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係列十一：侯景之亂之十四：梁簡文帝被廢與侯景受禪

公元551年六月初二（甲辰），梁湘東王蕭繹的大將胡僧祐和信州刺史陸法和在巴陵附近的赤亭擊潰侯景大將任約的兵馬，侯景接著連夜撤離巴陵逃走。

蕭繹於是任命主帥王僧辯為征東將軍兼尚書令，胡僧祐等人也都進了位號，並派他們帶兵東下。陸法和請求回去。到了江陵時，他跟蕭繹說：“侯景之亂自然會平定。但蜀賊馬上就要來了，我請求去守住險要等待他們。”於是引兵進駐峽口。六月十九（庚申），王僧辯大軍來到漢口，先進攻魯山，生擒了支化仁後將他送到江陵。次日，他率軍進攻郢州，攻克了它的羅城（即外城），殺了一千多敵兵。宋子仙退據金城（即內城），王僧辯在金城四麵堆起土山發動全麵進攻。

豫州刺史荀朗從巢湖出濡須，伏擊侯景，大敗他的殿後部隊。侯景逃了回去，他的戰船前後失去了聯係。太子蕭大器乘坐的船進入樅陽浦，船裏太子的心腹們都勸太子趁機跑到北邊去。太子說：“自從國家喪敗以來，我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主上受難，我怎忍心離開他的身旁！我今天一旦離去，那算是背叛父親，並非是逃避賊人。”因為流淚嗚咽著命令繼續前進。

六月二十三（甲子），宋子仙等人處境困蹙，便請求將郢城交還給蕭繹，自己單身回到侯景那裏去。王僧辯假裝答應，派人給他派了一百艘船讓他放心。宋子仙信以為真，坐上船隻即將出發。王僧辯命令杜龕率領一千精勇攀上矮牆，一擁而上，擊鼓呐喊地奮勇前進。水軍主帥宋遙帶領大批樓船追擊宋子仙，江麵都因此發暗。宋子仙且戰且退，到白楊浦時，被徹底擊潰。周鐵虎生擒了宋子仙和丁和，把他們送到江陵殺了。

益州刺史蕭紀的次子江安侯蕭圓正擔任西陽太守。他為人寬和好施，歸附他的人很多，手下有部眾一萬。湘東王蕭繹想要對付他，便任命他為平南將軍。當蕭圓正來江陵謁見時，蕭繹拒絕見他，還讓南平王蕭恪和他喝酒，然後趁他酒醉，把他囚禁在內省。蕭繹還將他的部曲分散給其他人，並指使人告他有罪。荊州和益州的矛盾從此開始了。

再說陳霸先帶兵從南康出發。灨石以前有二十四個灘頭，這時剛好遇上江水暴漲了數丈，三百裏之內，巨石灘頭全都被淹沒。陳霸先隻好暫時進駐西昌。

七月初四（乙亥），湘東王蕭繹任命長沙王蕭韶監理郢州事務。七月十六（丁亥），侯景回到建康。於慶從鄱陽回到豫章，侯瑱關起城門不讓他進來。於慶隻好跑到江州，占據了郭默城。蕭繹任命侯瑱為兗州刺史。侯景把侯瑱的弟弟全都殺了。

七月三十（辛醜），王僧辯乘勝來到湓城，陳霸先率領所部三萬人和他會合，進駐巴丘。西軍缺乏糧食，而陳霸先有五十萬石軍糧，便分給他們三十萬石。八月初一（壬寅），王僧辯前軍襲擊於慶，於慶放棄郭默城逃走，範希榮也放棄尋陽城逃走。晉熙王蕭僧振等人起兵包圍了郡城，王僧辯派沙州刺史丁道貴去幫助他，任延和等人也隻好棄城逃走。蕭繹命令王僧辯暫且停留在尋陽，等待其他各路大軍前來集中。

當初，侯景攻占了建康後，總說吳人膽怯孺弱，容易征服。他覺得必須在平定中原之後才能稱帝。侯景娶了梁簡文帝蕭綱的女兒溧陽公主，非常寵愛她，因此多少也妨礙了政事。王偉屢次進諫，侯景把王偉的話轉告公主，公主用惡毒的話謾罵王偉。王偉擔心她在侯景麵前大講自己的壞話，便勸侯景除掉簡文帝。當侯景從巴陵慘敗歸來時，他手下的猛將多數都戰死了，因此他擔心自己也許不能長久生存，便想早登大位。王偉說：“自古以來，在改朝換代之前，必須舉行廢立。這樣既可以表示我們的威權，也可以斷絕對方的民望。”侯景聽從了他的建議。他讓前壽光殿學士謝昊起草詔書，認為“弟侄爭著即位，星辰失去順序，這都是由於朕並非正統，所以招致混亂和災異。現在應當禪位給豫章王蕭棟。”然後派呂季略帶著詔書草稿進宮，逼迫簡文帝親筆書寫。蕭棟是蕭歡的兒子。

