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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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懺宿冤慧蘭托村嫗 釋舊憾情婢感癡郎

(2005-04-30 21:29:39) 下一個

第三十六卷 懺宿冤慧蘭托村嫗 釋舊憾情婢感癡郎

話說韋姨娘在觀內得了暴病,見人少了,更加混說起來,唬得眾人都恨,就有兩個女人攙著。 韋姨娘雙膝跪在地下,說一回,哭一回,有時爬在地下叫饒,說:“打殺我了!紅胡子的老爺,我再不敢了。”有一時雙手合著,也是叫疼。眼睛突出,嘴裏鮮血直流,頭發披散, 人人害怕,不敢近前。那時又將天晚, 韋姨娘的聲音隻管喑啞起來了,居然鬼嚎一般。無人敢在他跟前,隻得叫了幾個有膽量的男人進來坐著,韋姨娘一時死去,隔了些時又回過來,整整的鬧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語,隻裝鬼臉,自己拿手撕開衣服,露出胸膛,好象有人剝他的樣子。可憐韋姨娘雖說不出來,其痛苦之狀實在難堪。正在危急,大夫來了,也不敢診,隻囑咐”辦理後事罷”,說了起身就走。那送大夫的家人再三央告說:“請老爺看看脈,小的好回稟家主。”那大夫用手一摸,已無脈息。吳才聽了,然後大哭起來。眾人隻顧吳才,誰料理韋姨娘。隻有魯姨娘心裏苦楚,想到:“做偏房側室的下場頭不過如此!況他還有兒子的,我將來死起來還不知怎樣呢!”於是反哭的悲切。且說那人趕回家去回稟了。吳禮即派家人去照例料理,陪著才兒住了三天,一同回來。
那人去了,這裏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都知道韋姨娘使了毒心害人被陰司裏拷打死了。 又說是”奎大奶奶隻怕也好不了,怎麽說奎大奶奶告的呢。”這些話傳到銀杏耳內,甚是著急,看著慧蘭的樣子實在是不能好的了,看著吳奎近日並不似先前的恩愛,本來事也多, 竟象不與他相幹的。 銀杏在慧蘭跟前隻管勸慰,又想著董韓倪三夫人回家幾日,隻打發人來問問,並不親身來看。慧蘭心裏更加悲苦。吳奎回來也沒有一句貼心的話。慧蘭此時隻求速死,心裏一想,邪魔悉至。隻見鍾絲從房後走來,漸近床前說:“大奶奶,你好呀。奶奶的心機也用盡了,咱們的大爺糊塗,也不領奶奶的情,反倒怨奶奶作事過於苛刻,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見不得人。我替奶奶氣不平。” 慧蘭恍惚說道:“我如今也後悔素日的爭強好勝,我的心也忒窄了, 所以如今才落得這樣田地。” 銀杏在旁聽見,說道:“奶奶說什麽?” 慧蘭一時蘇醒,想起鍾絲已死,心想:“他怎麽來找我?”被銀杏叫醒後,心裏害怕,又不肯說出,隻得勉強說道:“我神魂不定,想是說夢話。給我捶捶。”銀杏上去捶著,見個小丫頭子進來,說是”八仙莊的夏嬤嬤來了,婆子們帶著來請奶奶的安。”銀杏急忙下來說:“在那裏呢?”小丫頭子說:“他不敢就進來,還聽奶奶的示下。”銀杏聽了點頭,想慧蘭病裏必是懶待見人,便說道:“奶奶現在養神呢,暫且叫他等著。你問他來有什麽事麽?”小丫頭子說道:“他們問過了,沒有事。說知道老太太去世了,因沒有報才來遲了。”小丫頭子說著, 慧蘭聽見,便叫“銀杏,你來,人家好心來瞧,不要冷淡人家。你去請了夏嬤嬤進來,我和他說說話兒。”銀杏隻得出來請夏嬤嬤這裏坐。
慧蘭剛要合眼,又見一個男人一個姑子走向炕前,就象要上炕似的。慧蘭著忙,便叫銀杏說:“那裏來了一個男人跑到這裏來了!”連叫兩聲,隻同秀婷佳玲趕來說:“奶奶要什麽?”慧蘭睜眼一瞧,不見有人,心裏明白,不肯說出來,便問秀婷道:“ 銀杏這東西那裏去了?”秀婷道:“不是奶奶叫去請夏嬤嬤去了麽。”慧蘭定了一會神,也不言語。
