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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祖本過錄本原文連載14

(2019-12-11 13:00:52) 下一個

【回前批語詩:白骨疊重誰人收,新鬼舊鬼聲啾啾。千秋遺恨一捧淚,京邑零落草木朽。

第九十四回 骨肉泯良女落風塵 貴賤失惡奴劫浮財

詩雲:

繁花落盡風絮階,趨榮避危魚貫列,

骨肉相剝幸偶緣,淚眼論世情味切。

話說賈蓉、賈薔帶領一路強賊朝賈家而來,隊伍正在街上走著,忽然迎麵笑嘻嘻走來一女,擺著手兒喊道:“大哥哥、弟兄們辛苦了,小女子趕來投奔了。”蓉、薔、薛蟠惑然一看,原來是個妖佻女子,乃是多姑娘也。

賈蓉笑道:“此女乃淫賤無羞之徒,恰好隊伍裏弟兄們都欠缺娘子,那十二個戲子又傲慢的很,幾十個分一個,他們還挑三揀四的,此女是個情場使慣了的,一個人可應付諸多,就納歸隊伍吧。”薛蟠不等說完,乜著眼嘻嘻笑著跑上去擁抱多姑娘道:“老相好,想死大爺我了,快做個嘴。”多姑娘果真把嘴迎了上去,又跑至隊伍裏摸摸這個,親親那個,弄的眾人都狂笑不休,個個上來去抓弄於他,多姑娘因丈夫不知去向,無處投奔,故趕來加入賊幫,瞅準機會想撈些便宜,又可填補些淫欲,卻是佳事。

話說黛玉不敢妄自走出瀟湘館,怕與賊寇逢迎,隻是問問紫鵑外頭怎麽樣了,紫鵑說:“園子死了不少人,好慘!”黛玉聽了,心有所觸,握帕子頻頻掩泣,對紫鵑道:“那些人不知那來的虎狼心腸,對人這般凶毒,弄的人心裏五味雜陳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百姓沐天地之恩,本應仁德待人,然民眾多逞一時之快,喜好凶暴損折之事,雖有天神地獄因果報應之懼,然又有幾人看見神了,故眾人不信世上有鬼神,因而越發恣意放肆起來,竟有快意之感,施暴於人,己無不適,他人體痛,吾覺甚樂,壞人之倫常,損天物、折美景,煮鶴焚琴,何其快意,何其僥幸,故賊寇多樂於行惡積禍,實乃藐視天神,敗壞倫常,此其一。其二,賊人真的四處作惡,卻自覺阻礙不通,畢竟他人有何罪責,卻遭殺戮,又己方賊友多有死傷,日日覷著敵我死死傷傷,皆非正義,恰是違背天意,善惡正邪,攪在一處,情情恨恨、偏偏相牽,糾結迷惑纏繞心頭,苦痛寂寥無盡掙紮,本欲以暴覓歡,到頭來還是拿了己矛,戳了己盾,卻是何必當初悔亦晚矣。誰說男兒皆聰慧?殺伐者持以正道,坦然自在,行暴者不合禮儀仁義,必然迷惑刺心。”

紫鵑道:“姑娘所說恰是如此,隻是這世上未有後悔藥可吃,誰也不能預見未來,曆練多了,心緒也淩亂浸染諸多,又有幾個人知道知難而退見好就收呢。”正在談論,忽見春纖進來道:“平奶奶來了。”黛玉急忙迎了出去,平兒笑著進來,問黛玉身子可好了些,黛玉笑著說好些了,因同平兒商議,把園中眾多族中子弟趁夜從角門放出去,先在外頭避禍多日,等他日家裏太平了,再讓他們回來。眾子弟應允了,都打扮成小廝模樣在半夜往寧府南角門往外走,誰知道外頭埋伏了甚多流寇,抓走兩個,有幾個拚命奔跑,逃了出去,餘下多人仍然回來了,對黛玉說了,根本不好出去,黛玉聽了甚是焦慮,成日傷感落淚,病情愈發加重了。

平兒趁亂由王仁、旺兒及幾個小斯護著,帶著巧姐從賈府西南角門偷偷逃出去,無奈早有流寇隱藏門外,隻好叫人找了軟梯翻牆過去。此去投奔的地方,平兒早就暗暗盤算好了,就是離府不遠莊子上姓周的一個地主,其人家資殷實,雖是一介鄉紳但極通文墨,風雅不俗,早年就與賈政相契合,並有一子,名周新賢,愛如珍寶,自小喜讀聖賢書,整日舞文弄墨,小名世示,文采極好,本欲求取功名,可惜時值末世,難以施展一身才學為國分憂,每日家唉聲歎氣無可如何。周鄉紳因見巧姐年歲與其子相近,也曾向政老暗明此意,無奈賈璉自視甚高,不找個王孫公子誓不罷休,從未把個土財主發於眼裏,隻能作罷。因時下淑德賢良女子越發難尋,其子自今仍未娶親。此事政老與鳳姐說過,故平兒知道底裏,如今賈府遭難,平兒便想到周家也是巧姐個好歸宿,便帶著巧姐,搭上軟梯,王仁先攀看上去,意欲牆外接應巧姐。

