景。侯景那時還有戰船二百艘，部眾數千人。侯瑱率軍進擊，打敗了侯景，還生擒了彭雋、田遷、房世貴、蔡壽樂、王伯醜。侯瑱活活剖開彭雋的肚子，抽出他的腸子。彭雋還沒死，用手把腸子塞進肚子。侯瑱幹脆用刀殺了他。

侯景和他的幾十個心腹乘坐一艘船逃走。他把兩個兒子推進水裏，然後從滬瀆入海。侯瑱派副將焦僧度追趕他。侯景娶羊侃的女兒為小妻，並任命她的兄長羊鶤為庫直都督，待他非常優厚。羊鶤跟隨侯景一道往東逃走時，與侯景的親信王元禮和謝葳蕤密謀想幹掉他。謝葳蕤是謝答仁的弟弟。侯景到了海上，準備逃往蒙山。四月十八（乙卯，通鑒作己卯，疑有誤），侯景在白天睡覺。羊鶤跟海船師傅說：“這附近哪裏有什麽蒙山的地方？你別管，隻要聽我吩咐就好了。”於是直接把船朝京口駛去。到胡豆洲時，侯景才發覺不對而大吃一驚。他問岸上人道：“郭元建是不是還在廣陵？”聽說還在，侯景非常高興，準備去投奔他。羊鶤拔出刀來，叱喝海船師傅往京口方向開去，並跟侯景說：“我們幾個為大王已經效力多年了。今天到了這步田地，終究一無所成，就想乞討你的人頭以取富貴。”侯景還沒來得及回答，羊鶤他們就亂刀砍來。侯景想跳進海裏，羊鶤一刀砍來，讓他無法跳下。侯景逃進船艙裏，想用佩刀鑿穿船底，但被羊鶤用長槊給刺死了。尚書右仆射索超世在另一艘船上，謝葳蕤以侯景的名義召他過來，也把他拿下了。

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殺了索超世，然後用鹽填進侯景的肚子，將他的屍體送到建康。王僧辯把侯景的首級送到江陵，並砍下他的手，讓謝葳蕤送往北齊。他同時將侯景的屍體暴露在鬧市，京城的士大夫和平民爭著割下他的肉生吃，焚燒了他的骨頭揚灰。受到侯景之亂荼毒的百姓，還把他的骨灰和酒喝下。溧陽公主也參與了搶吃侯景肉的過程。當侯景的首級抵達江陵時，蕭繹命令在東市再次將他梟首，然後煮了他的頭顱，油漆後送交武庫。當初，侯景的五個兒子都在北齊。侯景反叛東魏時，權臣高澄將他長子的臉皮剝下來煮了，年幼的也都被執行了宮刑。齊顯祖高洋即位後，夢見獼猴坐在他的禦床，因而把他們也勸投入油鍋烹殺了。趙伯超和謝答仁都投降了侯瑱，侯瑱將他們連同田遷等人一塊送到建康。王僧辯將房世貴送到東市處斬，然後將王偉、呂季略、周石珍、嚴亶、趙伯超、伏知命送到江陵去了。

至此，曆時多年的侯景之亂宣告結束。

侯景字萬景，是朔方人，但有人說是雁門人。他少年時就放蕩不羈，讓鄉裏人害怕。到年長後，他驍勇而有膂力，善於騎射。後來入選為北鎮衛戍士兵，立了些戰功。魏孝昌元年（525），懷朔鎮兵鮮於修禮在定州叛亂，攻沒許多郡縣。又有柔玄鎮兵吐斤洛周率領他的黨羽，再次入寇幽、冀二州，和鮮於修禮會合，部眾達到十餘萬。後來鮮於修禮被殺，部下全都潰散，懷朔鎮將葛榮趁機收留了他們，然後攻殺了吐斤洛周，兼並了他的部眾。北魏當時稱他們為“葛賊”。孝昌四年（528），魏肅宗元詡病逝，他的皇後胡太後臨朝稱製，天柱將軍爾朱榮從晉陽入朝殺了胡太後，並殺了她的親屬。侯景這時開始帶著他的一小批部隊去投靠爾朱榮。爾朱榮對侯景感到驚異，當即委以軍事。剛好葛榮南逼，爾朱榮親自出討，命令侯景擔任先驅。到河內時，爾朱榮擊潰並生擒了葛榮。侯景也因功被提升為定州刺史、大行台，封濮陽郡公。侯景此後開始威名卓著。

不久後，高歡成為北魏相國，又到洛陽誅殺了爾朱氏，侯景改為投靠高歡，並得到他的重用。侯景生性殘忍暴虐，但治軍嚴整。他在戰場上搶掠所得的財寶，全都班賜給將士，所以部下願意為他賣力，因此經常打勝仗。他總攬兵權，和高歡不相上下。北魏曾任命他為司徒兼南道行台，擁眾十萬，在河南地區專權。當高歡病重時，他跟世子高澄說：“侯景狡猾多計，反覆難知。我死之後，他一定不會被你所用。”於是寫信召侯景進京。侯景知道大禍臨頭，便於梁太清元年（547）派他的行台郎中丁和來上表請降。

