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憲法是一部了不起的文件,但也有重大缺陷,比如認可了奴隸製。
與之相比,沒有賦予女性投票權算小事一樁,在當時看來天經地義。但隨著時代進步,美國女性想得到選舉權時,卻是要改變多年固化的現狀,克服社會惰性,麵臨巨大阻力。
美國幾代女性前仆後繼,屢敗屢戰,奮鬥72年,才贏得這場改寫美國一半人命運的勝利。其過程雖未打仗流血,卻也艱苦卓絕,悲壯感人,一波三折,像好萊塢大片一樣精彩,既勵誌又充滿戲劇張力。
第一個允許女性投票的州
美國女性爭取投票權始於1848年。這一年,一群先驅在紐約州的Seneca Falls開了個專門討論女性權利的大會,簽署了一部形式和內容都模仿《獨立宣言》的《情感宣言》(Declaration of Sentiments),呼籲男女平等,並特別強調女性享有投票權的重要性。
“一大”之後,過了21年,也就是1869年,美國出現了第一個允許女性投票的州:懷俄明。
這是一個天高皇帝遠的鳥不生蛋的地方,總共隻有一萬左右居民。他們之所以開風氣之先,不排除他們相信性別平等,最主要還是想吸引更多人特別是女性來安居樂業。
與此同時,為女性爭取投票權的活動家們也一直努力工作。其中細節枯燥,略去不表;成效甚微,令人沮喪。
期間也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內戰。
廢奴和女性投票兩件事是相通的,都是為二等公民爭權。黑人活動家Frederick Douglass和女性權力活動家Susan B. Anthony等,都同時參與兩個運動。
但戰後修憲時,一些廢奴主義者認為,應該先集中政治資本解決種族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太嚴重,女性投票權可以緩一緩。1870年通過的賦予非裔男性投票權的第15修正案沒包括女性,讓女權運動者相當失望。
這樣又過了20多年,大量女性做了大量工作,但沒有拿得出手的成果。
1893年,科羅拉多允許女性投票,1896年猶他和愛達荷步其後塵。這些州都地廣人稀,想吸引女性移民。在掙脫東部舊傳統上,活動家們可以說毫無斬獲。
激進的愛麗斯?保羅
但新一代活動家出世了。1885年,艾麗斯?保羅(Alice Paul)出生在新澤西一個Quaker家庭。她是個學霸,畢業於斯沃斯莫爾學院(Swarthmore College),又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獲得碩士和博士學位。
她在英國留學時投身英國女性爭取選舉權的激進抗議活動,在示威中多次被捕,服刑三次。在獄中絕食,成為公眾人物。
1910 年返美後,她加入了全美婦女選舉權協會(NAWSA)。她做事專注,火力全開,不撞南牆不回頭,不惜以身試法,很快跟領導層關係破裂。
1913年,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 Wilson)總統宣誓就職前一天,保羅在華盛頓組織婦女選舉權大遊行,專門給他添堵,引起萬人空巷的圍觀。
1917年,威爾遜開始第二任期前,保羅策劃在白宮外靜坐,公然激怒並羞辱總統。這在當時是很有挑釁意味的行為,保羅與多位同伴因此被捕。入獄後,她們絕食抗議,卻遭遇了殘酷的強製喂食,引發公眾的同情和政府的尷尬——當然這也正是她們的目的。
NAWSA主席凱特(Carrie Chapman Catt)走的是溫和路線。凱特小時候在愛荷華州長大,一家人對政治都頗感興趣。選舉那天,父親、哥哥及家裏長工都穿上大衣出門投票,媽媽卻坐著不動。凱特說,“你怎麽不去呀?”大人都笑起來:“投票這件事太重要了,女人做不來。”她才發現居然還有這樣的規定。
凱特的方法是用教育和遊說來贏得政治精英和主流社會的支持。她小心避免挑釁保守派,尤其是南方白人男性。為換取他們的支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他們的種族主義。
兩派人關係惡劣,互相看不上眼。其實外人看來她們像是演雙簧:激進派用驚世駭俗的動作製造轟動效應,把議題推向公眾視野,同時讓主流顯得格外通情達理。她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胡蘿卜加大棒,促成的是同一個目標的實現。
州權還是聯邦權?
但激進派也好,溫和派也好,施壓的主要對象都是1913年到1921年這八年的美國總統威爾遜。
威爾遜本是南方人。他在當總統前做過普林斯頓大學校長和新澤西州長,但還是更像南方保守派。女性投票權活動家向他施壓時,他的回答是:州權。即這是各州的事,跟總統無關。
是不是聽起來有點熟悉?
