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係列七：南齊敗亡之三：陳顯達敗死與裴叔業降魏

公元499年從十月二十二，齊煬帝蕭寶卷殺了司空徐孝嗣和仆射沈文季等人。當初，太尉陳顯達覺得自己是齊高帝蕭道成和齊武帝蕭賾的舊將，在齊明帝蕭鸞當政年間，心懷恐懼，因而非常低調行事，經常乘坐一輛破朽的馬車，車後的儀仗也不過十來個弱小的隨從而已。他曾經陪伴皇帝宴飲，酒醉時，向齊明帝借枕頭用，齊明帝叫隨從給了他。陳顯達撫摸著枕頭說：“臣已經年邁衰老，富貴也已足夠，唯一就差個好枕頭枕著死去。今天特意到陛下這裏乞討這枕頭。”齊明帝大驚失色地說：“陳公大醉了！”陳顯達請求因年老告退，但齊明帝不肯。當王敬則造反時，陳顯達正帶兵抗拒北魏。始安王蕭遙光對他有疑心，便啟奏齊明帝要把他的軍隊調回來。很快王敬則之亂被平定了，這才作罷。齊煬帝即位後，陳顯達更不樂意呆在建康。後來被任命為江州刺史，他非常高興。他曾有病，但不肯醫治。病自然好了後，陳顯達卻很不高興。聽說齊煬帝屢次誅殺大臣，外間又有傳言說朝廷要派兵襲擊江州，陳顯達於是在十一月十五（丙辰）在尋陽起兵。他命令長史庾弘遠等人寫信給朝廷的權貴們，羅列了齊煬帝的罪惡，說“準備奉建安王為主。隻等京城的塵埃落定，將往西迎接大駕。”

十一月二十四（乙醜），齊煬帝任命護軍將軍崔慧景為平南將軍，總督各路大軍出擊陳顯達；並派後軍將軍胡鬆和驍騎將軍李叔獻率領水軍占據梁山；派左衛將軍左興盛督領前鋒進駐杜姥宅。

十二月十二（癸未），齊煬帝任命前輔國將軍楊集始為秦州刺史。

同時，陳顯達從尋陽出發，在采石大敗胡鬆。建康受到巨大震動。十二月十三（甲申），陳顯達的大軍抵達新林，左興盛率領各軍抗拒。陳顯達在岸邊設置了很多火炮，同時趁黑夜渡，前往襲擊宮城。次日，陳顯達帶著幾千人登上落星岡。新亭的各路朝廷軍隊得悉後，紛紛逃回京城，致使宮城守軍大為驚懼，趕緊閉門防守。陳顯達手執馬槊，帶著幾百步兵在西州前和朝廷軍隊大戰。陳顯達大獲全勝，親手殺了好幾人。然而他的馬槊不幸折斷。接著朝廷援軍趕到，陳顯達抵禦不住，隻好退到西州的後烏榜村。顯然因為過於老累加上年歲太大，他被朝廷軍隊的騎官趙潭注用長槊刺下馬，當場在一道籬笆邊上被殺死。他死時鮮血濺滿前籬，就像東晉的淳於伯被殺的情景。陳顯達死時年七十二歲。他的幾個兒子也都被殺了。他的長史庾弘遠是庾炳之的兒子，也被押赴朱雀航（即秦淮河上的浮橋）斬首。臨刑前，他要了個帽子戴上，說：“子路（孔子弟子）係上帽帶後從容就義，我不能不帶著帽冠而死。”他跟旁觀的人們說：“我不是賊人，而是義兵，隻是為各路大軍請命而已。陳公太過輕率。如果使用我的計策，天下將免於生靈塗炭。”庾弘遠的兒子庾子曜，抱著父親請求代他去死，結果同時遇害。

陳顯達是南彭城人。宋孝武帝劉駿時，他曾擔任張永的前軍幢主。宋泰始初年（465），他作為軍主跟從徐州刺史劉懷珍北征，因功當到東海王的行參軍和員外郎，並在泰始四年，封彭澤縣子，食邑三百戶。他還曆任馬頭和義陽二郡太守，羽林監，濮陽太守。

公元474年劉宋桂陽王劉休範叛亂時，陳顯達作為右衛將軍蕭道成的部將，率領司空參軍高敬祖從查浦渡過淮河，沿著石頭城北道進入承明門，駐紮在東堂。當時宮中受到極大震動，但陳顯達的到來使京城大為安定。陳顯達從杜姥宅出兵，擊潰了劉休範的叛軍。當時一支流矢射中他的左眼，他拔出了箭杆而箭鏃卻沒拔出。地黃村有位姓潘的老婦人善於用符咒治病。為了讓陳顯達放心，她先用釘子釘在柱上，然後邁出道士在禱神儀禮中常用的禹步，同時運作氣功，那釘子當即躍出柱子。接著她果然將陳顯達眼裏的箭鏃弄了出來。劉休範之亂平定後，陳顯達因功封為豐城縣侯，食邑千戶。他後來轉為遊擊將軍，不久又升任使持節、負責廣交越三州和湘州的廣興等地軍事的都督、輔國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進號冠軍將軍。

