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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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 阻超凡佳人雙護寶 欣聚黨惡子獨承家

(2005-04-30 21:31:39) 下一個

第四十卷 阻超凡佳人雙護寶 欣聚黨惡子獨承家

話說董夫人打發人來叫如金過去商量,麒麟聽見說是道士在外頭,趕忙的獨自一人走到前頭,嘴裏亂嚷道:“我的師父在那裏?”叫了半天,並不見有道士,隻得走到外麵。見龔成將道士攔住,不放他進來。麒麟便說道:“太太叫我請師父進去。”龔成聽了鬆了手,那道士便一瘸一拐的進去。麒麟看見那道士的形狀與他死去時所見的一般,心裏早有些明白了, 便上前施禮,連叫:“師父,弟子迎候來遲。”那道士說:“我不要你們接待,隻要銀子,拿了來我就走。”麒麟聽來又不象有道行的話,看他手拄鐵拐,混身醃臢(1)破爛,心裏想道:“自古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不可當麵錯過,我且應了他謝銀,並探探他的口氣。”便說道:“師父不必性急,現在家母料理,請師父坐下略等片刻。弟子請問,師父可是從‘真如仙境’而來?”那道士道:“什麽仙境,不過是來處來去處去罷了!我是送還你的麒麟來的。我且問你,那麒麟是從那裏來的?”麒麟一時對答不來。那道士笑道:“你自己的來路還不知,便來問我!”麒麟本來穎悟,又經點化,早把紅塵看破,隻是自己的底裏未知,一聞那道士問起靈玉麒麟來,好象當頭一棒,便說道:“你也不用銀子了,我把那靈玉麒麟還你罷。”那道士笑道:“也該還我了。”
麒麟也不答言,往裏就跑,走到自己院內,見如金賀燕等都到董夫人那裏去了,忙向自己床邊取了那靈玉麒麟便走出來。迎麵碰見了賀燕,撞了一個滿懷,把賀燕唬了一跳,說道: “太太說,你陪著道士坐著很好,太太在那裏打算送他些銀兩。你又回來做什麽?”麒麟道: “你快去回太太,說不用張羅銀兩了,我把這麒麟還了他就是了。”賀燕聽說,即忙拉住麒麟道:“這斷使不得的!那麒麟就是你的命,若是他拿去了,你又要病著了。”麒麟道:“如今不再病的了,我已經有了心了,要那麒麟何用!”摔脫賀燕,便要想走。賀燕急得趕著嚷道:“你回來,我告訴你一句話。”麒麟回過頭來道:“沒有什麽說的了。”賀燕顧不得什麽,一麵趕著跑,一麵嚷道:“上回丟了靈玉麒麟,幾乎沒有把我的命要了!剛剛兒的有了,你拿了去,你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還他,除非是叫我死了!”說著,趕上一把拉住。麒麟急了道:“你死也要還,你不死也要還!”狠命的把賀燕一推,抽身要走。怎奈賀燕兩隻手繞著麒麟的帶子不放鬆,哭喊著坐在地下。裏麵的丫頭聽見連忙趕來,瞧見他兩個人的神情不好,隻聽見賀燕哭道:“快告訴太太去,麟三爺要把那靈玉麒麟去還道士呢!”丫頭趕忙飛報董夫人。那麒麟更加生氣,用手來掰開了賀燕的手,幸虧賀燕忍痛不放。玲瓏在屋裏聽見麒麟要把靈玉麒麟給人,這一急比別人更甚,把素日冷淡麒麟的主意都忘在九霄雲外了,連忙跑出來幫著抱住麒麟。那麒麟雖是個男人,用力摔打,怎奈兩個人死命的抱住不放,也難脫身,歎口氣道:“為一塊麒麟這樣死命的不放,若是我一個人走了,又待怎麽樣呢?”賀燕玲瓏聽到那裏,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正在難分難解,董夫人如金急忙趕來,見是這樣形景,便哭著喝道:“麒麟,你又瘋了嗎!”