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亂華係列十三：前秦滅燕之七：慕容俊治理前燕

在公元357年六月苻堅發動宮廷政變奪取前秦政權後不久，前燕王慕容俊於十一月從薊城遷都到鄴城。十二月，慕容俊正式入住鄴宮，大赦。再次修造銅雀台。廷尉監常煒上奏道：“大燕雖然改朝換代，但至於朝廷的選拔製度，基本上還是因循魏晉的模式，隻是未能以禮殮葬祖父或父親的人不能在本朝為官這一點，似乎有待探討。這又實在是王教的首要而不能更改的製度。然而禮儀製度貴在適時，應該因時製宜。所以漢高祖約法三章，秦人便和平歸順了。自從中州喪亂以來，連年戰爭，要不遇上城池陷落的失敗，要不遇上全軍覆沒的災禍。活埋整支部隊，淹死大批士卒，也是常有的事。十家裏頭，有九家人不是孤兒就是寡孫。再加上三方對峙，父子身在異邦，互相的存亡吉凶，常常杳無音信。有的隻好殮葬從簡，有的隻好將親人掩葬異鄉，像當年吳的季劄把兒子埋在齊的嬴博之間那樣。在這樣的亂世，即使孝子粉身碎骨，賢孫肝腸痛斷也無能為力。雖然可以用招魂虛葬來表達無比的思念之情，但禮儀裏沒有招葬的條文，而官文裏也沒有類似的規定。如果強行這一製度，那麽這些沒有殮葬祖父或父親的，就像抱著琳琅而無處貢獻，懷著英才而不能啟齒，誠實叫人痛心。這樣做恐怕不是明察舉薦出身寒陋，務必啟用世上所有珍貴人才的用人之道。吳起和二陳這樣的人才，最終將無法展露他們的才幹。漢高祖為何能夠最終脫離平城之圍的危難？郅支的首級又為何得以懸掛在漢關？請看看《戊辰詔書》，它的確蕩清了瑕疵汙穢，讓天下更新，昭明新政。但不過五六年之間，很快又相互矛盾，看來不是辦法，臣私下因此感到不安。”

慕容俊批道：“常煒是德高望重的碩儒，幹練而且很懂刑法。朕閱覽了他的陳述，認為很值得采納。如今天下尚未安寧，喪亂也尚未終止，又正當搜羅選拔奇異人才的時候，不可能一定得德才兼備，所以可以暫且除去這條規定，等到天下大同後再作商議。”他又讓昌黎和遼東二郡營造慕容廆的宗廟，讓範陽和燕郡二郡營造慕容皝的宗廟，派護軍將軍平熙作為將作大匠，負責監造這兩座宗廟。

同年底，秦王苻堅的平州刺史劉特率領五千戶人家投降前燕。河間人李黑聚眾一千多人，攻略州郡，殺了棗強縣令衛顏。慕容俊的長樂太守傅顏出兵攻打並殺了衛顏。

常山郡有棵大樹自己拔根而倒，根下發現有玉璧七十枚、圭石七十三塊，光色精奇，有異於平常的玉石。慕容俊認為是嶽神顯靈，於是派遣尚書郎段勤用太宰禮儀去那裏祭祀。

當初，冉閔稱帝時，石虎的部將李曆、張平、高昌等人共同率領所部向慕容俊稱籓，同時派遣兒子作為人質到前燕來。他們後來又投降了東晉，繼而又投降了前秦，每次都接受爵位，然後打算中立以自固。他們雖然不停地為前燕進貢以及派遣使節，然而並非十分真誠。上黨人馮鴦自稱東晉太守，後來又依附張平，張平便屢次替他說話，慕容俊因為張平的緣故，赦免了他的罪過，任命馮鴦為京兆太守。馮鴦後來再次反叛前燕。呂護和馮鴦也暗通東晉。張平占據新興、雁門、西河、太原、上黨、上郡等許多地盤，有三百多座壁壘，十多萬戶漢人和胡人，因而自己安置任命征鎮官吏，與秦燕成為鼎足對峙之勢。