隻見銀杏同夏嬤嬤帶了一個香兒進來,說:“大奶奶在那裏?”銀杏引到炕邊,夏嬤嬤便說:“請大奶奶安。” 慧蘭睜眼一看,不覺一陣傷心,說:“夏嬤嬤你好?怎麽這時候才來?你瞧你孫女兒也長的這麽高了。”夏嬤嬤看著慧蘭骨瘦如柴,神情恍惚,心裏也就悲慘起來,說:“我的奶奶,怎麽這幾個月不見,就病到這個分兒。我糊塗的要死,怎麽不早來請奶奶的安!”便叫香兒給慧蘭請安。香兒笑著磕了頭,慧蘭看了倒也十分喜歡,便叫秀婷招呼著。 夏嬤嬤道:“我們屯鄉裏的人不會病的,若一病了就要求神許願,從不知道吃藥的。我想奶奶的病不要撞著什麽了罷?”銀杏聽著那話不在理,便在背地裏扯他。夏嬤嬤會意,便不言語。那裏知道這句話倒合了慧蘭的意,紮掙著說:“嬤嬤你是有年紀的人,說的不錯。你見過的韋姨娘也死了,你知道麽?”夏嬤嬤詫異道:“阿彌陀佛!好端端一個人怎麽就死了?我記得他也有一個小哥兒,這便怎麽樣呢?”銀杏道:“這怕什麽,他還有老爺太太呢。”夏嬤嬤道:“姑娘,你那裏知道,不好死了是親生的,隔了肚皮子是不中用的。”這句話又招起慧蘭的愁腸,想起玉兒早死,倒也罷了,如今自己若有個好歹,可叫瑕兒怎麽是好?便嗚嗚咽咽的哭起來了。眾人都來勸解。
吳瑕聽見他母親悲哭,便走到炕前用手拉著慧蘭的手,也哭起來。 慧蘭一麵哭著道: “你見過了嬤嬤了沒有?”吳瑕道:“沒有。”慧蘭道:“你給他跪下磕個頭,我有話說。”吳瑕便走到跟前,夏嬤嬤忙著拉著道:“阿彌陀佛,這是怎麽說的,不要折殺我了! 瑕姑娘,我一年多不來,你還認得我麽?”吳瑕道:“怎麽不認得。那年你來,我還合你要隔年的蟈蟈兒,你也沒有給我,必是忘了。”夏嬤嬤道:“好姑娘,我是老糊塗了。若說蟈蟈兒,我們屯裏多得很,隻是不到我們那裏去,若去了,要一車也容易。” 慧蘭道:“不然你帶了他去罷。”夏嬤嬤笑道:“姑娘這樣千金貴體,綾羅裹大了的,吃的是好東西,到了我們那裏,我拿什麽哄他頑,拿什麽給他吃呢?這倒不是坑殺我了麽。”說著,自己還笑,又接著說:“那麽著,我給姑娘做個媒罷。我們那裏雖說是屯鄉裏,也有大財主人家,幾千頃地,幾百牲口,銀子錢亦不少,隻是不象這裏有金的,有玉的。奶奶是瞧不起這種人家,我們莊家人瞧著這樣大財主,也算是天上的人了。”慧蘭道:“你說去,我願意就給。”夏嬤嬤道:“這是頑話兒罷咧。放著奶奶這樣,大官大府的人家隻怕還不肯給,那裏肯給莊家人。就是奶奶肯了,上頭太太們也不給。”吳瑕因他這話不好聽,便走了去和香兒說話。兩個女孩兒倒說得上,漸漸的就熟起來了。
這裏銀杏恐夏嬤嬤話多,攪煩了慧蘭,便拉了夏嬤嬤說:“你提起太太來,你還沒有過去呢。我出去叫人帶了你去見見,也不枉來這一趟。”夏嬤嬤便要走。慧蘭道:“忙什麽,你坐下,我問你近來的日子還過的麽?”夏嬤嬤千恩萬謝的說道:“我們若不仗著大奶奶”,說著,指著香兒說:“他的老子娘都要餓死了。如今雖說是莊家人苦,家裏也掙了好幾畝地,又打了一眼井,種些菜蔬瓜果,一年賣的錢也不少,盡夠他們嚼吃的了。這兩年奶奶還時常給些衣服布匹,在我們村裏算過得的了。阿彌陀佛,前日他老子進城,聽見奶奶這裏動了家,我就幾乎唬殺了。虧得又有人說不是這裏,我才放心。後來又聽見說這裏老爺升了,我又喜歡,就要來道喜,為的是滿地的莊家來不得。昨日又聽說老太太沒有了,我在地裏打豆子,聽見了這話,唬得連豆子都拿不起來了,就在地裏狠狠的哭了一大場。我和柱兒說,我也顧不得你們了,不管真話謊話,我是要進城瞧瞧去的。我兒子媳婦也不是沒良心的,聽見了也哭了一回子,今兒天沒亮就趕著我進城來了。我也沒有地方打聽,一徑來到後門,見是門神都糊了(1),我這一唬又不小。進了門找李嫂子,再找不著,撞見一個小姑娘,說李嫂子他得了不是了,攆了。