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兔子

BY: 憨豆

我住的小區前段時間有個老頭搬了進來。老頭大概七十多歲吧，清瘦高挑，一頭白發顯得很精神。我在早晨跑步的時候碰到過幾次，老頭都在小區花園的一角練太極，或者是別的什麽功夫，動作舒緩神情恬靜。我常常跑完步就在小花園抽支煙，老頭見過幾次後隻是笑笑，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勸我什麽吸煙有害健康之類的話。

老頭搬進來的時候是周六下午，我正好站在泳池邊發愣。十多米見方的泳池裏泡了六十幾個小孩，我要下去的話隻能直立著站在水裏了。我見遊泳無望就轉身回去，看到老頭推著個三輪車從小區門口進來，三輪車上孤零零地放著一個很大的旅行箱，推起來很吃力的樣子，我就過去問了一聲要不要幫忙。老頭回頭笑了笑說不用了，我就越過老頭和他的三輪車進了樓道上了電梯。

我下來吃飯的時候，見到三輪車空空地放在電梯門口，老頭正站在電梯門口，見我出來就朝我點點頭。我問他搬完了吧，他一邊說差不多了一邊把我讓出了電梯，雙手虛抱著走進電梯。我覺得老頭有點怪，像是煉氣功有點走火入魔了。

三輪車成了老頭的標誌，老頭天天推著空空的三輪車出門，夜裏很晚了才又推著空空的三輪車回來，三輪車與老頭形影不離。

一來二去老頭的行蹤就顯得有些可疑了，說他是推三輪車收廢品吧，從來沒見過他的三輪車上裝過東西，說他推著三輪車拉活吧，年紀又似乎大了一些。再加上老頭天天很晚才回來，很快就引起了小區保安的注意。

保安借著查水電氣的理由去了老頭家幾次，都沒有發現異常。老頭租的房子就在我家對麵，裏麵空空蕩蕩的，連台電視機都沒有。臥室裏就擺了一張床，廚房有些簡單的廚具，都是房東留下的。廚房裏有幾棵白菜，用紗罩蓋著一碗剩菜，看得出老頭過著很簡單的生活。

你問我怎麽知道老頭家裏的事？實話告訴你吧，我這人天性好奇，愛看熱鬧，保安去的時候我就湊過去看熱鬧了。保安見我愛湊熱鬧，從老頭家出來後，就和我商量，看我能不能幫忙留意一下老頭的動靜，反正老頭住我對麵，留意起來也方便。

我以為這事會比較刺激，我愛刺激，我巴不得老頭是一個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又或者是某跨國犯罪集團的首領。於是我下了班之後就趴在門後麵看對麵老頭的動靜，可老頭每天晚上回家進門就沒有動靜了。

除了一件事很奇怪，老頭每次回家都上下電梯好幾次。他先把三輪車推到樓下，然後空著手上樓，開門進屋，再出門下樓到三輪車旁邊，然後再上樓進門。反複好幾次，好像在搬什麽東西，卻兩手空空。

有天晚上，我聽到電梯響了，明明知道是看不出什麽花樣了，還是習慣性地到門後，把眼睛湊到門鏡那兒。卻看到老頭站在我家門口，正舉手準備敲門。我一驚，正琢磨怎麽回事，門已經響起來了。我下意識地把門打開了，又後悔不已，門一響就開了豈不正說明我就在門後偷窺他？

老頭倒沒說什麽，隻是笑嘻嘻地對我說：我明天就搬走了，在這裏的這段時間給你們添麻煩了，給你道個別。說完就轉身去開門，我忍不住叫住老頭。老頭回過頭來看著我，我卻又不好說什麽。

老頭笑了笑，朝我招招手說，過來喝杯茶吧。我看著對麵敞開的門裏空蕩蕩的客廳，遲疑著要不要過去，老頭讓到門邊，做出一個請我進去的手勢，我定了定神，帶上鑰匙關上門，走進了老頭的家裏。

我在前麵走著，老頭在我身後提示我要小心絆倒，我覺得奇怪卻也聽從了老頭的指揮，在空蕩蕩的客廳裏走著之字，因為我感覺到客廳裏還有東西存在，雖然我什麽也看不到，就像人們即使閉上眼睛仍能感覺到有人在眼前晃動手指。

老頭不知從哪裏搬出兩張折凳，打開後一人一張坐下。一時間誰也沒說話，氣氛有些詭異。老頭看來不是一個善於溝通的人，他雙手放在膝蓋上，輕輕地搓著。

我四下張望著，空蕩蕩的客廳卻顯得壓抑。老頭隨著我的目光突然開口說話了：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反正我明天就搬走了，我覺得你可能願意知道，我隻希望你別告訴第二個人知道。

我覺得呼吸急促起來，秘密？我即將接觸到一個秘密！

老頭說：

其實我是一個科學家，曾經是。我以前的工作主要是研發做家務的機器人，很幸運的是我成功了，我是當時我公司裏最成功的一個，我研發的機器人銷量很好，為很多家庭從繁瑣而重複的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

但是人們還是不太習慣家中站著一個機器人，雖然它能幫人們幹活。於是我又開始研發出人們看不見的機器人，隱形機器人。它能幫人們幹好所有家務活，而你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當然，隱形家務機器人的銷量更好了，我公司的股票上升了很多，我也有了不少分紅。

後來我發現，越來越多的機器人，在它們耗盡能源之後，被自己的雇主遺棄。扔得到處都是，反正也沒人看得見它們。

老頭顯得有些激動了。

我沒有結過婚，它們就像是我的兒女。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兒女被人們拋棄，所以我退休了，然後去各個城市找它們。

你是說，這裏也有它們？我問老頭。

老頭點點頭，你可以伸手摸摸它們，你的手邊就有。

我伸出左手，慢慢地伸展，我的指尖碰到一個冰冰涼的東西，我確實碰到一個東西，冰冰涼的，我卻看不到。

老頭說，你現在摸的這個是蛇形的。老頭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隱形機器人有各種樣子，有蛇，有狗，有魚，還有貓、兔子。我不想太單調，誰不想自己的孩子模樣漂亮一些呢？再說，反正也沒人能看得見，你說是吧？

我無法說出話來，隻是愣在那裏。老頭有些累了的樣子，我隻能起身告別。老頭說，我送你一個吧，雖然都不能工作了，但也算是一個紀念吧。你挑一個吧。

我看著那些我根本看不到的機器人，不知道該選什麽。老頭說，就你右手邊那個吧，是個兔子的模樣，很可愛的。

我伸手去拿右邊的兔子機器人，我的指尖觸到毛絨絨的一隻兔子，我抱起它來，就像老頭天天回家時的模樣，走出了老頭家。老頭送我出門，我騰出一隻手掏出鑰匙打開自家的門，老頭家的門在我身後無聲的關上了。

我不知道該拿這隻兔子怎麽辦，我把它放在客廳的某個角落，它就一直蹲在那裏。我不是一個勤快的人，家裏經常堆滿灰塵，可是在那個角落，那個兔子蹲著的角落，一直沒有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