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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佛海父子傳奇(下)

(2016-04-02 08:26:23) 下一個

16.南京公審

  

1946 年 10 月 21 日,國民黨首都高等法院在朝天宮寬敞的大成殿內,布置法庭,公審周佛海。

  

一早,朝天宮內外就密布憲兵法警,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氣氛緊張。盡管如此,旁聽者還是來如潮湧,不到 9 時,已經擠得水泄不通,連兩邊窗檻及圍廊裏也全是人了。

  

上午 9 時 30 分,公審開始。由院長趙琛任審判長,推事葛之覃、金世鼎,檢察官陳繩祖,都是司法界的名流,加上響當當的辯護律師章士釗、王善祥和楊嘉麟,像唱戲一樣,名角如雲。

  

律師提供的有利於周佛海的證明是大量的,除上述六個方麵軍的司令外,還有軍統局的,陸軍總司令何應欽的,第三戰區司令顧祝同的, “ 黨皇帝 ” 吳開先的,上海市黨部的 …… 但軍統局毛人鳳大概因為沒有拿到楊淑慧的 20 根大金條而昏了頭,在證明周佛海有功後,又有一封公函,說 “ 完全是對漢奸在策略上的利用 ” 。高!

  

審判開始。官樣文章般問過一通後,就進行辯論。法官、檢察官、律師和被告,唇槍舌劍,車輪大戰,拖了近五個半鍾頭。

  

辯論集中在 “ 通謀敵國 ” 上,檢察官一口咬定,被告出賣國家,所謂立功,不足抵罪。周佛海說了大段醜表功的辯詞,滔滔不絕,竟達一小時之久。

  

周在後來的《獄中日記》內寫道: “ 檢察官控告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餘謂,上半段為通謀敵國,圖謀挽救本國,因曆述動搖日軍士氣,淆混日本國民各謀略以及妨礙日軍各種行動等等。後半段應為通謀本國,圖謀反抗敵國,因詳述與中央聯絡後如何營救抗戰工作人員,如何刺探敵軍軍情等等。 ” 甚至,連戴笠密令毒殺 “76 號 ” 魔頭李士群一事也搬出來了。周在庭上說: “ 戴局長有電,處死李士群。後和華中憲兵司令部科長岡村商量,予以毒斃。 ” 周佛海說得額頭冒汗,手舞足蹈。

  

律師的大段發言,這裏就不去贅述了。辯論快終結時,已經夕陽西下。哪知冷火裏爆出顆熱栗子,檢察官陳繩祖站起身來,舉手搖著幾張紙,聲震屋宇般喊道: “ 這裏有蔣委員長侍從室和軍統局的公文,對周犯所稱功勞及勝利時委派為上海行動總隊司令一事,完全是一時利用! ” 輕飄飄的兩張信紙,也不知是真是假,就將周佛海的醜表功全部否定了。旁聽的人群一陣騷動,審判長不斷搖鈴,提醒肅靜。周佛海也有點心慌,但馬上鎮靜下來,心中暗忖:我還有老蔣親筆信這張王牌呢!

  

審判長宣布辯論結束,定期宣判後,這場鬧劇暫時落下簾幕。

  

周佛海雖經檢察官重重一擊,但仍精神亢奮,陶醉於自己的表演。回監房後竟然忘形地寫了一首歪詩: “ 六年險苦事非常,欲挽狂瀾願幸償。舉國紛紛論殺宥,萬人空巷看周郎。 ”

 

1946 年 11 月 7 日,晴天霹靂,高等法院以 “ 特定第三四六號特種刑事判決書 ” ,判處周佛海死刑。楊淑慧一聽,三魂出竅。六魄飄蕩,頓時目瞪口呆,矮了半截。周佛海真的要等槍斃了嗎?

 

17.跪求老蔣

  

楊淑慧當然立即上訴,但 1947 年 1 月 20 日被最高法院駁回,維持死刑原判。按照國民黨的法律,還有最後一條路,就是家屬向司法行政部提出抗告,但仍被駁回。國民黨也真會開玩笑,駁回之日,正好是 1947 年大除夕。滿城爆竹,聲聲響在楊淑慧心頭,因為抗告駁回 24 小時之內,丈夫隨時可以槍斃。

  

楊淑慧大冷天渾身汗淋,顧不上忌諱禮節,當夜就闖進了蔣介石侍從室機要秘書陳方的家。陳是丈夫的老朋友,又能隨時見到老蔣,不會坐視不救。陳方見她頭發蓬亂,臉孔刷白,知道為周事,馬上進入客廳說: “ 周太太,定定神,慢慢地說。 ”

  

楊淑慧也不哭,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 抗告駁回,佛海隨時可以槍斃。如果蔣先生一定要殺他,就殺吧。我馬上到香港,將蔣先生的親筆信向海內外公布。這是個政治道德問題,看今後還有誰肯替蔣先生賣命! ”

  

陳方一聽,也著了慌,連忙說: “ 蔣先生早已說過,沒有他點頭,任何人不得處決佛海。法院如要執行,肯定先要有文到侍從室,我一定壓下。我以生命擔保,佛海不會死。明天年初一,我向蔣先生拜年,一定提醒他處理佛海的事。周太太放心吧。 ”

  

陳方言盡於此,楊淑慧隻得半信半疑走了。天寒地凍,朔風凜冽,她聽著遠近爆竹,萬箭穿心。

  