公元358年二月，燕司徒上庸王慕容評討伐馮鴛，但攻不下來。慕容俊接著派遣大將慕輿根帶兵協助慕容評攻打馮鴦。慕輿根想立即猛攻，慕容評道：“馮鴦壁壘堅固，不如緩一緩。”慕輿根道：“我不同意。司徒來到城下已經有個把月了，尚未和他們交鋒。賊眾以為國家的軍力不過如此，因而更加團結堅守，心存僥幸萬一。如今我的大軍剛來，正是大好形勢，賊眾必然恐懼，都有離異之心，到底該怎麽辦還拿不定主意。趁他們這種狀態對之猛攻，不可能拿他不下。”於是便立即發動猛攻。馮鴦及其黨羽果然互相猜忌，結果馮鴦逃到野王去依附呂護，他的黨羽則全部投降了。

慕容俊接著讓慕容評去並州攻打張平，司空陽騖去東燕攻打高昌，樂安王慕容臧去濮城攻打李曆。陽騖在黎陽（今河南浚縣）進攻高昌的別將，但沒有攻下。但是其他部隊都勝利了。李曆戰敗，逃到滎陽去，高昌也跑到邵陵去，他們的部眾全都投降了。並州的一百多壁壘也都投降了前燕，慕容俊任命右仆射悅綰為並州刺史，讓他安撫當地的百姓。張平的部將諸葛驤、蘇象、喬庶、石賢等人也帶著他們的一百三十八座壁壘投降了前燕。慕容俊全部恢複了他們的官爵，讓他們成為前燕的將領。張平帶了三千多人逃到平陽，再次請求投降前燕。

冬十月，東晉泰山太守諸葛攸進攻前燕的東郡，大軍進入了武陽（今河北易縣東南）。慕容俊派大司馬慕容恪統領陽騖和慕容臧帶兵反擊，結果諸葛攸敗走，退回泰山。慕容恪乘勝渡過黃河，占領不少河南地帶，在那裏分別安置地方官吏。

慕容俊打算往秦晉一帶擴張，便在十二月，命令各個州郡落實戶口，每戶留下一個男丁，其餘盡數征服兵役，打算把軍隊增加到一百五十萬，準備來春大舉集中，然後進臨洛陽，親自節度三路大軍。武邑人劉貴上奏，極力陳訴說現在“百姓凋弊，發兵非法，必然會導致土崩之變。” 同時還舉出時政不便於大舉出兵的十三個因素。慕容俊覺得有理，便把他的奏章交付公卿廣泛討論，接著采納了劉貴的很多建議，把兵役改成每五個男丁裏抽三個，同時寬限發兵的日期，定期來冬在鄴都集中。

那時前燕兵員調發頻繁，朝廷內外各個部門互派使者，道路阻塞，給郡縣帶來很大負擔。太尉兼中書監封弈請求“從現在起除非軍期緊急的，一律不得派遣使者。一般的兵賦征發事宜都責成州郡負責，朝廷內部各個部司先前派在外麵的都應當回來。”慕容俊答應了這一請求。

前燕泰山太守賈堅駐軍在山茌，荀羨帶兵攻擊他。賈堅手下的將士才七百多人，荀羨的兵力是他的十倍。賈堅將要出戰，部將們都說：“我軍人少，明公不如堅守城池。”賈堅道：“堅守也守不住，不如出戰。”於是帶兵出戰。賈堅勇猛異常，身先士卒，殺了荀羨的一千多士兵，然後再退入城中。

荀羨繼續攻城，賈堅歎道：“我自從結發以來，誌在建立功名，然而每次都遇上厄運，這難道不是天命！與其屈辱而生，不如守節而死。”便跟部下將士說道：“今日境況危急困苦，看來沒有什麽解救的辦法了。你們可以各自逃命去吧，我將慷慨赴死。”將士全都哭著道：“府君不出走，我們又豈能怕死出逃。”便扶賈堅上馬。賈堅道：“我如果想逃走，必然不會讓你們跟我出戰。今天我打算為你們和敵軍決一死戰，如果勢不能支，你們可以趕快離去，千萬別管我！”於是開門直接出戰。