我又等了好半天,遇見了熟人,才得進來。不打諒奶奶也是那麽病。”說著,又掉下淚來。銀杏等著急,也不等他說完拉著就走,說:“你老人家說了半天,口幹了,咱們喝碗茶去罷。”拉著夏嬤嬤到下房坐著,香兒在吳瑕那邊。夏嬤嬤道:“茶倒不要。好姑娘,叫人帶了我去請太太的安,哭哭老太太去罷。”銀杏道:“你不用忙,今兒也趕不出城的了。方才我是怕你說話不防頭招的我們奶奶哭,所以催你出來的。別思量。”夏嬤嬤道: “阿彌陀佛,姑娘是你多心,我知道。倒是奶奶的病怎麽好呢?”銀杏道:“你瞧去妨礙不妨礙?”夏嬤嬤道:“說是罪過,我瞧著不好。”
正說著,又聽慧蘭叫呢。銀杏及到床前,慧蘭又不言語了。銀杏正問佳玲,吳奎進來,向炕上一瞧,也不言語,走到裏間氣哼哼的坐下。叫銀杏來問道:“奶奶不吃藥麽?”銀杏道:“不吃藥。怎麽樣呢?” 吳奎道:“我知道麽! 你拿櫃子上的鑰匙來罷。”銀杏見吳奎有氣,又不敢問,隻得出來慧蘭耳邊說了一聲。慧蘭不言語,銀杏便將一個匣子擱在吳奎那裏就走。吳奎道:“有鬼叫你嗎!你擱著叫誰拿呢?”銀杏忍氣打開,取了鑰匙開了櫃子,便問道:“拿什麽?”吳奎道:“咱們有什麽嗎?”銀杏氣得哭道:“有話明白說,人死了也願意!” 吳奎道:“還要說麽!頭裏的事是你們鬧的。如今老太太的還短了四五千銀子,老爺叫我拿公中的地帳弄銀子,你說有麽?外頭拉的帳不開發使得麽?誰叫我應這個名兒!隻好把老太太給我的東西折變去罷了。你不依麽?”銀杏聽了,一句不言語,將櫃裏東西搬出。隻見秀婷過來說:“杏姐姐快走,奶奶不好呢。”銀杏也顧不得吳奎,急忙過來,見慧蘭用手空抓,銀杏用手攥著哭叫。吳奎也過來一瞧,把腳一跺道:“若是這樣,是要我的命了。”說著,掉下淚來。佳玲進來說:“外頭找大爺呢。”吳奎隻得出去。
這裏慧蘭愈加不好,秀婷等不免哭起來。吳瑕聽見趕來。夏嬤嬤也急忙走到炕前,嘴裏念佛,搗了些鬼,果然慧蘭好些。一時董夫人聽了丫頭的信,也隻得過來了,先見慧蘭安靜些,心下略放心,見了夏嬤嬤,便說:“夏嬤嬤你好?什麽時候來的?”夏嬤嬤便說:“請太太安。”不及細說,隻言慧蘭的病。講究了半天,小春進來說:“老爺請太太呢。”董夫人叮嚀了銀杏幾句話,便過去了。慧蘭鬧了一回,此時又覺清楚些,見夏嬤嬤在這裏,心裏信他求神禱告,便把秀婷等支開,叫夏嬤嬤坐在頭邊,告訴他心神不寧如見鬼怪的樣。夏嬤嬤便說我們屯裏什麽菩薩靈,什麽廟有感應。慧蘭道:“求你替我禱告,要用供獻的銀錢我有。”便在手腕上褪下一支銀鐲子來交給他。夏嬤嬤道:“大奶奶,不用那個。我們村莊人家許了願,好了,花上幾百錢就是了,那用這些。就是我替大奶奶求去,也是許願。 等姑奶奶好了,要花什麽自己去花罷。” 慧蘭明知夏嬤嬤一片好心,不好勉強,隻得留下,說:“嬤嬤,我的命交給你了。我的吳瑕也是千災百病的,也交給你了。”夏嬤嬤順口答應,便說:“這麽著,我看天氣尚早,還趕得出城去,我就去了。明兒奶奶好了,再請還願去。”慧蘭因被眾冤魂纏繞害怕,巴不得他就去,便說:“你若肯替我用心,我能安穩睡一覺,我就感激你了。你孫女兒叫他在這裏住下罷。”夏嬤嬤道:“莊家孩子沒有見過世麵,沒的在這裏打嘴。我帶他去的好。”慧蘭道:“這就是多心了。這怕什麽。雖說我們窮了,這一個人吃飯也不礙什麽。” 夏嬤嬤見慧蘭真情,落得叫香兒住幾天,又省了家裏的嚼吃。隻怕香兒不肯,不如叫他來問問,若是他肯,就留下。於是和香兒說了幾句。香兒因與吳瑕頑得熟了,吳瑕又不願他去,香兒又願意在這裏。夏嬤嬤便吩咐了幾句,辭了銀杏,忙忙的趕出城去。不題。