年初五一過,毛人鳳突然找到楊淑慧,說蔣介石召見她。她到了官邸,陳方領她進去,隻見老蔣早端坐在客廳裏了。她一見蔣介石,眼淚就簌簌地流了下來。她趕忙跪倒在地,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有陣陣抽泣悲咽的聲音,在四周蕩漾,氣氛悲切。楊淑慧,以無言代替千言萬語,事至如今,說話是多餘的。

  

蔣介石皺著眉頭,打破沉默說: “ 這幾年來的東南淪陷區,還虧了佛海,一切我都明白。起來,安心回去吧,我會想辦法的。讓佛海在裏麵休息一兩年,我一定放他出來。 ”

  

楊淑慧終於吃了定心丸,輕輕地又磕了幾個頭,就站起來走了。從頭到尾,一言未發。

  

楊淑慧以忐忑不安的心情等著,時間是一秒一秒挨過去的。周佛海既沒有被槍斃,蔣介石也未見動靜,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呢?楊淑慧身心煎熬,度日如年。

  

直到 1947 年 3 月 26 日,蔣介石才以國民政府主席的身份,發布特赦令。命令內說: “…… 周佛海在敵寇投降前後,維持京滬杭一帶秩序,使人民不致遭受塗炭,對社會之安全,究屬不無貢獻。茲依約法第六十八條之規定,準將周犯原判之死刑,減為無期徒刑。此令。 ” 命令一出,壓在楊淑慧心上沉甸甸的石頭落地,丈夫性命到底保全了, “ 讓他在裏麵休息一兩年 ” ,就可以出來重整旗鼓了。這是國民黨對漢奸發布的唯一的特赦令,來之不易,周佛海終於死裏逃生。楊淑慧對老蔣的感激,自然難以言表。但這個厲害的女人何曾知道,所有這前前後後的一切,哪一件不是蔣介石事先安排的呢?你一個跟頭翻出十萬八千裏,仍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從此,周佛海就在老虎橋監獄安家落戶了。周幼海常去探望,父子關係竟然好轉起來。

 

18.再遇丹蘋

  

讓周佛海去吃官司,再來看看周幼海如何了。

  

幼海自淮陰入黨,回到上海後,就在田雲樵領導下做絕密策反工作。 1948 年 3 月,他正式轉正。

  

當時,中共中央上海局成立策反工作委員會,張執一任書記,田雲樵、李正文、王錫珍為委員。幼海就在田雲樵的領導下,進行策反工作。他隻和田一個人單線聯係。

  

經組織研究,幼海雖和父親思想分歧,但仍應保持聯絡,因周佛海眾多的政治和社會關係以及老朋友、老部下,是很寶貴的地下工作資源。所以,幼海經常往來於上海南京之間,常去探望父親。例如,周在《獄中日記》中說: “4 月 5 日,高院送來提票,上書 ‘ 奉令改判無期徒刑,經送首都監獄執行。 ’ 當由幼海送至監獄,代為料理。 ” 楊淑慧索性在新街口租了二間房子,長住南京,專門照看丈夫。周家的動蕩,一時平靜下來,單等 “ 在裏麵休息一兩年 ” ,周佛海就能再度出山了。

  

且說有一天,幼海在上海靜安寺路雪園老正興吃飯,同桌還有田雲樵。服務台上,一個妙齡女郎在打電話。幼海一看,正是施丹蘋,就跑到服務台邊,朝丹蘋說: “ 喂,施丹蘋,我是周幼海呀,還認得嗎? ” 丹蘋放下電話,淡淡一笑: “ 周大少爺,哪會不認識,久違了,一向可好? ” 丹蘋暗忖:初遇幼海時,他是 “ 上海市長 ” 的少爺,敵偽 “ 四大公子 ” 之一,今日再見,已是個無期徒刑罪犯的兒子了,世事滄桑,可發一歎。幼海說: “ 施小姐,一起吃便飯吧。 ” 丹蘋說: “ 我有約會,改日吧。 ” 幼海急忙說: “ 施小姐,留個地址電話,也好聯係嘛。 ” 丹蘋勉強地從包裏拿出一張散發著巴黎香水味的名片,就姍姍而出,鑽進自備汽車走了。

  

當時的施丹蘋,十裏洋場,大紅特紅,已是海上一朵名花。她非常有錢,住在巨鹿路 “ 景華新村 ”23 號。家中陳設,富麗堂皇,擺滿古玩花卉,山水盆景,純樸典雅,幽香濃濃。她喜歡京劇,每天上午,有琴師來吊嗓,還經常和戲曲報《羅賓漢》的總編王雪塵,在 “ 大舞台 ” 客串登台,大小報紙一捧,更加紅中添紫。丹蘋兩次見過幼海後,因為並無好感,應酬場裏一轉,已經忘得幹幹淨淨。

  

不料第二天上午,就有人按響 “ 景華新村 ” 的門鈴,送上一束玫瑰鮮花,附著的卡片上寫著: “ 重逢是美好的開始 ” ,具名 “ 周幼海 ” 。丹蘋沒有在意,把卡片扔了。但到次日,又來一束鮮花,卡片上是兩句話: “ 丟掉醉生夢死的現在,迎接燦爛光明的未來。周幼海。 ” 還附了一盒沙利文的高級巧克力。接著,幼海的鮮花源源而來,卡片上的句子也次次不同: “ 共同艱苦努力,創造美好未來 ” 、 “ 前景光明,等著我們 ”…… 多了,丹蘋也注意了,心想:一個紈絝花花公子,怎麽變了個人了呢?