麒麟見董夫人來了,明知不能脫身,隻得陪笑說道:“這當什麽,又叫太太著急。他們總是這樣大驚小怪的,我說那道士不近人情,他必要一萬銀子,少一個不能。我生氣進來拿這麒麟還他,就說是假的,要這麒麟幹什麽。他見得我們不希罕那麒麟,便隨意給他些就過去了。”董夫人道:“我打諒真要還他,這也罷了。為什麽不告訴明白了他們,叫他們哭哭喊喊的象什麽。”如金道:“這麽說呢倒還使得。要是真拿那麒麟給他,那道士有些古怪,倘或一給了他,又鬧到家口不寧,豈不是不成事了麽?至於銀錢呢,就把我的頭麵折變了,也還夠了呢。”董夫人聽了道:“也罷了,且就這麽辦罷。”麒麟也不回答。隻見如金走上來在麒麟手裏拿了這靈玉麒麟,說道:“你也不用出去,我合太太給他錢就是了。”麒麟道:“麒麟不還他也使得,隻是我還得當麵見他一見才好。”賀燕等仍不肯放手,到底如金明決,說:“放了手由他去就是了。”賀燕隻得放手。麒麟笑道:“你們這些人原來重物不重人哪。你們既放了我,我便跟著他走了,看你們就守著那塊麒麟怎麽樣!”賀燕心裏又著急起來,仍要拉他,隻礙著董夫人和如金的麵前,又不好太露輕薄。恰好麒麟一撒手就走了。賀燕忙叫小丫頭在三門口傳了福順等,“告訴外頭照應著三爺,他有些瘋了。”小丫頭答應了出去。
董夫人如金等進來坐下,問起賀燕來由,賀燕便將麒麟的話細細說了。董夫人如金甚是不放心,又叫人出去吩咐眾人伺候,聽著道士說些什麽。回來小丫頭傳話進來回董夫人道:“三爺真有些瘋了。外頭小廝們說,裏頭不給他麒麟,他也沒法,如今身子出來了,求著那道士帶了他去。”董夫人聽了說道:“這還了得!那道士說什麽來著?”小丫頭回道:“道士說要麒麟不要人。”如金道:“不要銀子了麽?”小丫頭道:“沒聽見說,後來道士和三爺兩個人說著笑著,有好些話外頭小廝們都不大懂。”董夫人道:“糊塗東西,聽不出來,學是自然學得來的。”便叫小丫頭:“你把那小廝叫進來。”小丫頭連忙出去叫進那小廝,站在廊下,隔著窗戶請了安。董夫人便問道:“道士和三爺的話你們不懂,難道學也學不來嗎?”那小廝回道:“我們隻聽見說什麽‘飄渺峰’,什麽‘鏡麵石’,又說什麽‘真如境’,‘斬斷塵緣’這些話。”董夫人聽了也不懂。如金聽了,唬得兩眼直瞪,半句話都沒有了。正要叫人出去拉麒麟進來,隻見麒麟笑嘻嘻的進來說:“好了,好了。”如金仍是發怔。董夫人道:“你瘋瘋顛顛的說的是什麽?”麒麟道:“正經話又說我瘋顛。那道士與我原是認得的,他不過也是要來見我一見。他何嚐是真要銀子呢,也隻當化個善緣就是了。所以說明了他自己就飄然而去了。這可不是好了麽!”董夫人不信,又隔著窗戶問那小廝。那小廝連忙出去問了門上的人,進來回說:“果然道士走了。說請太太們放心,我原不要銀子,隻要麟三爺時常到他那裏去去就是了。諸事隻要隨緣,自有一定的道理。”董夫人道:“原來是個好道士,你們曾問住在那裏?”門上道:“奴才也問來著,他說我們三爺是知道的。”董夫人問麒麟道:“他到底住在那裏?” 麒麟笑道:“這個地方說遠就遠,說近就近。”如金不待說完,便道:“你醒醒兒罷,別盡著迷在裏頭。現在老爺太太就疼你一個人,老爺還吩咐叫你幹功名長進呢。”麒麟道:“我說的不是功名麽!你們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呢。”董夫人聽到那裏,不覺傷心起來,說:“我們的家運怎麽好,一個三丫頭口口聲聲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個來了。我這樣個日子過他做什麽!”說著,大哭起來。 如金見董夫人傷心,隻得上前苦勸。麒麟笑道:“我說了這一句頑話,太太又認起真來了。”董夫人止住哭聲道:“這些話也是混說的麽!”

