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亂華係列十三：前秦滅燕之五：姚襄敗亡與苻生斃命

公元356年八月，東晉權臣桓溫從江陵出發北伐，並在八月初六抵達伊水。這時桓溫的主要對手是羌民領袖姚襄。姚襄早幾年投降東晉後，被當時的權臣殷浩逼迫而反叛，並於354年二月，派使者投降了前燕。

同年五月，江西流民郭敞等一千多人拿下東晉陳留內史劉仕，投降了姚襄。建康大為震駭，便命令吏部尚書周閔為中軍將軍，進駐中堂。豫州刺史謝尚則從曆陽回衛京師，加強長江的防守。

姚襄的將佐部眾都是北方人，因而大家都勸姚襄回到北邊。姚襄聽從了，便於公元355年四月整軍向北方進發，並自稱大將軍和大單於。五月，姚襄進攻守衛外黃的東晉冠軍將軍高季，但被高季打敗。適逢高季病逝，他的部眾也都散了。姚襄於是收羅這些散兵而加以撫恤，於是勢力複振，進而占據了許昌。

公元356年五月，姚襄打算到河東去和前秦爭奪關右（即關西。古人麵朝南看方向，所以西麵是右，和今人相反），便從許昌出兵去進攻當時占領洛陽的冉魏舊將周成。姚襄攻打洛陽，個把月都攻不下。長史王亮諫道：“明公英名蓋世，兵強民附。如今駐兵在這座堅城之下，威力受到極大挫折；弄不好還會被其它賊寇趁虛而入。這是危亡之道！明公應當先回到河北，然後再考慮長遠的戰略。”姚襄說：“洛陽雖小，卻有山河四塞的險固，也是英雄用武之地。我打算先占據洛陽，然後再開建大業。”因而沒有聽取他的建議。沒幾天後王亮就去世了，姚襄痛哭著說：“老天難道不想讓我成就大事嗎？王亮為何這麽快就舍我而去！”

桓溫的大軍抵達伊水後，姚襄撤了對洛陽的包圍，回軍抗拒晉兵。他把精銳部隊都藏匿在伊水北的樹林中，然後派使者跟桓溫說：“承蒙明公親自率領王師前來，姚襄如今奉身歸命朝廷。希望明公敕令三軍稍稍退卻一點，我姚襄將拜伏在路旁迎候明公。”桓溫跟使者說：“我自從出兵收複中原，敬拜先帝陵園以來，從未幹預過姚君的事情。姚君要來可即便前來，相見在近，何必麻煩使者前來！”

姚襄在洛水布陣而戰。桓溫結下陣容，徐徐前進，親自被甲督戰。姚襄兵眾大敗，陣亡了數千人。姚襄帶領麾下幾千騎兵逃到洛陽的北山。當夜，民眾拋棄妻兒跟隨姚襄的多達五千餘人。姚襄進據陽鄉，來跟隨他的又有四千多戶人家。姚襄勇敢而且愛民，雖然屢戰屢敗，但民眾隻要知道姚襄在哪裏，無不扶老攜幼跑著來跟從他。

桓溫軍中盛傳姚襄被創已經身死。被桓溫所俘獲的許昌和洛陽軍民，無不北望哭泣。姚襄往西退走，桓溫沒有追上。弘農人楊亮從姚襄那裏前來投奔，桓溫問他姚襄的為人，楊亮說：“姚襄器宇軒揚，是孫策那樣的人才，而雄武還超過他。”

周成帶領他的部眾出降，桓溫於是占領了洛陽。然而桓溫大軍回到江東後不久，司、豫、青、兗四州重新失陷，仍然不被東晉所有。

姚襄逃到平陽，又聚集了一萬多人，到匈奴堡進攻前秦平陽太守苻產。苻柳去救，但被姚襄打敗，退回到蒲阪。姚襄於是攻克了匈奴堡，殺了苻產，還全部活埋了他的部眾。前秦並州刺史尹赤帶著部眾投降姚襄，姚襄因而占據了襄陵，然後派使者向苻生借路，準備回到隴西。苻生打算答應他，但他堂兄弟苻堅諫道：“姚襄是個人傑。一旦讓他回到隴西，必定成為極大的禍害。我看不如用厚利引誘他，然後找個空隙打擊他。”苻生於是沒答應借路，而是派使者拜授姚襄一個前秦的官爵。姚襄不但不接受，還殺了使者，焚毀苻生所送的章策。然後他寇掠河東。苻生大怒，命令大將軍張平出擊。姚襄被張平打敗，但找了機會用卑恭的言辭和豐厚的禮幣和張平結為兄弟。於是張平和姚襄媾和，各自罷兵。

