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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評金瓶梅:第一季5評

(2015-06-10 08:22:51) 下一個
五 從銀子到棺材


慶和金蓮這次邂逅,文學上的地位恐怕不輸賈寶玉和林黛玉。前麵提到打虎英雄武鬆在金蓮眼中是一團會喊嫂嫂的欲望。那西門大官人在她眼裏又如何呢?
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紀,生得十分浮浪。頭上戴著纓子帽兒,金鈴瓏簪兒,金井玉欄杆圈兒;長腰才,身穿綠羅褶兒;腳下細結底陳橋鞋兒,清水布襪兒;手裏搖著灑金川扇兒,越顯出張生般龐兒,潘安的貌兒。
“生得十分浮浪”是說氣質而非相貌。現代的說法是一個人要為自己二十歲以後的相貌負責,那麽慶的氣質與相貌是相通的,裏外裏當種牛的料。慶這身行頭時尚裏透著輕浮,和他整體風格一致。金蓮呢,繼上回武鬆之後又動了心。張生的龐兒潘安的貌兒,作者緊接用兩個兒化音,來表現這心動。但是這個心動跟對武鬆又不一樣:這個隻是讓金蓮動了情欲,並沒有到姻緣的程度。書讀到後來,我們或許會發現潘金蓮和殺人如麻的武鬆才是棋逢對手的真正冤家。
下麵是西門慶眼中的金蓮:
回過臉來看,卻不想是個 美貌妖嬈的婦人。但見他黑鬒鬒賽鴉鴒的鬢兒,翠彎彎的新月的眉兒,香噴噴櫻桃口兒,直隆隆瓊瑤鼻兒,粉濃濃紅豔腮兒,嬌滴滴銀盆臉兒,輕嫋嫋花朵身兒,玉纖纖蔥枝手兒,一撚撚楊柳腰兒,軟濃濃粉白肚兒,窄星星尖翹腳兒,肉奶奶胸兒,白生生腿兒,更有一件緊揪揪、白鮮鮮、黑茵茵,正不知是甚麽東西。
後世評論者對此段津津樂道:瞧,這就是我們古人用意識流寫作的典範。沒錯,是意識流,想法很好。而且這些輕浮語調的韻文加疊音,也挺match慶那雙色咪咪的眼睛。但問題是這麽一通特寫在調子和前後文平鋪直敘的白描不兼容,好像科波拉的《教父》,沉穩凝重,突然插上一段昆汀塔倫蒂諾後現代的無厘頭。
反正西門遇金蓮這麽經典,我幹脆閉嘴,咱們直接上原著:
那人一見,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早已鑽入爪窪國去了,變做笑吟吟臉兒。這婦人情知不是,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說道:“奴家一時被風失手,誤中官人,休怪!
那人一麵把手整頭巾,一麵把腰曲著地還喏道:“不妨,娘子請方便。
卻被這間壁住的賣茶王婆子看見。那婆子笑道:“兀的誰家大官人打這屋簷下過?打的正好!
倒是我的不是,一時衝撞,娘子休怪。
官人不要見責。
小人不敢。
原來角落裏還有一雙幹枯而衰老的眼睛在暗中窺探。她就是王婆,武大的鄰居,一個寡居多年的老嫗。
這番邂逅,金蓮是因為簾子,西門則是家裏小妾卓二姐死了(沒錯,作者再次安排潘金蓮和死亡發生關聯),“心中不樂,出來散心”。如果有耐心讀到後麵幾十回,我們會看到另一位女主角李瓶兒香消玉殞,慶雖肝腸寸斷,卻絲毫不妨礙他和瓶兒房裏的奶媽偷情。這就是我們的慶,中國式的卡薩諾瓦,遊蕩在百年前清河縣的街頭,永不停頓地尋找一個女人的肉體,忘卻另一個女人的屍骨。
接著西門慶便開始要圖謀這“雌兒”,王奶奶趁勢介入,老貓玩兒小耗子一般反複逗引西門慶;阿慶也很配合,一口一個幹娘叫著。很難想像日後發跡當上提刑官的慶還會叫一個街頭老寡婦幹娘,還會被她耍來耍去。所謂世態炎涼。
 
傳統印象中的王婆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負麵角色,一個貪婪敗壞的老女人。然而王婆之“薑還是老的辣”,恐怕與其所處社會脫不開幹係。在《金瓶梅》呈現的那個世界,一個女人要活到王婆的年歲——而且還守寡帶大兒子王潮——其艱辛絕非我們所能想像。我們當然可以在道德上指責王婆不折手段,但我們沒有權利阻止一個人活著,哪怕活法看起來低下而卑微。
 
我們不妨聽聽王奶奶自己講講她自己的往事:
 
老身自從三十六歲沒了老公,丟下這個 小廝,沒得過日子。迎頭兒跟著人說媒,次後攬人家些衣服賣,又與人家抱腰收小的,閑常也會作牽頭,做馬百六,也會針灸看病。
馬百六,又稱馬泊六,泛指勾搭男女成奸者,包括王婆這樣的皮條客。關於這個詞的來源,說法不一。其中一種頗為直接、形象,因而顯得汙穢:馬,女陰;泊,停留;六,即鳥,男陰。
 
一個人究竟會被生活折磨到何種程度,會用嘮家常的口氣說自己是馬泊六。
 
西門慶聽“幹娘”這麽一說,就“笑”了:滿腦子情欲的他總算看到了希望。在前麵與王婆的相互試探中,西門慶不是沒提到好處,從提出還積欠的“茶果錢”,到實打實付了一兩的茶錢,一步一步加重籌碼,可王婆直到現在才吐露自己是個職業“馬伯六”,這等於說老娘做你這趟活兒是要按行規收費的。但站在王婆麵前的是西門慶,一旦事情進入到討價還價階段,這個精明的商人馬上就找到了製高點,那是他的王國。如果把勾引小潘看成一個項目,那可以為幾個階段。對於啟動階段,下麵就是西門慶給出的價碼:
 
我並不知幹娘有如此手段!端的與我說這件事,我便送十兩銀子與你做棺材本。你好交這雌兒會我一麵。
十兩銀子可折成6000塊人民幣,這便是清河縣街頭頂級美女潘金蓮的價位。更奇妙的是西門給這十兩銀子的名由是“送幹娘做棺材本”。
隨著故事慢慢展開,我們發現這十兩銀子的購買力可非同尋常。前後至少有四副棺材源自於這十兩銀子:武大,被潘金蓮和王婆毒死;潘金蓮,被武鬆尋仇慘殺;西門慶,因潘金蓮縱欲而亡;還有一個是王奶奶她本人,也死於武鬆刀下。
從銀子到棺材,是《金瓶梅》的一個大題眼。司馬遷也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是宿命,誰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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