正鬧著,隻見丫頭來回話:“奎大爺回來了,顏色大變,說請太太回去說話。”董夫人又吃了一驚,說道:“又有什麽事?”隻得過去。那吳奎見了董夫人,請了安。回說道:“剛才接了二叔的書信,說是病重的很,叫咱們家去人,若遲了恐怕不能見麵了。”董夫人道:“書上寫的是什麽病?”吳奎道:“寫的是感冒風寒起來的,如今成了癆病了。現在危急,專差一個人連日連夜趕來的,說如若再耽擱一兩天就不能見麵了。故來回太太。我想,梅兒還小,又要赴考,必得兒子去才好。隻是家裏沒人照管。強兒翔兒雖說糊塗,到底是個男人,外頭有了事來還可傳個話。”董夫人點點頭道:“你辦得很好。隻是我如今心口疼又犯了,沒精神理會家事了,況且麒麟又時常令我擔心。”吳奎道:“太太身子要緊。有什麽事交給二太太三太太也是一樣,省得操勞過度,倒不好了。”董夫人點點頭兒。吳奎道:“我去跟嬸子們說一聲去。”便出來先到倪夫人那裏,又說了一番,“我母親現病著,外麵有強兒翔兒呢,內裏就請嬸子和二太太費心罷。侄兒家裏倒沒有什麽事。雖是瑕兒沒有照應,還虧銀杏的心不很壞。妞兒心裏也明白,隻是性氣比他娘還剛硬些,求嬸子時常管教管教他。”說著眼圈兒一紅,連忙把腰裏拴檳榔荷包的小絹子拉下來擦眼。倪夫人道:“放著他親祖母在那裏,托我做什麽?不然還有二太太呢。”吳奎輕輕的說道:“嬸子要說這個話,侄兒就該活活兒的打死了。嬸子也知道我們老爺和太太隻疼麒麟,不待見我的;況且太太今又犯了心痛舊疾,那有心情管別的事。二太太素來性情冷淡,不喜熱鬧,也不敢托他。沒別的什麽說的,總求嬸子始終疼侄兒就是了。”說著,就跪下來了。倪夫人也眼圈兒紅了,說:“你快起來,娘兒們說話兒,這是怎麽說。隻是一件,孩子也大了,倘或二老爺有個一差二錯又耽擱住了,或者有個門當戶對的來說親,還是等你回來,還是你太太作主?”吳奎道:“現在太太們在家,自然是太太們做主,不必等我。”倪夫人道:“你要去,就寫了稟帖給大老爺送個信,說家下無人,你二叔不知怎樣,快請大老爺將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結,快快回來。”吳奎答應了“是”,正要走出去,複轉回來回說道:“咱們家的家下人家裏還夠使喚,隻是園裏沒有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們老爺去了。園裏一帶屋子都空著,忒沒照應,還得嬸子叫人常查看查看。如今,舅太太和董三爺他們已搬到別處去了,不在這裏了,剩咱們定府一家更冷清了。”倪夫人聽了歎道:“別說親戚們,連咱們家還有人要出去呢。這幾日,三丫頭正吵著要出家呢。你想咱們家什麽樣的人家,好好的姑娘出了家,還了得!”吳奎道:“嬸子不提起侄兒也不敢說,三妹妹一向孤僻,他親媽又早死了,三叔又在外頭。侄兒聽見要尋死覓活了好幾次。他既是心裏這麽著的了,若是牛著他,將來倘或認真尋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倪夫人聽了點頭道:“這件事真真叫我也難擔。我也做不得主,由他去就是了。”吳奎便出來,又去見了韓夫人,稟明事委。韓夫人也隻有膽驚落淚而已。不過說些“費心照料”的話。
吳奎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才出來,叫了眾家人來交待清楚,寫了書,收拾了行裝,銀杏等不免叮嚀了好些話。隻有吳瑕慘傷的了不得,吳奎又欲托姚旺仁照應,吳瑕到底不願意,聽見外頭托了強翔二人,心裏更不受用,嘴裏卻說不出來,隻得送了他父親,謹謹慎慎的隨著銀杏過日子。佳玲秀婷因慧蘭去世,告假的告假,告病的告病,銀杏意欲接了家中一個姑娘來,一則給吳瑕作伴,二則可以帶量他。隻是遍想無人,也隻得罷了。