丁和到建康後，梁武帝蕭衍召群臣廷議。雖然尚書仆射謝舉和大部分大臣都不同意接納侯景，梁武帝還是決定收留了他，最終導致了南北朝著名的侯景之亂。侯景的其他故事在前麵都已經詳述，這裏就不再贅述了。

侯景身高不滿七尺，然而長得眉清目秀。他生性猜忌殘忍，喜好殺戮。他處死人時經常先砍斷他們的手腳，割去舌頭鼻子，讓他們受苦受難多天後才整死。自從篡位後，他經常頭戴白紗帽，但身上還披著青袍，有時還用牙梳插在發髻上。禦床上常設胡床和筌蹄，他總是穿著靴子垂腳坐在床上。他有時也騎馬在宮裏遊玩，到華林園彈射烏鳥。他所居住的宮殿常有貓頭鷹的叫聲，侯景非常厭惡，總是派人漫山遍野地去捕捉。梁武帝普通中年，有童謠說：“青絲白馬壽陽來。”後來侯景果然乘著白馬從壽陽過來，手下的將士都身穿青衣。他所乘的白馬，每次戰役即將勝利時，總要躑躅嘶鳴，意氣駿逸。但即將戰敗時，必定會低頭不前。

中大同（546）時，梁武帝曾夜夢見北魏中原的地方牧守都在他們的地盤上前來投降，因此舉朝稱慶。他醒來後非常高興。第二天一早，他見到中書舍人朱異，把夢告訴了他。朱異說：“這豈不是宇宙統一，天道出現的征兆嗎？”梁武帝說：“我這人很少做夢。昨夜的這個夢，讓我甚感安慰。”到太清二年（548），侯景果然前來歸附，梁武帝欣然自悅，以為是和神靈溝通，便想接納他，但仍然猶豫未決。他曾經在夜晚出去視事，到武德閣時，自言自語地說：“我的國家猶如金甌，沒有任何殘缺。如今隨便接受大片領土，是否適宜還是疑問。如果因此導致大亂，將無法後悔。”朱異接聲答道：“陛下聖明，統禦全宇，上應蒼天，下順黎民。北方的遺民，誰不慕仰？隻是因為沒有機會，所以才無法表達他們的真心。如今侯景占據河南的十來個州，幾乎是魏國領土的一半。他派人來表示款誠，願意遠歸聖朝，這難道不是上天的引導，民眾的支持造成的？認真考慮，這確實是很難得的事。現在如果拒絕接納他，恐怕會斷了未來北人也想來歸誠的希望。他的誠意顯而易見，希望陛下不必再懷疑。”梁武帝覺得朱異講得非常有理，加上自己又相信先前的夢，因此決定接納侯景。當梁貞陽侯蕭淵明被北魏擊潰被俘（547年年底），邊鎮危急時，梁武帝感到非常擔憂，說：“我這期間境況如此糟糕，千萬不要重蹈晉家的覆轍？”

先前，丹陽人陶弘景在華陽山隱居。他博學多識，曾寫了首詩：“夷甫任散誕，平叔坐談空。不意昭陽殿，化作單於宮。”梁武帝大同末年，朝廷士大夫們競相談論玄理，對軍事毫不重視，因此最終果然讓侯景登上了昭陽殿。天監中年（510年左右），有個叫釋寶誌的人做了首打油詩：“掘尾狗子自發狂，當死未死齧人傷，須臾之間自滅亡，起自汝陰死三湘。”又說：“山家小兒果攘臂，太極殿前作虎視。”掘尾狗子和山家小兒都是猴子的樣子。侯景後來果然覆陷了京城，毒害了皇室。大同中年（540年前右），太醫令朱耽曾在禁省值日，夜裏夢見一隻狗和一頭羊各自坐在禦座上，醒來後心裏很不自在，告訴人家說：“狗和羊不是什麽好東西。如今它們占據禦座，難道意味著要發生事變嗎？”後來果然天子受難，侯景登上正殿。

當侯景即將敗亡時，有個人稱僧通的道人。他有若狂人，飲酒吃肉，跟凡人一樣，在世間已經遊蕩了幾十年，然而沒人確切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哪裏人氏。他講的話起初沒什麽，但許久之後往往應驗。人們都稱呼他為闍梨，侯景非常信奉敬重他。侯景曾在後堂和他的部屬射擊遊戲，當時僧通也在座。他居然奪過侯景的弓要射景陽山，還大喊道：“得到奴才了！”。侯景後來宴請他的黨羽，又把僧通叫來。僧通把肉放在鹽裏泡後獻給侯景，問道：“好吃不？”侯景答道：“就是太鹹了。”僧通說：“不鹹就會腐爛發臭。”後來侯景死了，果然就是用鹽放在他的屍身裏。

侯景的主要謀臣王偉是陳留人。他少年時就很有才學，侯景的表章、啟奏、書信、檄文等都是出自他的手筆。他後來被送到江陵，在東市被投進油鍋烹殺。很多受到他毒害的百姓，都來割他的肉燒烤了吃掉。

要想知道侯景死後南梁的情況如何，請看下個係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