八月十七（戊午），侯景派衛尉卿彭雋等人帶兵入殿，將梁簡文帝廢黜為晉安王，幽禁在永福省，還把他的內外侍衛全都撤走，然後派突騎嚴密看管他。宮廷的牆垣全都長滿了枳棘。八月十九（庚申），朝廷下詔去迎接豫章王蕭棟進京。蕭棟那時也被幽禁，給他的膳食和津貼非常菲薄，隻靠蔬菜為食。他正和妃子張氏在園子裏鋤草種葵時，皇帝的法駕（即大型馬車）突然來到。蕭棟大吃一驚，不知道是幹什麽。他隻好哭著登上皇輦。

侯景接著殺了哀太子蕭大器、尋陽王蕭大心、西陽王蕭大鈞、建平王蕭大球、義安王蕭大昕以及尚在建康的二十多位王侯。太子神智清明，端莊嚴肅，對於侯景的黨羽從不曾曲意迎合。他的親信私下曾問他為何這樣，太子說：“賊人如果還有點仁義的話，未必會殺我。我即使對他們陵辱怠慢，甚至嗬叱，他們終究不敢說什麽。如果他們要殺你的時候到了，即使一日百拜，也無益於事。”人們又問道：“殿下今天身居如此困境，然而神態照樣怡然自若，跟平日沒什麽兩樣。這是什麽原因？”太子說：“我估計自己的死期必在賊人之前。如果各位皇叔能滅了賊人，賊人也一定會先殺了我，然後才去死。如果不是這樣，賊人也會殺了我去取得富貴。我怎能用必死的性命去作無益的憂愁！”到大難來臨時，太子臉色不變，慢慢地說：“很早就知道早晚有這事，隻是感歎來的太晚了點！”行刑者打算用衣帶絞死他，太子說：“這東西殺不死人。”就叫人取來蚊帳的繩子。他們就用這絞殺了蕭大器。

八月二十一（壬戌），蕭棟即皇帝位，成為梁興文帝，並宣布大赦，改元為天正。太尉郭元建聽說後，從秦郡快馬趕了回來，跟侯景說：“主上是先帝的太子，沒有任何過失，為何廢黜了他！”侯景說：“王偉勸我的，說什麽‘早除民望’。我所以聽從了他，好讓天下安定。”郭元建說：“我們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擔心不管事。現在無故廢了他，這正是給自己製造危亡，有什麽安定可說！”侯景於是想迎簡文帝複位，讓蕭棟成為太孫。王偉說：“廢立這樣的大事，豈能多次更改？”這才作罷。

八月二十五（乙醜），侯景又讓人到吳郡去殺了南海王蕭大臨，到姑孰（今安徽當塗）去殺了南郡王蕭大連，到會稽去殺了安陸王蕭大春，到京口去殺了高唐王蕭大壯。他還將太子妃賜給郭元建。郭元建說：“豈有讓皇太子妃成為人家妾子的道理！”竟然不和她相見，聽任她到道觀出家。

八月二十六（丙寅），南梁追尊昭明太子蕭統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蕭歡為安皇帝，金華敬妃為敬太皇太後，豫章太妃王氏為皇太後，妃張氏為皇後；同時還任命劉神茂為司空。

九月二十八（己亥），湘東王蕭繹任命尚書令王僧辯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陳霸先為東揚州刺史。

王偉勸說侯景殺了被廢的簡文帝蕭綱，好斷絕複辟的希望。侯景聽從了他的建議。十月初三（壬寅）夜裏，王偉與左衛將軍彭雋和王修纂到蕭綱府邸進酒說：“丞相因為陛下幽閉憂慮很長時間了，專門讓臣等前來上壽。”蕭綱笑著說：“已禪讓了帝位，怎能還稱呼陛下！這壽酒，可能還有另一層意思吧！”於是彭雋等人拿出曲項琵琶，和蕭綱盡情歡飲。蕭綱知道自己即將被害，便趁機喝得大醉，說：“沒想到這日子過得這麽快活！”然後大醉後躺下睡了。王偉出來後，彭雋帶了一隻裝滿黃土的袋子進來，把袋子壓在蕭綱臉上，讓王修纂坐在上頭，活活將他窒息而死。王偉撤去他的戶扉當作棺木，然後把他的棺柩搬到城北的酒庫裏。蕭綱自從被幽禁之後，沒有了侍者，也沒有紙墨，隻好在牆壁和板障上書寫，就這樣還作了詩文數百篇，辭氣無不淒愴悲涼。侯景追諡他為明皇帝，廟號稱高宗。