  

一天,幼海約丹蘋在霞飛路 “ 華府飯店 ” 吃法國菜。點的菜都很便宜平常,幼海講的,完全是正正經經的事情,力勸丹蘋,脫出風塵,前景無量。丹蘋暗忖:大少爺真的變了。

一有好感,關係立轉。丹蘋經長年的接觸,終於和幼海打得火熱,要訂婚了。

 

19.虎牢生活

  

幼海和丹蘋戀愛成熟,談論訂婚了。她知道,周佛海正在吃官司,周家已經敗落。當然,幼海是個共產黨員,她做夢也想不到的。幼海絕口不提,她怎麽知道大少爺竟鬧革命呢!

  

幼海先告訴母親。楊淑慧聽說要一個交際花當媳婦,很不高興。但此事總歸是幼海說了算。而周佛海會如何想呢?他的門第觀念是很濃重的。楊淑慧說: “ 丹蘋,找幼海一同到南京去探監,聽聽佛海的意見,最後決定。 ” 幼海也正好有事找父親,就一起去南京了。

  

周佛海一直知道施丹蘋是上海的交際花,但從未見過麵。現在一看,見丹蘋不施鉛華,落落大方,竟滿口答應,用湖南官話說: “ 施丹蘋,幼海這伢兒就交給你了! ” 還步出監房,高聲對左右 “ 鄰居 ” 說: “ 來看我的未來媳婦呀。 ” 如此爽氣,一錘定音,出乎丹蘋意料。

  

楊淑慧提出,既然丹蘋已和幼海訂婚,就不能再當交際花,可以在上海和周家一起住。雖說周家已經破落,但大量動產仍在楊淑慧手中。她以 200 兩黃金,在南陽路小沙渡路頂下豪華的飛騰公寓,一色紅木家具,掛滿名家書畫,家中廚師、司機、女傭等仍有八人,還有兩部轎車,一時似乎恢複了敵偽時的風光。楊淑慧知道,軍統特務忙於抓共產黨,已奈何她不得了。丹蘋搬了過去,一點不比景華新村差,就是不能吊嗓唱戲,上台客串了。

  

丹蘋有時住在南京楊淑慧處,經常替周佛海去送監飯。日子一久,和老虎橋監獄的大小人等都熟了,直進直出,通行無阻。

  

且說周佛海自入獄以來,一因楊淑慧鈔票開道,打點周到,二因受到蔣介石的特赦,高人一等,故一直享受優待。很大的一個單間,木床、座椅、寫字台,一應俱全,也不鎖門,成了老虎橋監獄內的特殊犯人。

  

周佛海有寫日記的習慣,就天天寫著《獄中日記》,長篇大論,月旦人物,也沒人管他。他一向幽默,風趣話脫口而出。一天,那個以寫《閑話揚州》出名的易君左去探望他。周大笑說: “ 這不是探監,而是探奸。你回去寫篇《虎牢探奸記》,保管可騙高額稿費呢! ”

  

1947 年農曆端午節,楊淑慧給足了錢,叫進整桌酒菜,和幼海、惹海一雙兒女,在監內合家歡,共度佳節。誰也料不到,這竟是最後一次團聚。

  

周佛海要是真的 “ 在裏麵休息一兩年 ” ,然後複出,再顯威風,那也罷了,可惜半年不到, 1947 年秋天起,就心髒病複發,並發症也一起襲來,痛得常常隻能俯臥床頭,嗷嗷喊叫。楊淑慧重金請去的溫醫生和楊醫生,也麵麵相覷,無法救助。楊走通了司法行政部長謝冠生的後門,想保外就醫,不料碰了一鼻子灰。部長大人說: “ 剛剛特赦,又要保釋,不等於放人了嗎?我擔不起,你找蔣先生去! ” 內戰那麽激烈,楊淑慧哪敢再去找蔣介石。

 

這個時期,周佛海常在監房內慘叫,楊淑慧束手無策。周幼海本來要叫父親寫許多信,去做策反工作,眼看也要落空。倒是施丹蘋,醫生不在時,周痛得吃不消,常常替公公注射 “ 杜冷丁 ” 。

 

周佛海還能拖多久呢?

 

20.靈堂成親

  

1948 年春節後,周佛海病入膏肓,奄奄一息,連呻吟也有氣無力了。這種時候,即使蔣介石放他出去,也已回天乏術。他哼哼唧唧,延到 2 月 28 日晚上,終於一命嗚呼,氣絕身亡。一代奸雄,蓋棺定論,總共才活了五十一歲。

  

楊淑慧看到上海趕來的幼海和丹蘋,禁不住放聲大哭。她以二萬銀元的天價,買了楠木棺材,收殮丈夫屍體。在新街口殯儀館開吊時,國民黨大員如陳方、顧祝同、李明揚、洪蘭友等也到了,總算還有點身後哀榮。

  

楊淑慧對幼海、丹蘋說: “ 周家是大戶人家,規矩很大的。你們要守孝三年,方能結婚。 ” 幼海不信這一套,哪裏肯依。他要馬上結婚,好集中精力,去做地下工作。但楊淑慧並不知道兒子是共產黨員,不肯鬆動。爭到後來,她斬釘截鐵地說: “ 如不守孝,那就披麻戴孝,在靈堂成親。 ”

  

幼海和丹蘋愣了。穿了孝衣成親,曠世未聞。丹蘋跪在婆婆麵前說: “ 披麻戴孝在棺材前拜堂,觸黴頭的。 ” 楊淑慧毫不退讓: “ 那就等三年! ” 最後,幼海隻好答應靈堂成親。丹蘋心想: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婚禮,單單我碰上了!