話說趙姨娘、錢槐一夥在園中遭逢一路人馬,乃是柳湘蓮、冷子興率領的道人及強梁匯成的隊伍,都是為賈家餘財而來。兩派在園中打的昏天暗日,一時分不出伯仲。

賈蓉、賈薔帶另一路強賊在院門外尚未入進,推門久久不開,從門縫裏一探,看到已被重重石頭堵住。正在叫罵,忽聽園內殺聲震天,似有千軍萬馬在裏邊征戰,都甚為詫異。賈蓉道:“定是趙姨娘那起狗賊在裏麵混攪,此時進去未必得益,不如撤了回去,等他們都散了再來不遲。”忽見牆頭上慌慌張張翻下一人,背著包裹,拿著軟梯,認出是鳳姐之兄、巧姐之舅王仁,忙命眾賊把他揪了過來。

王仁嚇得渾身發軟,兩腿打轉,哭道:“蓉哥兒,念在咱都是親戚,就放了我吧!”賈蓉笑道:“放你也不難,你隻把家裏銀錢所藏何處交代的清清楚楚,就沒你什麽事了。”王仁道:“我那裏知道?須問老爺太太們。”賈蓉道:“那我留你也沒有用了,就殺了吧。”王仁大罵道:“孽賊!你就想著咱家的銀錢,連骨肉親情都不要,你還是人嗎?”

忽聽牆頭上有人哭喊:“舅舅,我下不來了,快來幫忙!”眾人一看,隻見旺兒扶著巧姐騎在牆頭上。賈蓉心內一動,喊道:“哥哥救你下來!”於是叫幾個弟兄過來,在他們耳邊低語一陣,這幾個賊寇過來道:“你騎我肩膀上,一個摞一個,去把人救下來。”於是眾位人摞人把巧姐救了下來,旺兒也要下來,被上頭的那個人偷偷一推,旺兒在牆上站立不穩,一個跟頭栽了下來,摔的七竅流血,蹬了幾下腿就一命嗚呼了。

巧姐哭著要過去救他,賈蓉笑道:“他傷的這麽重,你過去也無益。”因喊道:“你們過去把他抬走找人去救!”過來兩個賊答應了抬了旺兒走了。一時平兒也翻過牆來,看到巧姐與賈蓉在一處大驚,叫王仁搭好軟梯,順著王仁搭好的軟梯下來,摟著巧姐嗬斥賈蓉不要亂來。

冷子興、柳湘蓮的隊伍和趙姨娘、錢槐一夥血拚多時,因占不了便宜,隻得從東南角門撤了出來。趙姨娘、賈環忽然看見有二十個小廝護著嫣紅跑入賈赦院內,忙命人去追。嫣紅讓小廝趕緊關上院門,不曾想卻見眾賊追了過來,暗暗叫苦。

眾小廝都持著刀棒用身子頂著門,眾賊在外麵撞門不入,大罵不止。嫣紅忙命其內十人在院子裏,裏間找東西往外拋擲,以圖砸到牆外之賊。這十人有的捧著花瓶,有的捧著花盆,有的拎著椅子都往牆外扔去,隻聽外麵一聲慘叫,嫣紅冷笑道:“快去找愈多的東西去,勿讓狗賊進來了。”自己也到裏間搬著香爐過來遞給小廝。

賈環、錢槐這一回學精了,都往後退了好遠。趙姨娘道:“叫他們砸吧,把屋子裏東西砸完了,我還拿什麽來投!”