且說義善庵原是吳府的地址,因老太爺在日,一心信佛,便施舍了銀子在府北邊蓋了這庵。雖向來食用香火並不動吳府的錢糧,然吳府太太們也時常隨禮的。今日伴雲被劫,庵中女尼呈報到官,一則候官府緝盜的下落,二則是伴雲基業不便離散,所以伴月依舊住下,尚未回蘇州去。那時吳府的人雖都知道,隻為吳禮新喪,且又心事不寧,也不敢將這些沒要緊的事回稟。隻有茹萍知道此事,日夜不安。漸漸傳到麒麟耳邊, 說伴雲被賊劫去,又有的說伴雲凡心動了跟人而走。麒麟聽得十分納悶, 想來必是被強徒搶去,這個人必不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無下落,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長噓短歎。還說:“這樣一個人,怎麽遭此結局!”又想到:“當日他有時過來造訪,園中何等熱鬧,自從大姐姐出閣以來,死的死,嫁的嫁,我想他一塵不染是保得住的了, 豈知風波頓起,比嶽妹妹死的更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來,想到《莊子》上的話,虛無縹緲,人生在世,難免風流雲散,不禁的大哭起來。賀燕等又道是他的瘋病發作, 百般的溫柔解勸。如金初時不知何故,也用話箴規。怎奈麒麟抑鬱不解,又覺精神恍惚。 如金想不出道理,再三打聽,方知伴雲被劫不知去向,也是傷感,隻為麒麟愁煩,便用正言解釋。因提起“梅兒自送殯回來,雖不上學,聞得日夜攻苦。他是老太太的重孫,老太太素來望你成人,老爺為你日夜焦心,你為閑情癡意糟蹋自己,我們守著你如何是個結果!”說得麒麟無言可答,過了一回才說道:“我那管人家的閑事,隻可歎咱們家的運氣衰頹。”如金道:“可又來,老爺太太原為是要你成人,接續祖宗遺緒(2)。你隻是執迷不悟,如何是好。”麒麟聽來,話不投機,便靠在桌上睡去。如金也不理他,叫貞鏡等伺候著,自己卻去睡了。
麒麟見屋裏人少,想起:“玲瓏到了這裏,我從沒合他說句知心的話兒,冷冷清清撂著他,我心裏甚不過意。他呢,又比不得貞鏡玉扣,我可以安放得的。如今這丫頭,不知為什麽,見我就是冷冷的。若說為我們這一個呢,他是和嶽妹妹最好的,我看他待玲瓏也不錯。我有不在家的日子,玲瓏原與他有說有講的,到我來了,玲瓏便走開了。想來自然是為嶽妹妹死了我便成了家的原故。噯,玲瓏,玲瓏,你這樣一個聰明女孩兒,難道連我這點子苦處都看不出來麽!”因又一想:“今晚他們睡的睡,做活的做活,不如趁著這個空兒我找他去,看他有什麽話。倘或我還有得罪之處,便陪個不是也使得。”想定主意,輕輕的走出了房門,來找玲瓏。
那玲瓏的下房也就在西廂裏間。麒麟悄悄的走到窗下,隻見裏麵尚有燈光,便用舌頭舔破窗紙往裏一瞧,見玲瓏獨自挑燈,又不是做什麽,呆呆的坐著。 麒麟便輕輕的叫道:“ 玲瓏姐姐還沒有睡麽?”玲瓏聽了唬了一跳,怔怔的半日才說:“是誰?”麒麟道:“是我。”玲瓏聽著,似乎是麒麟的聲音,便問:“是麟三爺麽?”麒麟在外輕輕的答應了一聲。玲瓏問道:“你來做什麽?”麒麟道:“我有一句心裏的話要和你說說,你開了門,我到你屋裏坐坐。”玲瓏停了一會兒說道:“三爺有什麽話,天晚了,請回罷,明日再說罷。”麒麟聽了,寒了半截。自己還要進去,恐玲瓏未必開門,欲要回去,這一肚子的隱情,越發被玲瓏這一句話勾起。無奈,說道:“我也沒有多餘的話,隻問你一句。”玲瓏道:“既是一句,就請說。” 麒麟半日反不言語。 玲瓏在屋裏不見麒麟言語,知他素有癡病,恐怕一時實在搶白了他,勾起他的舊病倒也不好了,因站起來細聽了一聽,又問道:“是走了,還是傻站著呢?有什麽又不說,盡著在這裏慪人。已經慪死了一個,難道還要慪死一個麽!這是何苦來呢!”說著,也從麒麟舔破之處往外一張,見麒麟在那裏呆聽。玲瓏不便再說,回身剪了剪燭花。忽聽麒麟歎了一聲道:“玲瓏姐姐,你從來不是這樣鐵心石腸,怎麽近來連一句好好兒的話都不和我說了?我固然是個笨的,不配你們理我,但隻我有什麽不是,隻望姐姐說明了,那怕姐姐一輩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個明白鬼呀!”