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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上)

(2006-08-22 02:45:07) 下一個
BY: 憨豆

那一年,一場大風暴把我家住的平房給掀了。幸好當時沒人在家中,我記得那天正好是學校包場看電影。看的什麽電影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在去電影院的路上,天就開始陰下來了,陰沉沉地雲壓得很低。等我們看完電影走出電影院,外麵已經是一片狼藉,許許多多的房子被掀翻了,許許多多的樹被連根拔起,後來還聽說有大黃牛被吹到水塘裏去了。連牛都被吹跑了,你想想那場暴風雨有多厲害。

房子被吹壞了,就找地方住呀。我爸我媽就帶著我把家裏的東西收拾收拾,搬家了。新家在一間舊學校,學校因為蓋了新校就搬走了,留下的舊房子就剛好給那些象我家一樣被風吹壞了房子的人家住。從小家裏管得嚴,一下子搬到魚龍混雜的大院子裏,讓我很不適應那種寬鬆懶散的生活。我很羨慕其他孩子在那種環境中的如魚得水,我的自卑就是那時開始的吧。

剛剛說到那個院子裏住的都是房子被吹跑的人家,其實也不盡然,有一戶是例外。那戶人家是在院子裏差不多住滿的時候搬進來的,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和一個小女孩。我是很高興的,因為那時候獨生子女還很少,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根本還沒出台。我父母的意識在當時算是超前了,就生了我一個。所以在那種家家都有兄弟姐妹的環境下,我常常會被人問起怎麽沒有兄弟姐妹。這下可好了,那家人也隻有一個小孩,應該可以把人們的注意力從我身上轉開了。

那家人搬進來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其實這裏每戶人家搬進來都正好是星期天,因為大家隻有星期天才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我還記得那天的情形,大家都在院子裏,大人在聊天,小孩在追打。張堅正在和我商量要不要去偷水塘邊住的桃子。然後就聽到一聲喇叭響,一輛大卡車從外麵開了進來。

那是一輛綠色的大解放,掛著一塊法院的車牌,因為車牌上有一個法字。那是張堅告訴我的,他是院子唯一跟我聊得來的人,因為有一次他闖禍之後被他爸爸趕到外麵沒飯吃,是我給了他一塊蛋糕。後來他就跟我熟了,常常說滴水之恩什麽的。其實當時的情形是我拿了一塊蛋糕走在路上,他衝過來搶了就吃,我打不過他,就算打得過他也不敢打。

扯遠了,說回搬家那天的事吧。大解放在院子中間停下來,從駕駛室裏出來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當然還有司機。然後從後麵跳下幾個穿軍裝的人,開始從車上卸東西下來。其中一個走到那個女人麵前,抱了抱小孩。本來院子裏的人都挺熱心的,誰家搬來大家隻要在,都會幫幫手。但那天很奇怪,大家都沒有上前幫忙。

後來我回想那天的情形,其實大家一開始是想上去幫忙的,但是當男主人從車後麵跳下來的時候,大家就沒有上前了。再後來當我會看武俠小說了,才知道當時大家為什麽沒有上前。因為有殺氣。用古龍的話說,這個人像一柄出了鞘快刀,用聖鬥士的話說,這個人的小宇宙好強喲。但當時我沒那麽多知識,總結不出一個所以然,隻是知道,那個人一出現,就連呼吸都困難了,隻覺得喉頭發緊.

在大夥的目送下,那家人把東西都搬進去了,大解放按了幾下喇叭開出去了。大人們又開始了聊天,話題當然就轉移到剛剛搬來的這戶人家了。小孩們又開始追打,張堅跑到我身邊說:我認識那個人,你也認識那個人。

我說:怎麽可能?

張堅說:上個學期,學校不是有戰鬥英雄做報告嗎?那個人是戰鬥英雄。

這時我才想起來,的確如此,那時南邊的戰爭還在時斷時續,不時有從前線退下來的戰鬥英雄被請到各個單位做報告,上個學期就是他來我們學校做報告。其實報告會上我們小孩就喜歡聽打仗的故事,一說到別的就不感興趣了,我就從褲兜裏掏出一塊磁鐵玩,被張堅搶了過去。我正想搶回來,被老師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用眼神批評我們,我就不敢動了。

張堅興奮地說:他是偵察兵,是姓什麽來著?幫我想想。

我說:那塊磁鐵還沒還給我呢。

其實我已經想起來了,那個人姓敖,很奇怪的一個姓。後來看《西遊記》裏麵東海龍王和他幾個兄弟也是這個姓。再後來看《鹿鼎記》裏麵的敖拜也是這個姓。那時候覺得很奇怪,怎麽會有人姓敖呢?狗才嗷嗷叫呢。