有小廝從牆洞裏看到眾賊躲的遠遠的,忙過來告訴嫣紅道:“奶奶,不好了,他們都退後了,砸不到了。”嫣紅聽了甚為心焦,忙到後院來察看,卻見牆頭足有兩人之高,難以攀爬,又聽牆外有人低語,吃了一驚,急忙趕往前院來。隻見那十個小廝仍在用身子頂著門,另十人正吃力推著一個大缸滾到門邊。

嫣紅忽見牆上露著一個人頭,唬的叫了起來,兩個小廝忙用花盆投擲,把那人又逼了回去,誰知後牆也爬上兩個人,順著牆身跳了下來。嫣紅忙令四個小斯上去和二賊搏鬥,二賊揚著刀喊著奔了過來。小廝忙讓嫣紅躲裏間去,嫣紅無奈,隻得進了賈赦書房。牆上爬來的賊越發多了,漸漸的積了二十人之多。眾小廝和諸賊呐喊著拚作一團。

一番廝殺過後,院門被撞開,趙姨娘、錢槐、賈環也帶人闖了進來。這二十個小廝不是諸賊對手,都被砍死在地。錢槐與眾賊闖入各房尋找嫣紅,不多時入賈赦書房,都擁了過去。錢槐等持刀走向嫣紅,隻見嫣紅也不躲閃,站在桌邊冷麵低頭不語。良久,一賊持劍刺向嫣紅,嫣紅倒了下去【批語:又一個薄命裙釵,歎歎】

趙姨娘、賈環見嫣紅已死,舒了一口氣道:“又死了一個主子,這回好多了,家裏就剩姓林的一個了,好對付的很。”錢槐笑道:“嬸子依侄兒一事,侄兒感激不盡。”趙姨娘道:“什麽大不了的事,隻管提出,嬸子都依你就是。”錢槐道:“侄子以前看中柳家的五兒,可惜他命短病死了。如今侄子又看中一人,望嬸子成全。”趙姨娘道:“怎麽婆婆媽媽的,趕快說了吧!要娶誰,都答應了,正立等著往那邊去呢。”錢槐笑道:“侄子想娶著姓林的。”賈環聽了不高興了道:“什麽人不好,偏看中他,我煩他!”錢槐道:“林姑娘那容貌世間稀有,侄子迷得了相思病呢。”趙姨娘道:“好了,好了,答應你了,馬上就告訴兄弟們知道。若見了姓林的,要他們留下活口,不可動毫毛就是了。”錢槐道:“就是如此!”於是眾賊又趕往瀟湘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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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缺失一頁文字)

隻見雖是春季,因多年大旱,地裏遠遠望去莊稼枯黃,草樹蔫萎,幾個鄉婆子彎腰在剜著野菜。平兒巧姐與幾個小廝急匆匆走著,不敢頻言。路上走過幾個村童訝然打量他們,皆不敢上前盤問,因世道不寧,誰都不肯惹是生非。平兒等正在行路,卻見後麵急促奔來十幾個拿刀拿劍之人,唬了一跳,匆忙往小路跑來,誰知那些人跑的甚快,不大會子趕上來了,都吆喝道:“這回看你們往那裏逃。”

眾賊人便一擁上來把平兒巧姐等圍個鐵桶一般,平兒護住巧姐大喝道:“朗朗乾坤,賊人竟敢攔路搶人,眼裏還有王法嗎,你們就不怕天打雷劈麽?”眾賊人聞聽不由得一遲疑,忽見趙姨娘、賈環同一夥人從那邊來了,大罵道:“你們這些耳軟心善的,還不上去把他們綁了。多虧小六在那邊哨探住了,認出是榮國府的人,不然那有今日。”不由分說上來便要抓人,小廝奮力保護平兒巧姐,與賊人一番拚殺,皆被亂刀砍倒在地。有四個壯漢上來便把平兒巧姐二人捆綁了,一賊嚷道:“快帶往嶽神廟看押。”

趙姨娘、賈環素來對鳳姐懷怨,一路命令眾賊對平兒、巧姐又踢又打,狠毒折磨二人,平兒盡受毆打虐待,麵色紅腫,哀求道:“各位兄弟,求求你們不要打巧姑娘,他還年幼,要打就打我罷。”那裏有人聽他的,仍是一路揉搓推搡趕往嶽神廟,早有錢槐等在門口嘻笑道:“逮著個主事的,環三爺頗有本事。”賈環得意揮揮手,眾人進了廟裏。

寶玉正被捆綁著縮在牆角,猛然看見平兒、巧姐也抓了進來,大哭喊道:“你們這些挨天殺的,連小姑娘都不放過,趕快放人,我和你們拚了!”紮掙著起身,被幾個賊人按住了,朝臉就是幾拳,打的腮紅頰腫,低頭慟哭。眾賊擁了上來,把平兒、巧姐圍著,你掐一下、我捶一下,笑著折磨取樂,巧姐頭發淩亂,被人生生拽掉一撮,疼的大哭,平兒繃著臉不語,任他們虐打,耳環被人一把扯掉,耳朵滴下血來,一賊揮拳對著平兒麵上一陣雨點打來,寶玉紮掙著起身哭喊不停,被賊人死死按住,平兒被人推倒在地,眾賊上去笑著踩踏,賈環笑道:“給我往死裏打,真是大快人心。”