  

在殯儀館的靈台後麵,就是周佛海的棺材。四麵全是白幔挽聯,冷冷清清,一派淒涼。此時,零零落落站著一些親友和傭人,楊淑慧邊哭邊說: “ 幼海和丹蘋,現在要在父親的靈堂成親。佛海呀,你要有靈,保佑他們呀! ” 說完,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幼海和丹蘋,渾身上下,麻衣重孝,腰束白帶,足踏芒鞋,手裏還拿著哭喪棒兒。那孝帽最算別致,四角方方的邊沿上掛滿雪白的棉球,蕩來晃去,好比流蘇一樣。兩人站定後,一個傭人權充 “ 司儀 ” ,高聲呼道:

  

“ 孝子孝媳向父親三跪叩頭! ”

  

幼海和丹蘋在磚地上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 司儀 ” 又喊: “ 向母親叩頭! ” 幼海、丹蘋掉轉身來,如法炮製,楊淑慧就沒命似地痛哭了。

  

大禮告成,幼海、丹蘋終成夫婦。那知楊淑慧停了哭聲,嘶啞的喉口發了話: “ 這是白禮,現在一齊回家去,再行紅禮! ” 弄得幼海夫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楊淑慧租的房子隻有兩間,擺了兩桌酒席,人已轉不過身來了。出席紅禮的,隻是近親好友,傭人也破例入座。她向幼海、丹蘋說: “ 我們換裝。 ” 三人就去了內室。不一會,楊淑慧首先出來,脫去孝服,換了一件織錦緞旗袍,梳妝抹粉,重露笑容,一個四十多歲本來形容憔悴的女人,頓時容光煥發,雍容大雅了。幼海卸去麻衣,換上筆挺的西裝,英姿勃發,倜儻瀟灑。丹蘋則重整雲鬢,略施脂粉,換了一件棗紅旗袍,紅妝素裹,典雅大方,仿佛來了一個天仙。

  

所謂紅禮,無非新人朝母親三鞠躬,沒有再行什麽繁瑣的儀式,就開席暢飲。這頓紅禮酒雖然簡單,但大家開懷歡笑,直鬧到半夜,方才席散人去。幼海夫婦的新房在上海,回上海還要大宴賓客。當夜大家睡不著,將近破曉時,楊淑慧取出一枚閃閃發光的鑽戒,替丹蘋戴在手指上,說: “ 這是婆婆給媳婦的禮物,不要小看,二十四克拉呢! ” 這樣貴重的鑽戒,見多識廣的丹蘋也從未戴過,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周佛海退出這場戲了,長眠在南京永安公墓。後來墓地拆遷,弄得個屍骨無存。以後的傳奇故事,隻剩下楊淑慧、幼海和丹蘋三個人了。

 

21.中央商場

  

楊淑慧從南京回上海後,在飛騰公寓補辦了盛大酒宴,廣邀親友,熱鬧非凡,為幼海、丹蘋祝福,也顯示周家以前的氣派。

  

幼海做地下工作,楊淑慧絲毫不知。暫時要瞞著她,免生枝節。但錢是要向她要的。她手裏有錢,肯給寶貝兒子。幼海在做的工作,丹蘋漸漸曉得了,田雲樵嚴肅忠告她,必須絕對保密。兩人商量後,經組織同意,幼海就向母親說: “ 我要做生意,給我一萬美金,袁大頭也行。 ” 楊淑慧用懷疑的目光看看,說: “ 你會做生意?上次去香港,蝕個精光。這次又怎麽啦? ” 幼海撒謊說: “ 現在股票和公債走紅,定會賺錢,丹蘋以前也常做的。我們預備在南京路中央商場租個寫字間,專做場外交易。 ” 經不起兒子媳婦的軟磨硬纏,楊淑慧拿出八千美金,二百銀元,也算不少了。

  

當時的中央商場,是處五方雜亂的歹土,密密麻麻的攤位,堆滿美國的 “ 克寧奶粉 ” 和 “ 駱駝香煙 ” 。銀元販子的叮當叫賣聲,不絕於耳。烏煙瘴氣,一片混亂。這倒很合田雲樵和幼海的心意,混在中間,容易隱蔽。他們就在烏黑昏暗的二樓,租了個寫字間。幼海用 “ 周開理 ” 的姓名,登記開業。其實,什麽生意也不做,隻是黨的一個秘密據點。楊淑慧從未來過,她天天在何應欽等在上海的家中打麻將。

  

幼海正在策反浙東一個交警總隊的大隊長起義。這是通過熊劍東的老婆唐逸君進行的。熊是周佛海的親信,故幼海和熊妻極熟。當時,熊劍東以敵偽稅警團改編的交警大隊,在蘇北被粟裕將軍消滅,熊舉槍自殺了,但他的老婆卻是上海灘的女大亨。她介紹給幼海的那位大隊長,策反成功,臨解放時起義了。

  

幼海和丹蘋還策反了上海警察總局警備科長陸大公。陸曆經三個朝代,始終吃得開,是個 “ 三( k )開黨 ” 。陸從不得罪共產黨,他除幼海的關係外,還和地下黨吳克堅有聯係。上海解放時,陸當了一天毛森委他的代理局長,整個警察局都起義了。這是幼海策反工作中較大的一樁。

  

1948 年秋,地下組織需要一批短槍,從解放區運來不便,這購槍的危險任務就落到幼海、丹蘋頭上了。丹蘋一拍胸脯: “ 你們不便,我來! ”