州權和聯邦權之爭是經典美國話題。其實州權和聯邦權的界限並非黑白分明。小部分人確實較真,大部分人並不糾結這個“權”在誰手裏,他們關心的是具體議案。
如果這件事支持,就推動聯邦來做,至少對聯邦動手沒意見。如果不支持,就用“州權”搪塞。
奴隸製也好,女性墮胎權也好,從是否祭出“州權”,馬上知其態度。
威爾遜對女性投票權這事沒興趣。不管是凱特潤物細無聲,還是保羅疾風知勁草,他都四兩撥千斤,一個“州權”把她們頂回去。
但為了自洽,1915 年新澤西公投,他回去投了個人的讚成票。
那一年,新澤西、紐約、馬薩諸塞、賓夕法尼亞四州都成功把女性投票權放上選票。凱特做了大量工作,信心滿滿,但四州全部落敗。
讓威爾遜改變立場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女性參軍、擔任護士、進入勞力市場,巾幗不讓須眉,讓威爾遜有所感動。
一戰期間,美國成為各國仰視對象,而蘇聯、德國、英國已先後賦予女性選舉權,這讓美國顯得落後。這哪像“民主的燈塔”?戰後與各國談判哪有底氣?這樣的國際壓力,也是促使威爾遜轉變的催化劑。
總而言之,到了1918年,他終於放棄“州權”說,表態支持“聯邦權”,即修憲賦予女性選舉權。
他聲情並茂地在國會演說:“我們難道隻允許她們一起受苦,一起犧牲,一起辛勞,卻不許她們享有同樣的權利嗎?”
他也私下裏跟國會議員打招呼,為憲法修正案拉票。盡管如此,還是花了將近兩年,前後投了五次票,國會才在1919年9月通過賦予女性投票權的憲法第19修正案。
田納西的玫瑰花之戰
但事情還沒完。修憲除了參眾兩院都以2/3票數通過外,還必須由3/4州批準。美國有48個州,3/4就是36。當時隻有22個州允許女性投票,活動家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有些州很快批準了:伊利諾伊和威斯康星搶當第一名;紐約在一個半夜舉行的特別會議上迅速解決問題;賓夕法尼亞在批準該修正案時全體起立高唱《美麗的阿美利加》,場麵既感人又莊重。
到了1920年六月,已有35個州批準,但幾乎所有南方州都反對,有些州拒絕考慮。田納西成為最後一個可能的州,州議會將在8月開會投票。
對支持者來說,多年努力修成正果,這是臨門一腳;對反對者來說,這是阻止這件事的最後希望。
各路人馬都趕到納什維爾(Nashvile)來遊說議員。反對者中既有宗教保守派和政治精英,也有商業利益集團。意外的是,最強的反對聲音出自一些女性。
她們擔心女性投票權會削弱男性權威,打破傳統性別分工,引起道德滑坡。她們還怕女性關心政治威脅家庭穩定,玷汙女性溫柔本質。
支持和反對兩派勢均力敵。支持者在西裝翻領上佩戴一朵黃玫瑰,反對者則佩戴紅玫瑰。
凱特親自坐鎮納什維爾,指揮遊說每一個議員。
反方也不示弱,甚至不惜動用賄賂和威脅等手段。有些凱特們辛苦爭取到的議員居然又被活生生地拽了回去。
參議院先是批準了第19修正案。眾議院投票前夜,凱特對議員的投票意向都了如指掌。根據她的計算,自己差兩票。
輪到Harry T. Burn投票了。他是一位年僅24歲的共和黨議員,代表的是反對女性投票權的鄉村地區,戴的是紅玫瑰。
但大家有所不知,那天早上,他收到母親一封信。母親讀了新聞,了解他的立場。她信中要他幫她在城裏買些東西,但最後也特地叮囑了一句:“做個好孩子,做正確的事,幫助凱特女士。”
幸運的是,Burn是一個聽話的“媽寶男”。他改變立場,投下了讚成票。
還有一個反水的是Banks Turner。他之前是反對者,但也在最後關頭投了讚成票。
凱特在旅館都聽到了歡呼的聲音。她一輩子努力的目標實現了。田納西的批準標誌著第十九修正案正式成為美國憲法一部分。
1920年11月,美國女性首次在全國範圍內參加了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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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女性為自己爭取選舉權,是美國曆史上一場最持久、最非凡的成功的政治動員,是一場改變一半美國人命運的革命。
曆史一再證明,權利從來不會被輕易“賜予”。因為社會的惰性與根深蒂固的反對,爭取權利總要付出巨大代價和努力。
女性爭取投票權的故事也曾顯得毫無希望,也曾多年毫無進展,但凱特、保羅這些人不懈的抗議、遊說、犧牲,維持了對社會的持續壓力,也為運動注入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這是一個今天的我們特別需要的勵誌故事。在這個麵臨無數被宣布無解的棘手問題的時代,特地跟大家分享這段曆史,因為它特別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