荀羨的兵馬從四麵八方圍將上來，賈堅立馬在護城河橋上，左右開弓，東晉士兵紛紛應弦而倒。荀羨的人數眾多，不少士兵跑到城壕裏把橋墩砍倒，賈堅連人帶馬跌到城壕裏，結果被東晉士兵生擒，山茌也接著陷落。荀羨問賈堅道：“將軍的父親和祖上世代都是晉臣，為何背叛本宗而不肯投？”賈堅道：“晉自己放棄了中華，並非我背叛它。百姓既然失去了君主，為了生存隻好誰強就依附誰。既然已經侍奉了他人，怎麽可以半途改節！我尊重新來的君王，自己立身為本，已經曆了趙燕兩代，未嚐改變過初衷，使君何必匆匆逼我投降呢！”荀羨繼續責備他，賈堅怒道：“你這個小人，做我的兒女還嫌小，居然想駕馭乃公！”荀羨大怒，把他綁了放在外頭淋雨，一連數日，賈堅終於悲憤而死。

前燕青州刺史慕容塵派部將悅明去救泰山，結果荀羨大敗，前燕收複了山茌。慕容俊任命賈堅兒子賈活為任城太守。

慕容垂妻子是段氏酋長段末柸的女兒，她生了兒子慕容令和慕容寶。段氏才高性烈，自以為出身高貴，不尊重皇後可足渾氏，所以可足渾氏很恨她。慕容俊曆來不喜歡慕容垂，便指使宦官誣告段氏和慕容垂的謀臣高弼是蠱惑人心的巫婆和巫師，想以此來搞臭慕容垂。慕容俊逮捕了段氏和高弼，把他們下到大長秋和廷尉那裏進行拷問。段氏和高弼堅貞不屈，拒不認罪。他們受刑時間長了，慕容垂十分憐惜，便私下讓人跟段氏說：“人生總要一死，如何忍受得了如此酷刑！不如屈服算了。”段氏歎道：“我豈是怕死！但如果自誣而屈服於這凶惡的逆賊，我上有辱於祖宗，下連累了大王，所以不願這麽做！”因此即使在酷刑下，段氏的辯答卻更加明確，慕容垂因此得以免禍，而段氏竟然死在獄中。慕容俊把慕容垂支出朝廷，任命他為平州刺史，出鎮遼東。慕容垂娶了段氏妹妹為繼室，但可足渾氏把她給廢黜了，硬把自己的妹妹長安君嫁給慕容垂。慕容垂很不高興，於是可足渾氏更加嫌惡他。

公元359年春二月，慕容俊在京城的顯賢裏建立小學用以教育宗室子弟。他又封兒子慕容泓為濟北王，慕容衝為中山王。

慕容俊在蒲池宴請群臣，當談到前太子慕容曄時，悵然流淚道：“昔日魏武帝追思痛惜曹衝，孫權悼念孫登不已，孤經常以為這二位君主隻不過因為太愛兒子而稱奇他們，其實兩個兒子並沒有什麽太高雅的地方。但自從景先（慕容曄的字）去世後，孤鬢發半白，方始知道這二位君主的感慨並非沒有原因。愛卿們覺得景先怎麽樣？孤今日悼念他，對將來會有什麽影響嗎？”司徒左長史李績答道：“獻懷太子在東宮時，臣擔任中庶子，對太子的誌向學業，膽敢不了解！太子有八樣大德，而從未見到什麽缺點。”慕容俊道：“愛卿說的也有點過頭，但不妨談談。”李績言道：“至孝自天，性與道合，這是其一。聰敏慧悟，機思若流，這是其二。沉毅好斷，理詣無幽，這是其三。疾諛亮物，雅悅直言，這是其四。好學愛賢，不恥下問，這是其五。英姿邁古，藝業超時，這是其六。虛襟恭讓，尊師重道，這是其七。輕財好施，勤恤民隱，這是其八。”慕容俊哭著說道：“愛卿的讚譽雖然有點過頭，但如果我這兒子要還健在，孤則死而無憂。孤既然不能追蹤唐堯虞舜，以天下為公，將帝位禪讓給有德之人，但也應當模仿三王，認真負責地世代傳授。景茂年幼，器藝尚未成形，愛卿覺得他怎麽樣？”當時太子慕容暐（字景茂）侍奉在身邊，李績直言答道：“皇太子天資聰慧，雖然年才八歲，但已經頗有見識。然而還有兩個缺點尚未改正，那就是過於喜愛遊獵和絲竹音樂，這就是他還不夠的地方。”慕容俊轉向慕容暐，看著他說道：“伯陽的話，是金石良言，有醫藥的好處，你應當引以為誡！”慕容暐嘴上不說什麽，但心裏很不高興。