  

一天晚上,在米高美舞廳暗紅的霓虹燈光線下,丹蘋經小姐妹介紹,和警備司令部的喬耐少校接上了頭。喬耐把美金看成性命,答應賣槍,不論英貨白朗寧或美貨柯爾脫,一律 50 美元一把。少校先生也不問情由,就和這位偽裝 “ 王小姐 ” 的丹蘋做起這可能殺頭的買賣來了。

  

丹蘋對喬耐說: “ 錢要,性命也要。我不能告訴你電話。你信任我,我很感激。少校先生,你把貨備好,我一來電話,一刻鍾內見麵,銀貨兩訖。怎麽樣? ” 少校一口答應,盡管如此,這也是把頭拎在手裏玩命。丹蘋隻得一會兒早上,一忽兒深夜,今天米高美,後天新仙林跟喬耐見麵。喬少校倒是個很守信用的 “ 誠實 ” 人,有美金吸引著,從不失信。幾個月下來,竟然弄到幾十支短槍,沒有出事,但每次丹蘋都嚇得香汗淋漓了。

  

這批槍支,幼海留下一些,其餘都交給了地下黨。這留下的幾支,在解放時還起了點作用。

按照組織的布置,幼海夫婦要營救民主人士張瀾、羅隆基了。

  

22.營救張、羅

  

張瀾、羅隆基是有名的民主人士,反對蔣介石打內戰,在人民中有很大號召力。蔣不敢殺他們,一心想脅逼二人到台灣去。張、羅哪裏肯依,就以養病為由,躲入上海虹橋療養院,靜候地下黨接應。那時國民黨敗局已定,土崩瓦解,朝不保夕,很多民主人士,已被地下黨接赴香港。

  

這是上海最黑暗的時期。軍統大特務毛森當了警察局長,警車狂吼,殺人如麻。他得知張、羅正在養病,就命令警備司令部第六稽查大隊進駐療養院,將二人軟禁起來,如不能押赴台灣,就下毒手幹掉。大隊長嚴錦文,既是軍統特務,又是反蔣的楊虎的洪門兄弟。幼海和丹蘋接下這個錯綜複雜的任務後,心中茫然無底。

  

和田雲樵再三商量,不外兩個辦法:打入軍統第六大隊,收買嚴錦文;此外就是察看地形,武裝搶救。療養院在郊區,特務也不多,武力營救還是有希望的。但首先要弄清地形,並通知張、羅。

  

一天,幼海和丹蘋拎了禮品,到療養院去 “ 探望 ” 二人。幼海和張瀾不熟,但認得羅隆基,羅和周佛海是老朋友。國民黨死要麵子,不承認軟禁,隻說保護,就不好拒絕自稱羅隆基外甥的幼海探望了。

  

“ 羅伯伯,黨正在營救你們。我今天來,是察看地形,打算武力解決。 ” 幼海和羅竊竊私語。

  

“ 這很危險吧!張老又走不快,行動不便嗬! ” 羅隆基顯得很擔心。

  

“ 不要緊,療養院內有我們的人,可以打開後門。我們還正在設法打入這裏的軍統,要能收買,就是萬全之策了。 ” 幼海用真心話安慰羅伯伯。

  

羅隆基陪著幼海夫婦到公園散步,察看後門出路。一一記在心裏,二人就告辭了。

  

田雲樵和幼海計劃由十個地下同誌,均帶武器,由幼海帶領,前去 “ 劫獄 ” 。同時,加緊進行收買大隊長嚴錦文的工作,這也是幼海通過熊劍東老婆唐逸君進行的,但進展很慢,曲折太多,不能寄予過大的希望。看來,要動真刀真槍了,萬事齊備就等行動。

  

正在這關鍵時刻,烏雲撲來,情勢大變。田雲樵找到幼海急急地說: “ 不好!你的名字上了毛森的黑名單!你得馬上隱蔽,寫字間立即撤離。營救張、羅,要另找別法,軍統特務已加強戒備了! ”

  

這對幼海說來,宛如晴天霹靂,急著說: “ 隱蔽到哪裏去?遍地特務,無法無天! ”

  

“ 換個冷僻的場所先躲一躲。 ” 田雲樵說。

  

就是這一天,毛森叫人把楊淑慧找到辦公室,不陰不陽地說: “ 周太太,你兒子是共產黨呀!正和我們作對,這對不住蔣先生吧!你叫他洗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

  

“ 毛先生,小兒哪會是共產黨!他夫妻二人一月前就到英國留學去了,根本不在上海。 ” 楊淑慧經半年來的觀察,對幼海的行動也知道了個八九,現在隻好撒個彌天大謊,信不信由你毛森了。毛森哪裏會信,冷笑著說: “ 周太太,叫他留心點。 ”

  

看來還不至於馬上動手,要躲要走,還有時間,楊淑慧懸著的心落了少許。

  

唐逸君一麵,倒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她找了楊虎的老婆,她是上海女大亨田淑君,說動了楊虎的心,力勸徒弟嚴錦文棄暗投明。正當毛森要下手時,嚴錦文起義了,秘密釋放出張瀾、羅隆基。

 

毛森滿腹懊喪,周幼海衷心歡喜。當毛森得知詳細情況後,決定向幼海開刀了!