同年九月，被前燕大軍包圍在廣固的段龕派遣部下段蕰到建康求救，東晉派徐州刺史荀羨帶兵跟隨段蕰前往相救。荀羨來到琅邪，但害怕前燕軍隊的強大，不敢前進。正好這時王騰入侵鄄城，荀羨便趁機進攻陽都，王騰隻好趕回來守城，不幸遇上暴雨，城牆毀壞，於是東晉軍隊攻破陽都，俘獲並殺了王騰。

十月，慕容恪繼續將段龕包圍在廣固。部將們都急著要攻城，慕容恪道：“用兵的道理是，該緩的緩，該急的急，不能不對症下藥。如果雙方勢均力敵，外頭又有強大的增援，擔心腹背受敵，那麽進攻則不得不急，應盡快獲取大利。如果我強敵弱，外頭又沒有援兵，遲早會拿下他們，那麽則應當跟他耗時間，讓他坐以待斃。兵法所謂‘十圍五攻’，正是這個意思。段龕兵馬還不少，也沒有離異之心。濟南之戰，並非他們軍隊不夠精銳，而是段龕用兵無術，因而自取失敗。如今他憑籍堅固的城池，上下努力，我們未必占有優勢。攻難守易，這是兵法的常理。我如果盡出精銳猛攻，估計幾十天也就攻下了，然而我們要損失很多士兵。自從中原有事以來，兵革不停，我每次想到這裏，總是夜不能寐，所以盡量不要無故犧牲我們的士兵！目的是奪取城池，不必要求快速！”部將們都說：“殿下所考慮的，實在不是我們夠得及的。”將士們聽說後，人人感動喜悅。於是前燕軍隊修築高牆深塹作長久包圍的準備。當地百姓都爭相運糧，贈饋前燕軍隊。

段龕閉城自守，和外頭斷絕來往，於是很快便柴米不濟，城中人相互食。段龕隻好傾巢而出，作最後的決戰。慕容恪在包圍牆裏就把他們都打敗了，預先還分派騎兵守住各個城門。段龕親自勇猛衝殺，最後單騎逃回城裏，其他將士全部陣亡或被俘。於是城中軍心大亂，再沒了鬥誌。十一月末，段龕把自己綁了出降，同時也綁了朱禿，將他送到薊城去。慕容恪安撫城裏的百姓，平定了齊地全境，並把當地的鮮卑、胡、羯民族的三千餘戶遷徙到薊城。

慕容俊將朱禿用五種酷刑處死，同時任命段龕為伏順將軍。第二年六月，慕容俊因故殺了段龕，並活埋了他的部眾三千多人。這是後話。

慕容恪接著留下慕容塵鎮守廣固，啟用尚書左丞鞠殷為東萊太守，章武太守鮮於亮為齊郡太守，然後凱旋回京。

鞠殷是前燕大長秋鞠彭的兒子。鞠彭曾經寫信告戒鞠殷道：“齊地是王彌和曹嶷的故鄉，那裏必定有他們的子孫。你應當善為招撫，不要尋找舊怨，以增長禍亂的根源！”鞠殷聽從父親的話，便四處訪求，果然在山中得到王彌的侄子王立和曹嶷的孫子曹岩，請來相見，和他們深結情意。鞠彭還派人給他們送上車馬衣服，於是東萊郡百姓和平地歸順了。

公元357年春正月，慕容俊征幽州刺史乙逸回朝為左光祿大夫。乙逸夫婦一道坐著一輛鹿車來到薊城，他兒子乙璋帶著幾十個騎馬的隨從，服飾十分華麗，在道旁迎接。乙逸大怒，閉了車門不和他說話。進了府邸後，乙逸嚴厲責備兒子，但乙璋還不肯悔過。乙逸經常擔心他會出事，而乙璋卻不斷得到提拔，曆任中書令和禦史中丞。乙逸歎道：“我從少年時就開始自我修養立身，克已守道，卻僅能做到不犯罪而已。乙璋不注意節儉，專門奢侈放縱，卻反而高居顯位。這不但是因為乙璋的幸運，實在也是時世的不正常。”

慕容俊太子慕容曄早在去年二月去世。這年二月，慕容俊立兒子中山王慕容暐為太子，大赦，改元光壽。不久，慕容俊派遣撫軍將軍慕容垂、中軍將軍慕容虔、護軍將軍平率領步騎八萬到塞北去攻打丁零酋長敕勒，把他們徹底打敗，殺死和俘虜了十多萬人，還獲得十三萬匹馬和幾千萬頭牛羊。