慢慢地敖家跟院子裏其他人家熟了,也有了一點往來。準確地說,是敖家老婆跟大家熟了,她是一個很害羞的人,跟人一說話就臉紅,做得一手好菜。從她口中,我們才知道,老敖退伍分配到當地法院當法警,還沒有正式上班。

也是從她口中,我才知道,小敖,就是她女兒,也轉校和我做了同學。說老實話,如果她不說,我是絕對不知道小敖是我同學,知道了以後我也沒在學校碰到過她,仿佛這個人從來不去上學。她總是靜悄悄地來,靜悄悄地走,在人群中很難發現她,我猜那是因為她遺傳了她爸爸做偵察兵的天份吧。

一轉眼就小學畢業了,我到奶奶家度過了那個暑假。在那個暑假中發生了許多事情,跟這個故事無關,按下不表。

上初中的第一節課,班主任就把小敖安排和我坐一起。那時我已經差不多把她給忘得一幹二淨,直到放學的時候發現她和我一路走回來才反應過來她就是那個戰鬥英雄老敖的女兒我的鄰居。

那時候在學校流行成立學習小組,我和張堅還有小敖被編成一組,原因很簡單,我們三個住得太近了。我對學習小組的事並不熱心,因為覺得沒勁,還不如去掏鳥蛋摸小蝦呢,小敖也不熱心,她是對什麽事都不熱心,反倒是學習成績最差的張堅對這個什麽積極。因為隻有用學習的名義才能在家中獨占一間房間而不被他父母罵,他家兄弟四個,才兩間房。

當然,也不都是在張堅家,如果張堅的大哥或二哥帶了女朋友回來,那他大哥或二哥那天就是天王老子,那是一定要與女朋友單獨相處的。那時就隻能上我家了,我家也是兩間房,但我家就我爸我媽和我三個人,所以比張堅家要寬敞許多。不過我家也不是很方便,因為我媽經常搞衛生,一搞衛生我們就沒法說話了。大人說話的時候不喜歡小孩子在旁邊,其實小孩說話的時候也不喜歡大人在旁邊。

如果張堅家和我家都不能學習了,我們三個就隻能去敖家了。我還記得第一次進她家的情形。她爸媽都在家,我不知道張堅是什麽感覺,總之當時我是覺得她家冷清清的,她爸不大說話,她媽媽倒是很熱情地給我們空出桌子,還給我們倒茶。家裏有著一些在當時很流行用現在的眼光看也還實用的家具,牆上掛著家裏的合影,還有獎狀之類的,印象中她家牆壁上應該是掛滿了軍功章,但是沒有。

那次去她家是僅有的幾次中的第一次,我感到很別扭,張堅應該也有這種感覺,或者小敖也有。隻是我們都沒有說出來。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雖然她家中和其它我去過的家庭沒什麽兩樣,幹淨樸素沒有多少奢侈的家電,但是沒有生氣。

我的意思是,到她家的感覺就象是到了一個被空置了很久的房子,雖然主人天天來打掃但是並不住在這裏。而敖媽媽的過分熱情給這種氣氛平添一種緊張,很明顯到她家作客的人並不多,這一點住同一個院子的我們是有目共睹的。我們的突然到訪讓敖媽媽有點措手不及,她完全將我們當成正式拜訪的貴賓來接待,她給我們倒茶,後來還給我們端來瓜子花生之類的零食。後來我們很少去她家了,她還問起過我們,說怎麽不見我們去她家複習功課了。敖媽媽是很高興我們去她家複習的,可惜當時我們並不明白。

敖家的了無生氣和敖媽媽的過度熱情讓她家的氣氛變得有一絲詭異,尤其是當老敖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那種沉重的讓人透不過氣的感覺讓我們很難受,這也直接導致了我和張堅後來很少去她家。那是張堅正在和小敖爭辯一個數學問題,雖然我對數學向來不感興趣,也能聽明白是張堅在胡說八道,但他這人素來如此,而且就喜歡跟女同學胡說八道。

他坐在我對麵口沫橫飛,小敖坐在我左邊,我背對著門,突然張堅的聲音停下來了,張大嘴看著我的背後,我隻覺得脖子上一陣發涼,心裏明白是老敖來了,想著回頭給他打個招呼,可是就動不了,脖子僵硬得象打了石膏。直到身後的腳步聲離開了,才緩過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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