  

23.上海解放

  

1949 年初的一天,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幼海準備妥當,破曉時正待和丹蘋轉移,飛騰公寓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幼海從窗口一看,是外圍組織的一個年輕同誌,四周也無可疑情況,就急著下樓開門。那年輕人踉踉蹌蹌跑進客廳,倒在沙發上,哆嗦發抖地說: “ 田雲樵叫我通知,毛森隨時可能動手,你們必須立刻離開,一分鍾也不能停留! ” 說完,倒在沙發上昏過去了。

  

丹蘋端來了熱茶,幼海拿來了大衣。等那人醒了,幼海塞給他一卷鈔票,說: “ 非常感謝你冒險來通知。我和丹蘋馬上走。你也立刻離開此地,行嗎? ” 那人身體暖和,有了活力,就出門而去。此時,天還沒有大亮。

  

楊淑慧也驚醒了,催著幼海說: “ 事到如今,我一切都已明白。你和丹蘋多帶點錢,趕快走。毛森那裏,我來應付。安定了,通知我一聲,切切不要打電話。 ”

  

幼海和丹蘋,也不帶任何行李,迅速走出公寓,在破曉前的霧靄中消失了。

  

早晨,果然來了一批凶神惡煞般的特務。楊淑慧十分鎮靜。笑笑說: “ 前天我已告訴你們毛局長,周幼海夫婦到英國去了。有勞各位白跑一趟。 ” 特務搜了一遍,找不到人,隻得怏怏而去。

  

幼海夫婦花 1400 元美金,在巨籟達路一個白俄老頭的金龍公寓內找了一間房子,悄悄溜了進去。家具齊全,壁爐火紅,吃飯有人料理,小夫妻就不必出門了。天氣陰沉,細雨淅瀝,幼海晚上化裝出去,通知了母親和田雲樵。

  

楊淑慧仍然每天到何應欽、程潛家中打牌,放出空氣,說幼海到英國去了。她像是不斷把石子拋向水麵,一圈圈漣漪最後就傳到毛森那裏去。特務魔頭半信半疑,但上海已經大亂,自身難保,漸漸就把幼海的事擱著,忘了。

  

時光如流,不覺已到四月中旬。那年上海天天下雨,連綿不斷。幼海感到燠熱煩躁,就在房間裏躑躅踱步。忽然,有了敲門聲,用的是暗號。開門,化了裝的田雲樵來了。幼海、丹蘋大喜,進入坐定。田說: “ 國共談判破裂,解放軍立即要渡江。上海會有一場惡戰,但蔣介石已為強弩之末,必定失敗。馬上要天亮,我們盼到了! ”

  

五月,上海天天梅雨,濕悶燥熱。解放軍已攻克南京、杭州和蘇州,直逼上海。蔣介石坐鎮複興島,高喊 “ 保衛大上海 ” ,但 5 月 12 日外圍打響,不到半月,蔣軍兵敗如山倒,老蔣隻得獨自神傷,乘兵艦到普陀山的海天佛國去了。毛森的特務,亂成一團,殺人也來不及,自己又急著逃走,哪裏還記得有個周幼海?幼海當機立斷,將手槍子彈上膛,對丹蘋說: “ 上海解放,隻是一兩天的事,我們回飛騰公寓去! ” 說完,拉著她就走,在霏霏淫雨下回到家中。楊淑慧一見,急了: “ 特務抓人怎麽辦? ” 幼海笑了: “ 特務逃命還來不及,還抓人? ”

  

次日,上海已處於巷戰之中。國民黨青年軍一個連占領了飛騰公寓的頂層,說要效忠黨國,死守到底。不僅一處,浜北許多大樓,都進駐了殘軍。幼海為防敗兵搶劫,緊閉鐵門,將家中的人組織起來,兩人一組,發槍一把。幼海教會他們使槍的方法,就分守門窗各處。幼海和丹蘋一組,守著鐵門,上了膛的柯爾脫手槍對準門外。楊淑慧心中歡喜:兒子會指揮打仗了。

敗兵沒有搗亂,繳械投降了。 5 月 27 日,全上海解放。

  

24.“ 一大 ”會址

  

上海解放後,接管警察局的就是介紹幼海入黨的楊帆。

  

他任市公安局副局長兼社會處處長。這社會處就是後來的政治保衛處,是專門和特務間諜作鬥爭的。

  

楊淑慧和幼海到了公安局。楊帆說: “ 中央交辦一個任務,就是尋找 ‘ 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 ’ 的會址所在地。這件事你楊淑慧大姐可以辦到。周佛海是 ‘ 一大 ’ 代表,他寫過一本書,叫《往矣集》,提到 ‘ 一大 ’ 的情況很詳細。大姐,那時你不正和周佛海在上海嗎?你是去過 ‘ 一大 ’ 會址的吧! ”

  

“ 去過,去過,我去送過信,還介紹過一個人去看門望風,大概叫張桂秋,記不大清楚了。 ” 楊淑慧喜上眉梢,趕忙作了肯定的回答。

  

“ 不忙。這不是公安局的事,由市委宣傳部管,你去配合他們工作。 ” 楊帆親筆寫了介紹信。

  

楊淑慧想:到哪裏去弄《往矣集》呢?圖書館裏也沒有。

  

幾經周折,總算在周佛海以前的一個副官處,找出一本,薄薄的,紙色早已泛黃。

  

書中對 “ 一大 ” 果然寫得詳盡,說當年和毛澤東等,住在貝勒路 “ 博文女校 ” ,大家打地鋪。白天開會則在 “ 一大 ” 代表李漢俊的哥哥李書城家中。

  