公元477年底，劉宋荊州刺史沈攸之起兵討伐權臣蕭道成，陳顯達派軍隊支援朝廷。他的長史到遁和司馬諸葛導跟陳顯達說：“沈攸之擁有百萬大軍，勝負之勢尚未分曉。將軍不如保衛州境，積蓄兵馬，分別派遣信使，和雙方都保持聯係。”陳顯達當場把他倆都殺了，還上表向蕭道成表忠。他率軍來到巴丘時，沈攸之已經失敗了。蕭道成被封為齊王時，任命陳顯達為齊國散騎常侍，左衛將軍，領衛尉。蕭道成即位成為齊高帝後，升遷他為中護軍，增加食邑為一千六百戶，很快又轉他為護軍將軍。陳顯達啟奏謙讓，齊高帝答道：“朝廷對大臣的封爵是有次序的。愛卿在朕困難時，不遠萬裏前來表忠，信守誓言。即使是攻城略地的開國元勳，功勞也未必比得上愛卿。這樣的大功不賞，天下還有章法嗎？如果確實覺得不適宜，朕終究不會胡亂封授。朕和愛卿少數幾人，情同家人，哪裏隻是君臣而已？過了明年，朕會將愛卿和王、李一塊召進京來。”齊高帝即位後，禦膳從來不宰殺牲口。陳顯達曾獻上蒸熟的熊肉一盤，齊高帝也隻把它當作下飯的菜。

建元二年（480），北魏入寇壽陽，淮南和江北的百姓大為搔動。齊高帝任命陳顯達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南兗和兗徐青冀五州的軍事、平北將軍、南兗州刺史。陳顯達赴任後，魏兵退走了。齊高帝下詔給他說：“魏虜經過這一失敗逃散後，應當沒有再度入侵的道理。但國家的邊防，自然不能稍即鬆懈。宋元嘉二十七年後，江夏王擔任南兗刺史，搬去鎮守盱眙；沈司空也曾在孝建（453）初年鎮守那裏；正是因為覺得淮上要比廣陵還要重要。愛卿認為前代人這樣處理妥當嗎？現在朝臣們都覺得愛卿應當去鎮守盱眙，但朕尚未最後決定，主要是擔心驚擾愛卿屬下文武官吏的大搬遷。然而如果的確對國家有好處，還是不要害怕遷徙。”後來到底還是沒搬過去。

陳顯達後來改任都督益寧二州軍事的安西將軍兼益州刺史，領宋寧太守，仍兼任持節和常侍。齊武帝蕭賾即位後，進他號為鎮西將軍。永明二年（484），齊武帝內征他為侍中兼護軍將軍。陳顯達一直在外任職，回朝時齊高帝已經去世。見到齊武帝時，他淚流滿麵，悲傷哽咽。齊武帝因而也傷心落淚，內心對他非常嘉許。永明八年（490），陳顯達進號為征北將軍，同年升遷侍中兼鎮軍將軍，不久加授中領軍。齊武帝後來又外派他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江州軍事的征南大將軍、江州刺史，給了他鼓吹一部。

陳顯達謙厚而有計謀。他覺得自己人微位重，每次升官時總覺得愧疚擔心。他有十來個兒子，經常告誡他們說：“我從來沒想得到今天的高位，所以你們千萬不要因為富貴而欺淩他人。”他家成為豪富之後，幾個兒子與王敬則的兒子們，都開始乘坐精致的牛車，穿戴華麗的服飾。當時人們心中的富二代就是陳顯達的世子陳青和王敬則的三郎王烏，而卑鄙小人就是呂文顯和江瞿曇。