且說吳翔吳強送了吳奎,便進來見了董韓倪三夫人。他兩個倒替著在外書房住下,日間便與家人廝鬧,有時找了幾個朋友吃個車箍轆會(2),甚至聚賭,裏頭那裏知道。一日韓立嶺姚旺仁來,瞧見了吳翔吳強住在這裏,知他熱鬧,也就借著照看的名兒時常在外書房設局賭錢喝酒。所有幾個正經的家人,吳禮帶了幾個去,吳奎又跟去了幾個,隻有那全計諸家的兒子侄兒。那些少年托著老子娘的福吃喝慣了的,那知當家立計的道理。況且他們長輩都不在家,便是沒籠頭的馬了,又有兩個旁主人慫恿,無不樂為。這一鬧,把個定公府鬧得沒上沒下,沒裏沒外。那吳強還想勾引麒麟,吳翔攔住道:“麟三爺那個人沒運氣的,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給他說了一門子絕好的親,父親在外頭做稅官,家裏開幾個當鋪,姑娘長的比仙女兒還好看。我巴巴兒的細細的寫了一封書子給他,誰知他沒造化,……”說到這裏,瞧了瞧左右無人,又說:“他心裏早和咱們這個三嬸娘好上了。你沒聽見說,還有一個嶽姑娘呢,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誰不知道。這也罷了,各自的姻緣罷咧。誰知他為這件事倒惱了我了,總不大理。他打諒誰必是借誰的光兒呢。”吳強聽了點點頭,才把這個心歇了。
他兩個還不知道麒麟自會那道士以後,他是欲斷塵緣。一則在董夫人跟前不敢任性,已與如金賀燕等皆不大款洽了。那些丫頭不知道,還要逗他,麒麟那裏看得到眼裏。他也並不將家事放在心裏。時常董夫人如金勸他念書,他便假作攻書,一心想著那個道士引他到那仙境的機關。心目中觸處皆為俗人,卻在家難受,閑來倒與茹萍閑講。他們兩個人講得上了, 那種心更加準了幾分,那裏還管吳才吳梅等。那吳才為他父親不在家,韋姨娘已死,董夫人不大理會他,便入了吳強一路。有相好的丫頭好心規勸他,反被吳才辱罵。如今麒麟吳才他哥兒兩個各有一種脾氣,鬧得人人不理。獨有吳梅跟著他母親上緊攻書,作了文字送到學裏請教吳修。因近來吳修老病在床,隻得自己刻苦。尤潔是素來沉靜,除了請董韓倪三夫人的安,會會如金,餘者一步不走,隻有看著吳梅攻書。所以定府住的人雖不少,竟是各自過各自的,誰也不肯做誰的主。吳才吳強等愈鬧的不象事了,甚至偷典偷賣,不一而足。吳才更加宿娼濫賭,無所不為。
一日韓立嶺姚旺仁都在吳家外書房喝酒,一時高興,叫了幾個陪酒的來唱著喝著勸酒。 吳強便說:“你們鬧的太俗。我要行個令兒。”眾人道:“使得。” 吳強道:“咱們‘月’字流觴(3)罷。我先說起‘月’字,數到那個便是那個喝酒,還要酒麵酒底。須得依著令官,不依者罰三大杯。”眾人都依了。吳強喝了一杯令酒,便說:“飛羽觴而醉月(4)。”順飲數到吳才。 吳強說:“酒麵要個‘桂’字。”吳才便說道:“‘冷露無聲濕桂花’(5)。酒底呢?” 吳強道:“說個‘香’字。”吳才道:“天香雲外飄(6)。”韓立嶺說道:“沒趣,沒趣。你又懂得什麽字了,也假斯文起來!這不是取樂,竟是慪人了。咱們都蠲了,倒是 拳,輸家喝輸家唱,叫做‘苦中苦’。若是不會唱的,說個笑話兒也使得,隻要有趣。”眾人都道:“使得。”於是亂 起來。姚旺仁輸了,喝了一杯,唱了一個。眾人道好,又 起來了。是個陪酒的輸了,唱了一個什麽“小姐小姐多豐彩”。以後韓立嶺輸了,眾人要他唱曲兒,他道:“我唱不上來的,我說個笑話兒罷。” 吳強道:“若說不笑仍要罰的。” 韓立嶺就喝了杯,便說道:“諸位聽著:村莊上有一座元帝廟(7),旁邊有個土地祠。那元帝老爺常叫土地來說閑話兒。一日元帝廟裏被了盜,便叫土地去查訪。土地稟道:‘這地方沒有賊的,必是神將不小心,被外賊偷了東西去。’元帝道:‘胡說,你是土地,失了盜不問你問誰去呢?你倒不去拿賊,反說我的神將不小心嗎?’土地稟道:‘雖說是不小心,到底是廟裏的風水不好。’元帝道:‘你倒會看風水麽?’土地道:‘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處瞧了一會,便來回稟道:‘老爺坐的身子背後兩扇紅門就不謹慎。