楊淑慧苦苦回憶,但模糊不清了,隻記得貝勒路,似乎沒錯。

  

她和市委宣傳部的楊重光,找到了 “ 博文女校 ” 的舊址,但李書城的家,茫無頭緒。

  

楊淑慧和丹蘋多次實地去找,但時過境遷,麵目全非了。

  

躑躅徘徊,尋尋覓覓,她終於眼睛一亮,一絲記憶從沉澱的思緒中浮出來了:在黃陂路、興業路口,有一家醬園麵坊,似乎就是從前的李家。

  

這裏確實是貝勒路,後來改名望誌路, 1943 年又改稱興業路。

  

楊重光十分重視,當即拍了很多照片。楊淑慧心中高興,當晚就對幼海說:

  

“ 不錯,就是那裏,我去送過信,當時我和你爸爸正要好著。 ”

  

第二天幼海對楊帆說: “ 母親費了一個月的功夫,總算找到了,大概不會錯。 ”

  

楊帆高興地說: “ 你母親做了件大好事呀! ”

  

詳細的報告寄到北京。中共中央十分重視這件事,為了慎重,決定由董必武再親自來一趟,加以證實。

 

董老看後,確證這就是李書城的家,是中共 “ 一大 ” 開會所在地。董老接見了楊淑慧,並表揚了她。

  

25.“潘、楊案件 ”

  

平地風波,晴天霹靂, 1955 年 5 月, “ 潘漢年 · 楊帆案件 ” 發生了。

  

“ 潘、楊案件 ” 發生時,傳說有人講,孔子門徒三千,潘、楊恐 “ 三千三 ” 也不止。於是,幼海和楊淑慧冥冥中都被劃進這個數目中去了。甚至已經離婚一年多的施丹蘋也難逃厄運。後來,這 “ 三千三 ” 成了公安圈內一個術語,其實,它隻是泛指,並不是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的整數。

  

1955 年 5 月 16 日,幼海接到電話,要他立刻到局裏去一趟。他急忙趕去,等著他的是一張蓋了大印的逮捕證,上麵寫著 “ 反革命罪 ” 。幼海懵了,呆著半晌說不出話來。兩個陌生的同誌給他戴上了手銬,說: “ 愣著幹嗎?走吧! ”“ 上哪去? ”“ 去北京。 ” 幼海木然地問: “ 我怎麽會是反革命呢?楊帆最清楚了! ” 那兩個人笑笑。一個說: “ 楊帆自己就是反革命。走吧,有話北京說去。 ”

  

幼海被關進了公安部預審局北京秦城監獄。那年正好 33 歲,應了上海人 “ 三十三,亂刀斬 ” 這句話。

  

提審了。幼海說: “ 我的一切,楊帆最最清楚了! ” 哪知審訊員反問他: “ 你和楊帆一起進行了哪些反革命活動? ” 幼海急了: “ 此事從何說起!你們可不能亂來呀! ” 提審沒有結論。一連幾天,再提再問,幼海無法承認楊帆和自己是反革命這種莫須有的事。三斧頭的下馬威劈過以後,來得少了,甚至長期不來問了。從 1946 年淮陰入黨開始,直到關進秦城監獄,幼海實際上隻幹了九年革命工作,而且都是在楊帆領導下進行的。這是幼海一生中最有意義的九年,也是忠心耿耿對黨,出生入死鬥爭的九年!

  

從此,幼海就在秦城落戶,一關十年。

  

幼海家裏也不太平。 1955 年 5 月底,楊淑慧被捕了, “ 罪名 ” 是:為何和兒子一起進行反革命活動?給楊帆介紹了多少特務分子?這個精明能幹的女人,除了聲聲否認,竟然說不出話來。楊帆和幼海都是反革命,還說什麽呢!查呀查呀,查了一年多,除了知道她是大漢奸的老婆,周幼海的母親外,什麽也未查出來。 1957 年 1 月 5 日,她被釋放了,沒有人再提她發現 “ 一大 ” 會址的功勞,讓她自生自滅。楊淑慧不知兒子在哪裏,孤獨淒涼,時常暗泣。她從開朗豁達轉向沉默寡言,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如此獨自過了五年,到 1962 年冬,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多處骨折,在痛苦的煎熬中死去了!仰臥床上,什麽時候上路的也無人知道,享年 61 歲。一個絕頂精明能幹,曾有萬貫家財的女人,就這樣去了!這二男二女的四個人的傳奇故事中,又少了一個。她的案件,在 1983 年 8 月得到了平反。

  

施丹蘋,也在 1955 年 5 月被捕, “ 罪行 ” 是解放前後和周幼海進行的 “ 反革命活動 ” 。查呀查呀,倒查出了不少她當交際花的趣事。在吃了近兩年官司後, 1957 年 3 月 6 日隻好將她放了。丹蘋的案子, 1980 年就平反了。

隻有幼海, “ 罪行 ” 最重,在秦城監獄難有出頭之日。更大的厄運找來了,他在牢房內突然中風!

  

26.再進秦城

  

幼海在秦城監獄的生活是十分淒慘的。沒有人去看他,沒有任何接濟,他的逮捕和關押都是絕密的。一天,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頭痛欲裂,跌倒了,右半邊手腳麻木僵直,幸好頭腦還算清醒。他暗忖: “ 不好!中風了!怎麽辦?怎麽辦? ……” 他困難地靠著牆壁,慢慢站起,已經汗流浹背,兩腿哆嗦!以後怎麽活?還 40 歲不到呀!