齊煬帝殺了陳顯達後，更加驕恣專橫，並逐漸開始出宮遊玩，但又不想讓人們看到。每次出宮，他總要先把經過路上的住戶家人全都驅趕走，隻留下空宅。宮裏的尉司沿路擊鼓，甚至踐踏人家的圍牆。居民聽到鼓聲，就得馬上離家，衣服來不及穿也不管，違犯的人格殺勿論。他每月這樣出宮二十多次，從來也沒有確定要去什麽地方，所以宮城周圍的東西南北，無處不驅趕所在居民。京城裏經常在半夜三四更，鼓聲四起，火光照天，幡旗和長戟滿路都是。士大夫和民眾喧鬧奔走，互相跟隨，老少震驚，啼哭之聲充斥道路。禁衛士兵還處處設崗，禁止通行，搞得百姓不知往哪裏躲避。民眾無不荒廢了他們的行業，砍柴的路也走不通了；喜事和喪事都無法舉行，孕婦也無法在家裏生產；病人也隻得坐在車裏流落郊野，甚至死在路上也無法下葬。禁兵還在街頭巷尾懸掛布帳作為高大的屏障，還埋伏士兵在那裏防守，叫作所謂的“屏除”，也叫作“長圍”。齊煬帝曾來到沈公城，發現有個孕婦因為臨產無法回避。齊煬帝居然讓人剖開她的腹部看裏麵是男是女。他也曾到定林寺，發現有個沙門老僧因病不能回避，躲藏在草叢裏；齊煬帝竟然命令左右隨從向他射箭，百箭俱發。齊煬帝很有膂力，可以拉開三斛五鬥重的大弓。他還喜愛一種叫“擔幢”需要很大臂力的雜技。他叫人豎起一座高七丈五尺帶齒的白虎幢（即支撐帳篷的大竿），他攀爬上去，用臂力折斷幢齒，一點不覺得累。他還親手製作擔幢的工具，還用金銀和玉石裝飾競伎服裝。他當著站滿兩側的侍衛們的麵，作出各種奇怪表情，一點沒感到不好意思。他還到東冶署的營兵俞靈韻那裏學馬術。他總是穿著織成的短馬褂，戴著金製薄帽，手執七寶長槊，一幅戎裝騎兵的樣子，甘冒風雪，不避坑阱，練得十分起勁。馳騁累了渴了，他就當即下馬，解下腰間磨損得很厲害的容器，隨處取水就喝，然後又上馬飛馳而去。他還挑選了五百個很能跑的無賴小人，作為自己身邊的所謂逐馬隨從跟隨身後。有時他在城裏集市附近經過親信近臣的家，會來回轉悠，足跡踏遍城邑。有時他也到郊外射獵野雉，搞了二百九十六處射雉場，在那些地方來回奔走，片刻也不肯閑下來。

這段時期，北魏沒什麽大事。這年十月十四（丙戌），魏世宗元恪前往拜謁長陵，並想讓身邊沒有官職的吳人茹皓同車坐在邊上。茹皓揉起衣擺準備登車時，給事黃門侍郎元匡進諫，覺得不附和禮儀。魏世宗於是將茹皓推下車去，茹皓大驚失色，慌忙退下。元匡是拓跋新城的兒子。

這年，王肅為北魏設製官品百司，全都按照江南的體製，共有九品，每品各有二階。侍中郭祚兼吏部尚書。郭祚清廉謹慎，重視並愛惜朝廷的每個官位。每次授職給人時，即使對方十分稱職，他還總是徘徊許久之後才下筆正式任命，還歎道：“這人從此便富貴了。”所以很多人怨恨他；然而他所任用的官吏無不稱職。

永元二年即公元500年正月，南齊朝廷像通常那樣舉行元會。齊煬帝在內宮吃了後才出來，接受朝賀完馬上又回到殿西去睡覺。朝廷百官從上午十點左右一直等到下午五六點，一個個都等得饑腸轆轆，身體發僵。齊煬帝走了後，大家都匆忙回去了。

正月初五（乙巳），北魏大赦，改元景明。

南齊豫州刺史裴叔業聽說齊煬帝屢次誅殺大臣，心裏很不自安。他登上壽陽城樓，往北眺望肥水，跟部屬們說：“你們想要富貴嗎？我能辦得到！”當朝廷任命他為南兗州刺史時，他很不想內遷。剛好遇上陳顯達造反，裴叔業便派司馬遼東人李元護帶兵去救建康，其實打算首鼠兩端。陳顯達敗後，李元護就撤軍回來了。朝廷懷疑裴叔業有野心，裴叔業也派使者去觀察建康的動向，因此朝廷的輿論對他更加懷疑。裴叔業兄長的兒子裴植、裴颺、裴粲都擔任直閣將軍，在殿中服務。他們無不感到恐懼，便丟棄母親跑到壽陽，告訴裴叔業說，朝廷一定會派大軍前來討伐，勸他及早準備。徐世檦等人覺得裴叔業人在邊境，一旦急了必定會引魏兵來幫助自己，朝廷未必能夠製得住他，便請齊煬帝派裴叔業的族人中書舍人裴長穆去向他宣旨，許諾他可以留在豫州任上。裴叔業仍然擔憂恐懼，而裴植他們又不斷勸他起兵。

