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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的路》(中英文混合版) 3.9 更多的開著的門

(2015-05-25 19:33:31) 下一個

3.9      更多的開著的門

通往波士頓郊外的火車也是綠皮的,除了座位間的間隔比中國的大,其他的像極了幾年前福州去北京的45次列車。聖誕節第二天,乘坐的人也沒有很多,有好幾站諾大的車廂裏除了尹伯文和程弈田兩人就隻有另外一個家庭。女孩好像大一點,戴了頂毛線帽子。帽子上繡了笑嗬嗬作揖拜年的財神爺爺財神奶奶,兩個毛線小辮兒連著帽耳朵,垂在白白嫩嫩的小臉蛋旁。在中國城的小攤上弈田看見過這樣的帽帽賣。弟弟看上去隻有23歲,一路都沒有停歇,不是爬上座椅去搶姐姐的畫筆,就是跑過去讓爸爸把他抱起來騎在脖子上在車廂裏來回走。好在車廂中間夠高,讓本已高大的父親馱著弟弟還能安然通過。

媽媽,快到了嗎?女孩見火車慢慢減速,問媽媽。

快了,還有一站,你想把畫筆收起來裝進書包嗎?女孩乖巧地收拾完東西,又問媽媽:媽媽,你想讓我去通知爸爸和弟弟嗎?通知,這可是一個大詞,程弈田很是喜歡這個起碼可以通過中文4級測試的混血小姑娘。

好,謝謝你,叮當。

媽媽,爸爸和弟弟去了另一個車廂,我可以去那裏找他們嗎?”

媽媽還在看手裏的地圖,沒有抬頭,回答叮當道可以,去吧。有了媽媽的批準,小姑娘小兔子似地跑著去按兩截車廂接頭處的按鈕。媽媽收起地圖,見程弈田一直微笑著望著他們,很大方的說:放假,帶他們出來走走,看看博物館裏的中國房子。

“Yitian, get ready, we are getting off soon too.”尹伯文收起看了一路的Wall Street Journal跟弈田說。

好。程弈田跟那個媽媽揮手再見,“You were really quiet until now, 伯文。

“Enjoying looking at other people's life?”原來報紙後麵的尹伯文的餘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弈田,從她剛上車抑鬱的眼神到見到小姑娘一家發自內心的歡喜的樣子,他都看在心裏。“Ok, here we are, Salem. We are actually going to the Peabody Essex Museum too, that family is going to be with us for the rest of the afternoon. But, in order not to spoil your visit, I would suggest them going first and you go there alone. I will stay outside. Ok? There are quite a few other exhibitions at the same time in that museum, we can start there.”連參觀的順序都給程弈田想好了,想來他可能有特殊的用意,弈田點點頭。

推開一扇重重的磨砂的玻璃門,是一個高高的木質門檻,門檻上的單門虛掩著,門柱中間鎖環上一把老式的中國鎖斜掛著。鎖孔裏,還吊著一串放大了的挖耳勺似的銅鑰匙。推開門,程弈田幾乎要喊奶奶:就像小時候每次暑假跟爸爸回老家,弈田總是在水巷口就開始飛奔去推開包著洋鐵皮的大門,然後打開門檻上的二進門,一麵還在跨門檻一麵就叫奶奶,我回來了。很多時候,奶奶會在後院竹林邊的菜園摘菜,要給回家省親的小孫女做一頓最新鮮的晚餐。這是怎麽一個所在?程弈田回頭看看,透過磨砂門,尹伯文坐在門邊看電腦的影子依稀可見,她這才確定自己的確是在博物館裏,而不是在萬裏之外的故鄉徽州。

眼前這座房子是徽州最普遍的家庭住宅,毫不例外,獨特的儒商文化給了這個房子一個意味深長的名字:蔭餘堂,蔭萌子孫的堂室。

還記得那年程弈田還在念初中,率水鎮要進行城市化整頓,治理年年都要有點小洪災的水巷是鎮裏領導們設定的年度重點。商議的結論是需要填高水巷那片地。那時候,程弈田家就剩下奶奶這一支,其他的伯公叔爺早都去了其他的城市居住。領導們去視察的那天,奶奶正好到城裏看病,於是他們決定用8千塊錢治理基金買下那座空置的房子,拆下8根兩人環抱的大柱子和天井四周刻著精美磚雕木雕的屋簷,賣給古董商,然後推平尚德堂。聽到消息的當天,奶奶讓爸爸去菜市場問賣豬肉的洪師傅借了輛三輪車,要爸爸帶她連夜回率水鎮。快天亮,奶奶趕去鎮政府討說法。在門口等了三個小時,奶奶見到了鎮長擺在奶奶麵前大伯公簽的賣房合同。二房媳婦沒有反對的權利,爸爸又拉著奶奶回了城。從此,奶奶嘴裏再也沒有了紅漆雕花的八仙桌,再也沒有了後院那顆高高的枇杷樹。後來,奶奶去了上海,再也沒有回來。

程弈田想要伸手摸摸這久違的徽州,想起剛才其他展覽廳裏邊不能觸碰展品的規則,她把手又插進了大衣口袋。

天井裏飄下了雪,程弈田拉開那扇玻璃門,回到了美國波士頓的海邊小城。

是平靜,還是思緒萬千,程弈田自己也不知道,剛才短短的30分鍾故鄉之旅像是一場夢。她羨慕蔭餘堂的主人,是什麽樣的機緣巧合,才能有這樣的命運,6個工匠,6年的時間,不缺一磚一瓦地在這異國他鄉安身立足;她的尚德堂,永遠地成了瓦礫,成了一片用來抵禦洪水的沙土。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博物館啊!一個小小的城市,人口不到5萬,卻保留和展示著來自世界上各個國家的精美與特色。這又是一個什麽樣的國家啊?在短短兩百年的曆史裏,全世界的精英人才都紛湧而至,創造出人類最先進的技術,科學和藝術?

走出來,程弈田看到了剛剛閉上的那扇門裏,一個被自己無限縮小到隻有兩個人的世界裏,看不到的東西。她想,Harald教授是對的,尹伯文也是對的,一扇門關上了,隻要你願意,很多其它的門就會自動打開。她應該,暫時,不會再去敲奚濤剛剛關上的門了。但是,如果,那扇門還開著,那將是多麽完美。是她太貪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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