玲瓏聽了,冷笑道:“三爺就是這個話呀,還有什麽?若就是這個話呢,我們姑娘在時我也跟著聽俗了! 若是我們有什麽不好處呢,我是二太太給茗姑娘的,又是大太太派來的,三爺倒是回太太去,左右我們丫頭們更算不得什麽了。”說到這裏,那聲兒便哽咽起來,說著又醒鼻涕, 麒麟在外知他傷心哭了,便急的跺腳道:“這是怎麽說,我的事情你在這裏幾個月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就便別人不肯替我告訴你,難道你還不叫我說,叫我憋死了不成!”說著,也嗚咽起來了。
麒麟正在這裏傷心,忽聽背後一個人接言道:“你叫誰替你說呢?誰是誰的什麽?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央及呀,人家賞臉不賞在人家,何苦來拿我們這些沒要緊的墊喘兒呢。”這一句話把裏外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你道是誰,原來卻是貞鏡。 麒麟自覺臉上沒趣。隻見貞鏡又說道:“到底是怎麽著?一個陪不是,一個人又不理。你倒是快快的央及呀。 噯,我們玲瓏姐姐也就太狠心了,外頭這麽怪冷的,人家央及了這半天,總連個活動氣兒也沒有。”又向麒麟道:“剛才三奶奶說了,多早晚了,打量你在那裏呢,你卻一個人站在這房簷底下做什麽! “玲瓏裏麵接著說道:“這可是什麽意思呢?早就請三爺進去,有話明日說罷。這是何苦來!”麒麟還要說話,因見貞鏡在那裏,不好再說別的,隻得一麵同貞鏡走回,一麵說道:“罷了,罷了!我今生今世也難剖白這個心了!惟有老天知道罷了!”說到這裏,那眼淚也不知從何處來的,滔滔不斷了。貞鏡道:“三爺,依我勸你死了心罷,白陪眼淚也可惜了兒的。”麒麟也不答言,遂進了屋子。隻見如金睡了,麒麟也知如金裝睡。卻是賀燕說了一句道:“有什麽話明日說不得,巴巴兒的跑那裏去鬧,鬧出……”說到這裏也就不肯說,遲了一遲才接著道:“身上不覺得怎麽樣?”麒麟也不言語,隻搖搖頭兒,賀燕一麵才打發睡下。一夜無眠,自不必說。
這裏玲瓏被麒麟一招,越發心裏難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後,“麒麟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眾人弄鬼弄神的辦成了。後來麒麟明白了,舊病複發,常時哭想,並非忘情負義之徒。今日這種柔情,一發叫人難受,隻可憐我們茗姑娘真真是無福消受他。如此看來,人生緣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頭時,大家都是癡心妄想。乃至無可如何,那糊塗的也就不理會了,那情深義重的也不過臨風對月,灑淚悲啼。可憐那死的倒未必知道,這活的真真是苦惱傷心,無休無了。算來竟不如草木石頭,無知無覺,倒也心中幹淨! ”想到此處,倒把一片酸熱之心一時冰冷了。才要收拾睡時,隻聽北院裏吵嚷起來。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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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門神都糊了——舊俗有喪事的人家,要用白紙把門神遮蓋起來。
(2) 祖宗遺緒——祖宗遺下的事業。緒:事業,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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