當初，慕容廆有一匹名叫赭白的駿馬，有讓人稱奇的身軀和超常的馬力。當年後趙王石虎討伐棘城時，慕容皝將要外出避難，想乘該馬，但那馬悲鳴不住，還踢蹄咬牙，沒人能夠靠近。慕容皝道：“這馬在先王的朝代就讓人稱異，孤經常仗著它度過難關。如今不想出城，莫不是先君的意願！”於是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後來石虎不久就退兵了，慕容皝便對這馬越發感到驚奇。到這時，這馬已經四十九歲，然而依然駿逸不減當年，慕容俊把它比作鮑氏驄，命人為它鑄造銅象，親自為它寫銘讚，鐫刻在一座石碑上，豎立在銅馬旁邊，放置在薊城的東掖門。同年，銅象鑄成這馬卻老死了。

也在這期間，匈奴單於賀賴頭帶領部落三萬五千口投降前燕，慕容俊拜他為寧西將軍兼雲中郡公，讓他居住在代郡的平舒城。

同時，太白（即金星）進入東井（井宿）。前秦有司上奏：“太白進犯東井。東井意味著秦地，必定有暴兵起於京師。”苻生說：“太白星到井裏來，隻是因為口渴而已。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同年夏四月，姚襄打算進取關中。他從北屈進駐杏城，派堂兄輔國將軍姚蘭進攻敷城，派兄長曜武將軍姚益生和左將軍王欽盧各自帶兵去招納鄜城、定陽、北地、芹川等地的羌民和胡民。羌民和胡民以及秦地的民眾歸附姚氏的多達五萬餘戶。

秦將苻飛龍出擊姚蘭並生擒了他。姚襄帶兵進據黃落。苻生派衛大將軍廣平王苻黃眉、平北將軍苻道、龍驤將軍東海王苻堅、建節將軍鄧羌率領步騎一萬五千前往抵禦。姚襄堅守壁壘不肯出戰。鄧羌跟苻黃眉說：“驚弓之鳥，落於虛發。姚襄先後被桓溫和張平打敗，銳氣已經喪失殆盡。然而他的為人既強又狠。如果我們大張旗鼓地直壓他的壁壘，他一定會被激怒而出戰，那時我們就可以一戰拿下他。”苻黃眉答應了。

五月，鄧羌率領三千騎兵直壓姚襄的壁壘，在門前列陣。姚襄準備出戰，沙門僧智通再三勸諫道：“秦兵剛打敗姚蘭，他們的士氣正盛。明公應當激勵士兵收集部眾，然後再考慮以後的出路。”姚襄說：“二雄不俱立。我現在隻希望老天不拋棄仁德，盡力幫助黎民百姓。我的主意已定。”於是傾其部眾出戰。鄧羌假裝敗走，姚襄揮兵追趕。追到三原時，鄧羌回騎反擊，苻黃眉等人又以大軍直壓過來。姚襄大敗，他所乘的駿馬黧眉騧跌倒，秦兵便生擒了姚襄，把他殺了。姚襄死時才二十七歲。他弟弟姚萇帶領部眾投降了前秦。

姚襄載著他父親姚弋仲的棺柩在軍中，苻生以王禮將姚弋仲安葬在孤磐，也以公爵的禮儀安葬姚襄。廣平王苻黃眉等人回到長安，苻生不但不封賞，還多次當眾羞辱苻黃眉。苻黃眉大怒，陰謀弑殺苻生。結果事情泄露，苻黃眉被殺，還株連了不少王公親戚，死了很多人。

這時期，苻生夢見大魚吃了蒲葉。長安又有歌謠說：“東海大魚化為龍，男皆為王女為公。問在何所洛門東。”東海是苻堅的封國。苻堅當時是龍驤將軍，他的府第在洛門東麵。苻生不知歌謠指的是苻堅，卻因為歌謠和自己的夢而殺了太師以及負責尚書事務的廣寧公魚遵，連同他的七個兒子和十個孫子。當時又有歌謠說：“百裏望空城，鬱鬱何青青。瞎兒不知法，仰不見天星。”於是苻生把所有的空城都夷平了，想以此消災。