慕容俊夢見已故後趙主石虎咬自己的手臂，便派人去發掘石虎的墳墓，然而卻發現他的屍體並不在墓裏。慕容俊於是懸賞百金求取石虎的屍體。鄴城裏有位叫李菟的女子知道屍體的下落，報告了朝廷，於是慕容俊在東明觀下挖掘得到了石虎的屍體，僵硬但並不腐爛。慕容俊用腳蹋著屍體罵道：“死胡鬼，居然敢來嚇唬生天子！”接著數落了他殘暴的罪行，將石虎鞭屍後投進漳水。屍體倚靠在橋墩上並不流走，後來就沉在橋墩下。後來前秦滅了前燕，前秦丞相王猛為這事殺了李菟，然後收起石虎的屍體將之禮葬了。

公元359年五月，先前逃到邵陵的高昌不能抵禦前燕的進攻，在秋七月又從白馬逃到滎陽。

東晉泰山太守諸葛攸再次率領水陸二萬大軍進攻前燕，從石門進發，駐軍在河渚。諸葛攸部將匡超進據嵪敖，蕭館進據新柵。諸葛悠又派督護徐冏率領水軍三千在黃河上上下泛舟，為東西兩軍製造聲勢。前燕上庸王慕容評和長樂太守傅顏率領步騎五萬和諸葛攸在東阿大戰，結果諸葛攸大敗。塞北賀蘭和涉勒等七國迫於前燕的軍威，都投降了。

冬十月，東晉朝廷派西中郎將謝萬在下蔡駐軍，北中郎將郗曇在高平駐軍，準備出擊前燕。謝萬率領大軍進入渦潁一帶，聲援洛陽，郗曇卻因病退守彭城。謝萬以為燕兵十分強盛，所以郗曇才退兵，便也跟著撤軍，兵眾於是不戰而潰，謝萬弄得單身狼狽而歸。東晉朝廷下詔廢謝萬為庶人，把郗曇降號稱建武將軍。於是許昌、潁川、譙、沛各個城池相繼被前燕占領。

十二月，慕容俊生了重病，跟大司馬太原王慕容恪說：“孤這病生的心力交瘁，看樣子不行了。除了太短命外，孤沒有什麽遺恨！但是二寇尚未除滅，而景茂年幼，孤擔心他不堪這多難之秋的大任。孤打算追循古代的宋宣公，將社稷交給你，怎麽樣？”慕容恪道：“太子雖然年幼，然而天縱聰聖，必定能夠外勝殘敵，內安朝政，成為大治的明主。臣算什麽人，膽敢幹預正統！”慕容俊怒道：“我們兄弟之間，何必要虛偽地掩飾你內心的想法！”慕容恪道：“陛下如果以為臣能夠承擔天下的大任，卻為什麽不相信臣能夠輔佐少主！”慕容俊大喜道：“你能夠成為周公，孤還有什麽好擔憂的！李績清方忠亮，你應當重用他。”便召吳王慕容垂回到鄴都。

那時前燕從各個郡國招募來的兵馬都集中在鄴城，因此盜賊很多，每夜都有搶劫事件，清晨以前黃昏以後路上看不到行人。於是慕容恪寬免平常的賦稅，設置宵禁等類似的戒嚴措施，告發賊盜的人賜官為奉車都尉，於是捕獲並誅殺了賊首木穀和等一百多人，鄴都總算安定了下來。

公元360年春正月，慕容俊抱病在鄴都大閱兵馬，想讓慕容恪和陽騖率領這支大軍進行統一戰爭。但他最終還是一病不起，便把慕容恪、陽騖以及慕容評和領軍將軍慕輿根等人召來接受遺詔輔政。慕容俊不久便去世了，死時四十二歲，在位十一年。

慕容俊秉性高雅，喜好文學書籍，從即位直到執政末年，講論不倦。在理政的百忙之中，還經常抽出時間和侍臣討論錯綜複雜的仁義道理，並著述了四十多篇文章。他性格嚴肅持重，謹慎威儀，從未穿著非帝王服飾臨朝，即使閑居或赴宴時，也從無懈怠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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