蕭綱字世纘，小字六通，是梁武帝的三子，昭明太子蕭統的母弟，天監二年（503）十月二十八（丁未）出生在顯陽殿。天監五年，他封晉安王，食邑八千戶。普通元年（520），他出任使持節、都督益、寧、雍、梁、南北秦、沙七州諸軍事、益州刺史；但沒有赴任，即改授雲麾將軍和南徐州刺史。普通四年，他轉為使持節、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以及郢州的竟陵和司州的隨郡諸軍事，平西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普通五年，他進號為安北將軍。普通七年，他成為負責荊、益、南梁三州軍事的都督。這年，他的生母穆貴嬪去世，蕭綱上表情求解職，但梁武帝下詔讓他繼續擔任本職。中大通二年（530），他被征為負責南揚、徐二州軍事的都督、驃騎將軍、揚州刺史。中大通三年四月初六（乙巳），昭明太子去世，蕭綱接著在五月二十七（丙申）被封為皇太子。簡文帝帝以後的事都已說過，這裏就不再贅述了。就在蕭綱被害的當天，他曾問舍人殷不害道：“我昨夜夢見吞了土塊，你試著幫我圓圓夢。”殷不害說：“當年別人送了土塊給公子重耳，後來他終於回到了晉國。陛下的夢裏，就是類似的瑞兆。”當夜他就死了，終年四十九歲。

當初，蕭綱被幽禁時，在牆壁上題了首自序：“有梁正士蘭陵蕭世纘，立身行道，終始如一，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弗欺暗室，豈況三光，數至於此，命也如何！”又作了《連珠》二首，文風都非常淒愴。他幼年時就聰敏睿智，見識和領悟力都超過他人，六歲便能寫文章。梁武帝對他的早熟非常驚異，幾乎無法相信。後來在禦前麵試，發現他果然辭采很美，梁武帝因此歎道：“這孩子，是我家的東阿。”成年後，他器宇恢弘，人們從沒見過他過分的喜怒。蕭綱臉頰豐滿，須鬢如畫，顧盼之間目光燭人。他讀書時總是十行俱下。他九流百氏，過目不忘；篇章辭賦，操筆立成；博綜儒書，善言玄理。自從十一歲起，他就能親理政務，曆次出掌蕃國政事，到處都有口碑。生母穆貴嬪去世時，他無比哀傷，晝夜號泣不絕，所坐的草席，都因為太多的淚水爛了。他身居高位後，經常寬宥屬下；在處理行政文案方麵，他也非常認真，任何小事都瞞不過他。他還引納文學人士，對他們賞識接待，總是毫無倦意。他經常和人討論篇章書籍，然後著手書寫文章。他曾在玄圃講述梁武帝製定的《五經講疏》，前來聽講的傾動了朝野。蕭綱尤其喜好題詩，他詩集的序言說：“餘七歲有詩癖，長而不倦。”然而詩體傷於輕浮豔麗，當時被人們稱作“宮體”。他所著的《昭明太子傳》五卷，《諸王傳》三十卷，《禮大義》二十卷，《老子義》二十卷，《莊子義》二十卷，《長春義記》一百卷，《法寶連璧》三百卷，當時都流傳世間。

再說，侯景緊逼江陵時，湘東王蕭繹曾向西魏求援，還命令梁、秦二州刺史宜豐侯蕭循將南鄭割讓給西魏，然後招蕭循回到江陵。蕭循認為無故割讓城池，不是忠臣應當做的事，因而答複說：“請求待到殿下更改了命令再說。”西魏太師宇文泰派大將軍達奚武帶兵三萬想奪取漢中，又派大將軍王雄兵出子午穀，進攻上津。蕭循派他的記室參軍沛人劉璠向武陵王蕭紀求援，蕭紀派潼州刺史楊乾運去救他。蕭循是蕭恢的兒子。

王僧辯等人聽說梁簡文帝去世的音訊，於十月十七（丙辰），啟奏蕭繹，請他即位稱尊號；但蕭繹不肯。

司空、東道行台劉神茂聽說侯景從巴丘慘敗歸來，便陰謀背叛侯景，吳中的士大夫也都這麽勸他。於是他和儀同三司尹思合、劉歸義、王曄、雲麾將軍元頵等人占據東陽響應江陵，並派元頵和別將李占去占據建德江口。張彪進攻並占領了永嘉。新安平民程靈洗也起兵占據新安響應劉神茂。於是浙江以東全都歸附江陵。蕭繹接著任命程靈洗為譙州刺史，兼領新安太守。

十一月初六（乙亥），王僧辯等人再次上表勸進，蕭繹還不同意。十一月初九（戊寅），蕭繹任命湘州刺史安南侯蕭方矩為中衛將軍，擔任自己的副手。蕭方矩是蕭方諸的弟弟；同時任命南平王蕭恪為湘州刺史。