  

監獄醫生確診為輕度中風,隻給了一些常規的藥品,沒有住院治療。幼海硬是仗著他的年輕活力,苦苦鍛煉,手腳總算可以動動了,但已不能和中風前相比,從此落下殘疾。

  

1965 年 9 月,在預審十年,未得罪證的情況下,幼海被宣判了: “ 反革命罪,管製三年。 ” 管製從宣判之日開始,這以前十年的官司就白吃了?但幼海哪裏敢問。 43 歲的他,兩鬢染霜,麵容憔悴,行動遲緩,愁腸百結,和入獄前已判若兩人。

  

他被押解到上海,放在東安路一家京華化工廠內,監督勞動。那時已是 “ 文化大革命 ” 前夕,山雨欲來風滿樓,工廠裏突然來了個 “ 階級敵人 ” ,大家就當作怪物來欣賞。幼海一身是病,還怎麽勞動改造?白天讓他在門衛室坐坐,偶爾掃掃地。一間六平方米不到的閣樓,成了他起居飲食唯一的生存天地。他沒有自由,不準外出。

  

萬萬沒有料到,三年管製還未期滿,更大的厄運又要降臨幼海頭上了!那時正在揪鬥 “ 叛徒、內奸、工賊 ” 劉少奇,鬧得滿城風雨。 1967 年 6 月,幾個專案組的凶神,身懷催命符,手拿勾魂牌,從北京趕到上海京華化工廠,不由分說,將幼海銬個結實,立即帶去,重又扔進秦城監獄,唱了一出二進宮。

  

提審了。審訊員怒容滿麵,一拍台子說: “ 劉少奇怎麽和周佛海勾結的?徹底交待! ” 幼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呆在那裏,無以為答。審訊員怒不可遏,大聲喊道: “ 如不交待,判你死罪! ” 幼海心想:死罪就死罪吧,實在想不出劉少奇和周佛海有何關係!

  

不斷提審威逼,終於說出 “ 楊宇久 ” 三個字來了。幼海對 “ 楊阿姨 ” 想了好久,隻知道她 40 年代初到南京,見過周佛海。楊宇久是劉少奇的外甥女,幼海連忙說: “ 楊宇久的情況,隻聽母親講過。那時我正在日本讀書,一點不知道,無從交待。 ” 哪知審訊員蠻不講理,一口咬定: “ 周佛海和老婆都死了,你妹妹又在美國,不找你,找誰? ” 意思很明白,硬要幼海 “ 招供 ” 劉少奇和大漢奸有勾結。幼海拒不發言,以沉默對抗。審訊數月,一無所獲。

幼海在牢房內又中風二次,來勢凶猛,半身不能動了! 1975 年 9 月,專案組將他再送回上海京華化工廠,仍然監督改造。此時的幼海,臉色灰黃,雙顴突出,嘴唇蒼白,須發成霜!八年冤枉官司,賽過半個世紀!

  

27.幼海病亡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潘漢年、楊帆平反了。

  

1983 年 8 月 22 日,公安部下達了《對周之友同誌問題的複查結論》,文中指明: “ 周之友同誌 1955 年、 1967 年兩次被關押審查,純屬冤案,應予平反,恢複名譽,消除影響。 ”

  

撥開烏雲,重見天日,幼海蒼白瘦削的臉上,露出了多年未見的笑容。

  

公安局組織在西區習勤路安排了一個套間,讓幼海搬去居住,專門派了一位同誌,照料他的生活,還裝了一隻電話,讓他和外部世界接觸。幼海的身體全部垮了,僅有左手,還能動動。但腦子是好的,也能說話。 60 歲左右的人,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丹蘋此時已與一位工程師結婚,常抽暇從虹口趕到漕河涇去看他,還為他介紹兩個中年夫妻幫做飯和洗衣服等。

  

遠在成都的同父異母的姐姐周淑海,也常來上海看望這位可憐的弟弟。

  

幼海唯一可做的,就是將周佛海的一切都說出來,寫出來。

  

自己不能執筆,組織派了張偉方同誌去幫助他。鍾玉如和姓姚的老同學為他整理了《周佛海浮沉錄》、《周佛海之死》等長文,由刊物刊出,並被大量轉載。特別是《周佛海日記》的注解,因人物眾多,任務十分繁重,但幼海絞盡腦汁完成了,可惜他沒能看到此書出版。

  

總有人問幼海: “ 汪精衛的兒子汪孟晉,在香港享福;陳公博的兒子陳幹,在美國當教授,而你落到如此地步,不後悔嗎? ”

  

他總是笑著說: “ 我參加共產黨,革命十年,這條路走得正確,無怨無悔!人家說我這一生是替周佛海的造孽還債來的,也許是吧。 ”1985 年 7 月中旬,幼海褥瘡大發,鮮血淋漓,又得了肺炎並發症和心力衰竭,氣喘籲籲,奄奄一息。急送醫院,雖經多次搶救,回天乏術了! 7 月 24 日傍晚,當朋友剛走開一會時,他平靜地去了,終年 63 歲!

  

上海市公安局和國家安全局,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 靈堂內擺滿花圈。幼海身穿筆挺的警服,躺在鮮花叢中。悼詞給了幼海高度的評價,說他 “ 始終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為實現共產主義理想努力奮鬥。在身處逆境,備受磨難中仍堅持共產主義信念 ……” 幼海的骨灰盒,進了烈士陵園。

  

四個人的傳奇故事,又走了一個,隻剩下丹蘋一人了!願健在的丹蘋安度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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