小神坐的背後是砌的牆,自然東西丟不了。 以後老爺的背後亦改了牆就好了。’元帝老爺聽來有理,便叫神將派人打牆。眾神將歎口氣道:‘如今香火一炷也沒有,那裏有磚灰人工來打牆!’元帝老爺沒法,叫眾神將作法,卻都沒有主意。那元帝老爺腳下的龜將軍站起來道:‘你們不中用,我有主意。你們將紅門拆下來,到了夜裏拿我的肚子墊住這門口,難道當不得一堵牆麽?’眾神將都說道:‘好,又不花錢,又便當結實。’於是龜將軍便當這個差使,竟安靜了。豈知過了幾天, 那廟裏又丟了東西。眾神將叫了土地來說道:‘你說砌了牆就不丟東西,怎麽如今有了牆還要丟?’那土地道:‘這牆砌的不結實。’眾神將道:‘你瞧去。’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牆,怎麽還有失事?把手摸了一摸道:‘我打諒真是有牆,卻原來是無牆(吳強)!’”眾人聽了大笑起來。 吳強也忍不住的笑,說道:“舅爺,你好!我沒有罵你,你為什麽罵我! 快拿杯來罰一大杯。”韓立嶺喝了,已有醉意。
眾人又喝了幾杯,都醉起來。韓立嶺說他姐姐不好,姚旺仁說他妹妹不好,都說的狠狠毒毒的。吳才聽了,趁著酒興也說慧蘭不好, 怎樣苛刻我們,怎麽樣踏我們的頭。眾人道:“大凡做個人,原要厚道些。看蘭姑娘仗著老太太這樣的利害,如今焦了尾巴梢子(8)了,隻剩了一個姐兒,隻怕也要現世現報呢。”吳翔想著慧蘭待他不好,又想起吳瑕見他就哭,也信著嘴兒混說。還是吳強道:“喝酒罷,說人家做什麽。”那兩個陪酒的道:“這位姑娘多大年紀了?長得怎麽樣?”吳強道:“模樣兒是好的很的。年紀也有十三四歲了。”那陪酒的說道:“可惜這樣人生在府裏這樣人家,若生在小戶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還發了財呢。”眾人道:“怎麽樣?”那陪酒的說:“現今有個外藩王爺(9),最是有情的,要選一個妃子。若合了式,父母兄弟都跟了去。可不是好事兒嗎?”眾人都不大理會,隻有姚旺仁心裏略動了一動,仍舊喝酒。
隻見外頭走進全計兩家的子弟來,說:“爺們好樂呀!”眾人站起來說道:“老大老三怎麽這時候才來?叫我們好等!”那兩個人說道:“今早聽見一個謠言,說是咱們家又鬧出事來了,心裏著急,趕到裏頭打聽去,並不是咱們。”眾人道:“不是咱們就完了,為什麽不就來?”那兩個說道:“雖不是咱們,也有些幹係。你們知道是誰,就是黃儻甫老爺。我們今兒進去,看見帶著鎖子,說要解到三法司(10)衙門裏審問去呢。我們見他常在咱們家裏來往,恐有什麽事,便跟了去打聽。”吳翔道:“到底老大用心,原該打聽打聽。你且坐下喝一杯再說。”兩人讓了一回,便坐下,喝著酒道:“這位儻甫老爺人也能幹,也會鑽營,官也不小了,隻是貪財,被人家參了個婪索屬員的幾款。如今的萬歲爺是最聖明最仁慈的,獨聽了一個‘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勢欺良,是極生氣的,所以旨意便叫拿問。 若是問出來了,隻怕擱不住。若是沒有的事,那參的人也不便。如今真真是好時候,隻要有造化做個官兒就好。”眾人道:“你的哥哥就是有造化的,現做知縣還不好麽。”全家的說道:“我哥哥雖是做了知縣,他的行為隻怕也保不住怎麽樣呢。”眾人道:“手也長麽?”全家的點點頭兒,便舉起杯來喝酒。眾人又道:“裏頭還聽見什麽新聞?”兩人道:“別的事沒有,隻聽見海疆的賊寇拿住了好些,也解到法司衙門裏審問。還審出好些賊寇,也有藏在城裏的,打聽消息,抽空兒就劫搶人家,如今知道朝裏那些老爺們都是能文能武,出力報效,所到之處早就消滅了。”眾人道:“你聽見有在城裏的,不知審出咱們家失盜了一案來沒有?”兩人道:“倒沒有聽見。恍惚有人說是有個內地裏的人,城裏犯了事,搶了一個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這賊寇殺了。