侯景任命趙伯超為東道行台，占據錢塘；同時任命田遷為軍司，占據富春；任命李慶緒為中軍都督，謝答仁為右廂都督，李遵為左廂都督，率軍討伐劉神茂。

十一月初十（己卯），朝廷加授漢王侯景九錫，並讓漢國設置丞相以下的官員。十一月二十（己醜），豫章王蕭棟禪位給侯景，於是侯景在南郊即皇帝位。從祭壇回來後，他登上太極殿。他的黨羽有好幾萬，全都歡呼雀躍，呼叫著上殿。侯景宣布大赦，改元為太始。他接著封蕭棟為淮陰王，然後將他和他兩個弟弟蕭橋和蕭樛一同鎖在一間密室裏。

王偉請求建立七廟，侯景問道：“什麽是七廟？”王偉說：“天子祭祀七代的祖先叫七廟。”並請問侯景七代祖先的名諱。侯景說：“更早的我記不清楚了。隻記得我父親名標。況且他人在朔州，哪能過來吃這些東西（祭品）！”大家都笑了起來。侯景黨羽裏有人知道他祖父名叫乙羽周，再上的就全由王偉隨便製定他們的名位，並追尊侯景父親侯標為元皇帝。

侯景擔任丞相時，以西州為相府，文武官員不論尊卑他都願意接見。當搬到皇宮禁中居住後，除非他的故舊一般都見不到他。於是很多部將心懷怨恨。侯景又喜歡獨自乘著一匹小馬，到處彈射飛鳥。王偉總是禁止他這麽做，不許他輕易出宮。侯景因此鬱鬱不樂，對稱帝更沒了興致。他說：“我無緣無故去當個狗屁皇帝，和受了擯棄簡直沒什麽兩樣。”

十一月二十三（壬辰），湘東王蕭繹任命長沙王蕭韶為郢州刺史。

益州長史劉孝勝等人也勸武陵王蕭紀稱帝。蕭紀雖然沒有答應，卻開始大肆建造皇帝的乘輿和車服。

十二月初九（丁未），謝答仁和李慶緒進攻建德，生擒了元頵和李占，並把他們送到建康。侯景砍斷他們的手腳示眾，讓他們忍受疼痛，幾天後才死去。

侯景和蕭繹的事情暫且放下，回到北邊。

這年六月二十九（庚午），齊顯祖高洋因為司馬子如是他父親高歡的故舊，便重新任命他為太尉。

鐵勒族人將要討伐柔然，突厥酋長土門伏擊並打敗了他，全部收降了他的五萬多部落。土門仗著自己的強盛，向柔然求婚。柔然頭兵可汗勃然大怒，讓人責罵侮辱他說：“你不過是我的一個鍛鐵奴才，怎麽敢提出這樣的要求！”土門也很憤怒，殺了使者，於是和柔然斷絕來往，轉去向西魏求婚。西魏丞相宇文泰將長樂公主嫁給了他。

九月二十二（癸巳），齊顯祖來到趙、定二州，接著前往晉陽。

齊顯祖每次出入皇宮，總要讓中山王（即被廢黜的東魏孝靜帝）元善見跟著自己。王妃太原公主總是為元善見品嚐飲食，照顧他非常周到。這月，齊顯祖喝了公主的酒，然後派人下毒鴆殺中山王，連同他的三個兒子。他然後追諡中山王為魏孝靜皇帝，將他安葬在鄴西漳水之北。後來齊顯祖忽然去挖掘他的陵園，把他的梓宮（即棺柩）投進漳水。齊顯祖最初受禪時，北魏各代帝王的神主（牌位）都被暫寄在七帝寺裏。到這年，齊顯祖派人把它們全都燒毀了。

彭城公元韶因為是高氏的女婿，所以得到的恩寵和其他元氏宗室不同。開府儀同三司美陽公元暉業因為職位和名望都很隆重，又不肯和其他臣屬同流合汙，所以特別被齊顯祖忌恨。他跟從齊顯祖在晉陽。元暉業在宮門外大罵元韶道：“你還不如一個老嫗，居然好意思把玉璽給別人。幹嘛不把它擊碎了！我講出這話，明知馬上會死，但你也還能再活多久？”齊顯祖得知這事後真把他殺了，同時被害的還有臨淮公元孝友。齊顯祖還讓人鑿開汾水的冰凍，將他們的屍體沉進河裏。元孝友是元彧的弟弟。齊顯祖曾剃掉元韶的鬢須，對他加以粉黛，讓他跟隨自己，說：“我把彭城公當作嬪妃。”言外之意是他像女人般懦弱。

要想知道北齊和侯景的情況，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