平兒又被拽著頭發拉了起來站著,一賊拿刀在他臉上劃了幾刀,血流如注,平兒罵道:“那裏來的餓不死的野狗雜種,要動手就快點,別磨蹭了。”賈環道:“就依他說的,捅了他。”巧姐驚恐哭喊不停,不覺暈倒在地,被人拽到一邊。幾個賊人圍著平兒,持刀往其身上狠命捅了幾十刀,平兒倒地而亡。

寶玉瞪著眼睛看平兒被殺死,腦子“轟”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無情的事,世人竟比豺狼猛獸還要凶殘。”忽然又哭又笑,不知咕噥著什麽,不覺撲倒在地,昏了過去。幾個人把他拖到後院去了。賈環、趙姨娘看巧姐昏倒在地,笑道:“誰叫你生不逢時,生在官之家。”使眼色要人把巧姐弄死,忽然聽見有人嚷道:“趕快住手,不可胡來。”趙姨娘、賈環轉頭一看,隻見一個老嫗顫顫巍巍同兩個人進來。

原來是劉姥姥同賈蓉、賈薔進來了,頗為吃驚。錢槐道:“好大的膽子,竟敢闖入咱們隊伍裏來了。”趙姨娘笑道:“咱們可是死對頭了,來人,把他們都亂刀砍死。”賈蓉厲色道:“住手,你們看看外麵是什麽。”趙姨娘等往外一瞧,隻見黑壓壓一片都是人,怒道:“想打還是想求和,說罷。”賈蓉道:“今日咱們不是奔著打殺來的,隻求你把巧姑娘放了,咱們立等就走。”趙姨娘笑道:“他與你們什麽好處,要這樣拚死救他,這位劉姥姥我也見過,你怎麽也攙和進來了。”劉姥姥顫顫巍巍道:“我是路過此處,看見你們隊裏有俺們莊子裏的幾個鄰居,聽他們說巧哥兒被你們抓進來了,我就來了,求諸位發發慈悲把他放了。”趙姨娘笑道:“又一個知恩圖報的主,你說放人就放人,說的好輕巧。”賈環看外麵人多,對趙姨娘道:“罷了,罷了,母親就放了他罷,來日方長,又不在這一時。”趙姨娘點頭應允了,揮手要眾賊放人,賈蓉、賈薔上去攙扶著巧姐,同劉姥姥出去了。

趙姨娘詫異道:“賈蓉、賈薔這樣幫劉姥姥,敢是劉姥姥給了他銀子?”錢槐笑道:“誰見錢不親,一定是劉姥姥用錢求他們了。”賈環命人把平兒屍首抬野地裏埋了。

劉姥姥看巧姐昏迷不醒,拭淚哭道:“好狠毒的賊寇,把人打成這樣。”賈蓉、賈薔道:“姥姥放心,巧姐就交給我們了,你老人家也該回去看看了。”劉姥姥對賈蓉、賈薔道:“你們都是他的親哥哥,我把他交給你們了,那邊還有幾個鄉親叫我一同趕路呢。”說著告辭同兩個村民走了。

不多時,巧姐呻吟著醒過來了,看見賈蓉、賈薔,唬了一跳,賈蓉、賈薔笑道:“巧兒可醒了,是我們救了你,咱們快趕路罷。”巧姐抽泣道:“多謝哥哥搭救,他們怎麽輕易放人了。”賈蓉、賈薔笑道:“我們路過那裏,看見他們要置你於死地,就花了銀子把你救出來了。”巧姐感激涕零,又哭道:“二娘怎麽樣了,我好害怕。”賈蓉低頭歎了一口氣道:“他被亂刀刺死了,他們太歹毒了。”巧姐聞言放聲大哭,賈薔急忙止道:“到處是他們的人,別叫他們聽見了,咱們還是趕路罷。”

巧姐隻得忍住哭聲同他們匆匆趕路,心想:“他們倆的話也頗多疑,怎麽花幾個錢就能救人出來,好生奇怪,罷了,先安頓了再說。”三人走了一會歇歇腳,巧姐道:“如今我有了危難,哥哥一定要幫我,當初娘親給了你們多少益處,你不幫我就不對了。”賈蓉笑道:“怎麽不幫?叔叔嬸嬸已托我們給你找個好婆家。就在城東的渡口一帶,家裏你是回不得了,不如現在就跟咱們去那裏,把你交給你的婆婆吧,你婆婆家是大富人家,這回巧妹可遂心了吧?”巧姐不覺紅了臉道:“家裏我沒法回去了,你帶我去吧。”