那賊寇正要跳出關去,被官兵拿住了,就在拿獲的地方正了法了。”眾人道:“義善庵的什麽伴雲不是叫人搶去,不要就是他罷?” 吳才道:“必是他!”眾人道:“你怎麽知道?”吳才道:“伴雲這個東西是最討人嫌的。他一日家捏酸,見了麒麟就眉開眼笑了。我若見了他,他從不拿正眼瞧我一瞧。真要是他,我才趁願呢!”眾人道:“搶的人也不少,那裏就是他。”吳翔道:“有點信兒。前日有個人說,他庵裏的姑子做夢,說看見是伴雲叫人殺了。”眾人笑道:“夢話算不得。”韓立嶺道:“管他夢不夢,咱們快吃飯罷。今夜做個大輸贏。”眾人願意,便吃畢了飯,大賭起來。
賭到三更多天,隻聽見裏頭亂嚷,說是三姑娘合三太太拌嘴,把頭發都絞掉了,趕到董韓二夫人那裏去磕了頭,說是要求容他做尼姑呢,送他一個地方,若不容他他就死在眼前。那董夫人正病著,韓夫人又擔心吳智在外的病情,都無心管,叫請強兒翔兒進去。吳翔聽了,便知是那回看家的時候起的念頭,想來是勸不過來的了,便合吳強商議道:“太太叫我們進去,我們是做不得主的。況且也不好做主,隻好勸去。若勸不住,隻好由他們罷。咱們商量了寫封書給奎叔,便卸了我們的幹係了。”兩人商量定了主意,進去見了董韓倪三位太太,便假意的勸了一回。無奈茹萍立意必要出家,就不放他出去,隻求一兩間淨屋子給他誦經拜佛也可。倪夫人見他兩個不肯作主,又怕茹萍尋死,自己便硬做主張,說是:“這個不是索性我耽了罷。 說我做太太的容不下姨娘生的女兒,逼他出了家了就完了。若說到外頭去呢, 斷斷使不得。若在家裏呢,又忒不象樣兒。隻好在近處找一個所在,太太們都在這裏,算我的主意罷。叫強哥兒寫封書子給你三老爺奎大爺就是了。”吳強等答應了。不知董韓二夫人怎麽個計較,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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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醃臢——北京一帶的方言。髒;不幹淨。
(2) 車箍轆會——即車輪會,輪流作東的聚餐會。
(3) “月”字流觴——酒令的一種。古人每逢三月三日聚會於環曲的水流旁,在上遊放置酒杯,任其順流而下,停在誰的麵前,誰即取飲,叫做“流觴”(見《荊楚歲時記》)。後來就把傳杯行令這種遊戲叫“流觴”,規定在酒令中必須帶出一個“月”字的就叫“月字流觴”。觴:酒杯。
(4) “飛羽觴而醉月” ——語出唐代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羽觴:盛酒器。《漢書·外戚傳·班 賦》:“酌羽觴兮銷憂”,注:“孟康曰:‘羽觴,爵也,作生爵(通“雀”)形,有頭尾羽翼。’”
(5) 冷露無聲濕桂花——見唐代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詩。
(6) 天香雲外飄——見唐代宋之問《靈隱寺》詩。
(7) 元帝廟——即玄帝廟。玄帝亦即玄武。《後漢書·五梁傳》注:“玄武,北方之神,龜蛇合體。”道教祀玄武。宋時因避諱,改玄為真,尊為“鎮天真武靈應祜聖帝君”,簡稱真武帝君。
(8) 焦了尾巴梢子——罵別人沒有後代。俗有“幹尾巴絕後”的話。
(9) 外藩王爺——這裏指分封在京師以外的王爺。藩:屏障;保衛。
(10) 三法司——明、清兩代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為三法司,重大案件由三法司會審。見《清史稿·職官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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