金紫光祿大夫牛夷害怕惹禍，便請求出朝擔任荊州刺史。苻生不答應，任命他為中軍將軍。在引見他時，苻生調侃他道：“牛的生性遲鈍笨重，但善於拉持轅軛。雖然沒有快馬的四足，卻能夠負重百石。”牛夷說：“雖然拉過大車，但尚未經曆峻峭的陡壁。臣現在願意試著負負重載，這樣才知道自己的能力。”苻生笑道：“愛卿說得好爽快，難道嫌現在所載的太輕了嗎？朕準備將魚公的爵位賜給愛卿。愛卿忠肅篤敬，應當在朕的身邊，哪裏有到外鎮的道理？”牛夷大為恐懼，回家後自殺而死。

苻生少年時就凶暴嗜酒。即位後，他更是不分晝夜地酗酒，有時甚至幾個月都不出門。奏章他也不看，大事往往擱在那裏，或者在酒醉中決定。身邊的佞臣因而狼狽為奸，賞罰根本沒有準則。他有時呆到傍晚才出去視朝，因為酒醉經常多所殺戮。因為自己隻有一隻眼睛，便忌諱有人提到“殘、缺、偏、隻、少、無、不具”之類的話。因為不小心犯忌而死的，不可勝數。苻生還喜好生剝牛、羊、驢、馬、雞、豬、鵝、鴨，讓它們放縱在殿前，數十隻為一群。他有時還剝下人的麵皮，叫這些沒有臉麵的人歌舞，讓自己臨觀為樂。苻生曾問身邊的人：“自從朕君臨天下以來，你們在外間都聽到了些什麽？”有人回答道：“陛下聖明，主宰當世，賞罰明當。天下唯有歌舞太平。”苻生大怒道：“你膽敢獻媚於我！”便命人推出斬首。改天又問同樣的問題，有人對答說：“陛下的刑罰似乎稍微過頭了點。”苻生又怒道：“你誹謗我！”也推出斬首。功臣舊友和親戚，都被他殺得殆盡。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他所寵幸的妻妾稍有點忤逆他的意旨，苻生便把她們殺了，將她們的屍體扔到渭水裏流走。苻生還強迫宮女與男子裸體在殿前性交。

東海王苻堅曆來有時望和聲譽。他和投降前秦的已故姚襄的參軍薛讚和權翼關係特別密切。薛讚和權翼秘密勸苻堅說：“主上異常猜忍暴虐，早已導致朝廷內外離心離德。現在應當主持秦朝祭祀大禮的，除非殿下還能有誰！希望殿下早作打算，舉行成湯和武王的大事，順應上天和下民的心願，千萬不要讓外姓人奪得皇位！”苻堅以此詢問尚書呂婆樓，呂婆樓說：“奴仆隻是刀鐶上的人而已，不足以辦大事。但奴仆舍下有位叫王猛的，這人的謀略幾十年裏出不了一個。殿下應當請他來谘詢。”苻堅便請呂婆樓招來王猛，和他一見如故。他們談到了時事，苻堅非常高興，自以為就像當年劉玄德遇到諸葛孔明那樣。

六月，太史令康權跟苻生說：“昨夜三個月亮同時出現，彗星進入太微，連著東井。自從上月上旬以來，天氣陰沉卻又不下雨，直到現在。臣擔心將會有下人圖謀主上的災禍。深願陛下修德以消災。”苻生大怒，認為全是妖言，把康權活活摔死了。

特進、領禦史中丞梁平老等人跟苻堅說：“主上失去仁德，朝廷上下無不抱怨，人人心懷異誌。燕晉二方，也都伺機而動。我擔心災禍發生的日子，會家破國亡。這是有關殿下的大事，應當及早打算！”苻堅覺得有理，然而畏懼苻生的勇猛，不敢發難。苻生一天夜裏對他的侍婢說：“阿法兄弟也不可信，明天準備把他們除掉。”侍婢很喜歡苻堅，便急忙跑去告訴他及其兄長清河王苻法。苻法和梁平老以及特進光祿大夫強汪於是率領壯士幾百人潛入雲龍門，苻堅和呂婆樓率領麾下三百人鼓噪著跟隨繼進。宮廷宿衛將士全都放下兵仗歸附苻堅。苻生還醉醺醺地睡著。苻堅的士兵來到時，苻生吃驚地問身邊的人說：“這些都是什麽人？”身邊的隨從們說：“是賊！”苻生問：“為何不下拜！”苻堅的士兵都笑了起來。苻生又大聲嗬斥道：“還不趕快下拜？不拜的人通通斬首！”苻堅的士兵把苻生安置在別的房間，然後苻堅把他廢為越王，不久即把他殺了。苻生臨死時還喝了好幾鬥酒，昏醉得一無所知。苻生死時才二十三歲，在位二年。前秦諡名他為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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