裴叔業派親信馬文範到襄陽，請教雍州刺史蕭衍有什麽辦法保住自己，說：“天下的大勢很清楚了，恐怕沒有活命的可能。還不如跑到北邊去，至少還可以當個河南公。”蕭衍回信給他說：“那班小人弄權用事，豈能長久！不過你現在這樣擔驚受怕，拿不定主意，也不是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家小送回京都，好安住他們的疑心。如果他們出乎意料地緊緊相逼，我將率領馬步二萬直出橫江，斷絕他們的後路。那樣一來，天下大事，可以一舉而定。如果要到北邊去，北人一定會派他人前來取代我們，隻給你河北一州。那時你想當個河南公能行嗎！而且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南歸的希望了。”裴叔業沉疑未決，隻好送兒子裴芬之到建康當人質，同時派人帶信去拜見北魏豫州刺史薛真度，征求他投靠北魏的事宜。薛真度勸他及早投降，說：“如果事情很緊迫了才來，那麽功勞就變得很微小，賞賜也會很菲薄。”他們多次互送密信，往來應和。建康於是盛傳裴叔業即將反叛的流言，裴芬之怕了，又跑回壽陽。裴叔業於是派裴芬之和他兄長的女婿杜陵人韋伯昕奉表投降北魏。正月初七（丁未），北魏派驃騎大將軍彭城王元勰和東騎將軍王肅率領步騎十萬前來；任命裴叔業為使持節、都督豫、雍等五州軍事、征南將軍、豫州刺史，封蘭陵郡公。

正月三十（庚午），齊煬帝下詔討伐裴叔業。二月十六（丙戌），齊煬帝任命衛尉蕭懿為豫州刺史。二月二十八（戊戍），北魏任命彭城王元勰為司徒，領揚州刺史，鎮守壽陽。北魏還派大將軍李醜和楊大眼率領二千騎兵進入壽陽，又派大將奚康生帶領羽林軍一千人馳赴壽陽。楊大眼是楊難當的孫子。

裴叔業是河東聞喜人，是晉冀州刺史裴徽的後代。他的祖父和父親很晚才東渡。裴叔業少年時就熟悉弓馬，有武學才幹。齊高帝蕭道成建元元年（479），他擔任屯騎校尉。魏軍入侵司豫二州時，朝廷任命他為軍主參與征討。齊高帝剛即位時鼓勵大臣們各獻忠讜直言，裴叔業上疏說：成都土壤肥沃，地形險固。古人稱那裏一夫當關，萬夫莫進。因此極力建議朝廷派皇子前往親臨安撫巴蜀，擔任益、梁、南秦三州刺史。齊高帝接著任命他為寧朔將軍。齊武帝永明四年（486），他官至右軍將軍和東中郎諮議參軍。

蕭鸞擔任豫州刺史時，裴叔業就是他的右軍司馬，所以當蕭鸞輔政時，把裴叔業當作心腹，派他帶兵去襲擊各個蕃鎮，裴叔業也盡心用命。建武（蕭鸞即位成為齊明帝後的年號）二年（495），魏軍包圍徐州，裴叔業作為軍主隸屬右衛將軍蕭坦之，前去救援。裴叔業攻打魏軍在淮河柵外的兩座城池，大獲全勝。他因此被任命為黃門侍郎，封武昌縣伯，食邑五百戶。他不久成為持節、都督徐州軍事、冠軍將軍、徐州刺史。兩年後，齊明帝改任他都督豫州、輔國將軍、豫州刺史。

再說魏兵來救壽陽。他們尚未渡過淮河時，裴叔業就在二月底（己亥）病故了。多數僚佐都想推舉司馬李元護監督州政，但一兩天內無法最後決定。前建安衛戍頭領安定人席法友等人覺得李元護並非他們的鄉曲，怕他有其他想法，便共同推舉裴植為監州，並暫時壓下裴叔業的死訊。州府的事務全由裴植決定。奚康生率領魏軍來後，裴植開門接納他們，並將城裏的府庫管理鑰匙全交付奚康生。奚康生召集城裏的父老，宣讀北魏詔書安撫大家。魏世宗元恪接著任命裴植為兗州刺史，李元護為齊州刺史，席法友為豫州刺史，軍主京兆人王世弼為南徐州刺史。

當初，魏孝文帝元宏在建武二年（495）來到壽陽，部將們都勸他攻城。魏高祖說：“用不著攻城，以後他們自然會投降。”果不其然。裴植等人後來都去了北魏京師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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