賈蓉、賈薔便將巧姐帶回城外的城隍廟裏,叫眾賊去給巧姐端吃的來,又擺了一桌酒菜招待王仁。巧姐在裏麵餓的不輕,狼吞虎咽的,一賊笑道:“小姑娘生的著實俊俏,能賣個大價錢。”巧姐怒瞪著他道:“你胡說什麽,看我不告訴蓉哥哥去!”那賊忙道:“我是頑笑話,姑娘別生氣。”巧姐噘著嘴把頭扭到一邊。那邊賈蓉一邊夾菜一邊囑咐王仁道:“你帶了巧姐到瓜州去,在那西岸渡口有個煙香院。你把這信箋交與鴇母,他就知道了。我沒有工夫去那裏,這邊還有事。若派了別人去,怕是巧姐也不相信他,他就信你這個當舅舅的。”王仁接了信箋,笑道:“蓉哥就放心吧,交給我了。”賈蓉道:“就怕你取了錢就不肯回來了。”王仁笑道:“到處兵荒馬亂的,我能去那裏?我又不傻,回來同兄弟們一同打天下,可不比四處流浪強,再說你還分我些不是?”賈蓉笑道:“明白就好。”王仁吃飽喝足,抹抹油嘴,起身便到裏麵找巧姐道:“巧兒吃好沒有?舅舅帶你去瓜州見你婆婆去。”巧姐紅了臉,也不說話,隻是含笑點頭。王仁便帶他出了城隍廟,賈蓉已安排一賊駕了馬車在門口等著,賈薔也裝模作樣笑著和巧姐揮揮手作辭。巧姐含淚坐上馬車向蓉薔擺手道:“哥哥要常來看我啊。”蓉薔笑了笑轉身回廟裏去了。趕車的一揚鞭子,馬車飛馳而去,一路揚起漫天塵埃。

且說王仁帶著巧姐在路上奔馳了幾個時辰,到天色暗了才來到金陵津渡瓜州渡口。隻見潮落月起,煙籠夜江,遠遠有幾點星火人家,秦淮河畔停著畫舫,舫上燈火通明,時時傳來官客歌姬的狂笑。【批語:怎不聞《後庭花》曲?可歎!】馬車過了朱雀橋,來到了州南一條街道,在偏僻的烏衣巷停了。趕車的叫王仁、巧姐下了馬車,說要回金陵城隍廟,先坐上馬車走了。王仁帶巧姐往巷子深處走來。隻見有幾個門庭掛著通明的大紅燈籠,裏麵嬌笑浪叫不斷。有兩個客官一人扒著一個濃脂豔粉的女子大笑著出出進進。巧姐見狀不妙,紮掙道:“舅舅怎麽帶外甥女到這汙濁之所來了?”王仁笑道:“到裏麵找一個熟人就出來。”巧姐疑惑著往後退了兩步道:“那舅舅先進去辦事,我在外等著。”王仁不耐煩道:“這閨女怎麽連舅舅也不信了?你在外等著,那些客官看到了還把你拐走呢!”不由他多說,硬推著往院子裏來。

裏麵停著些車馬,有幾個挺胸疊腹的錦衣客官在追逐歌女。巧姐驚恐著藏在王仁身後,被他帶到裏麵,與鴇母見了。鴇母上下打量了巧姐半天,又摸了摸下巴,笑道:“是個上品貨,還未有破瓜,值些銀子。”於是付給王仁四百兩銀子,又安排了客房讓他住了,叫了個女兒陪他,明日再走。王仁喜的渾身癢癢,抓住妓兒就要親個嘴,被妓兒笑著打了兩下,拉他要往樓上去,巧姐被兩個壯漢生拉硬拽往後院裏去。

巧姐一邊哭喊一邊罵道:“好個狠心的舅舅,把外甥女往火炕裏推。還有那兩個奸詐的哥哥把我賣了這裏來,還算甚麽一家子骨肉!”鴇母嗬斥道:“你是我幾百兩銀子買來的,就得聽話。不然弄瞎你的眼,嚎什麽嚎,死了爹媽不成!”一腳踢到身上,巧姐不敢吱聲,被拖到後麵受訓教去了。可憐豪門千金,家亡勢敗,被狠舅奸兄拐賣,從此淪落風塵,玷汙清白,可悲可歎!【批語:鳳姐璉兄若地下有知,不曉該作何感想。癸酉九月夜窗淚筆。畸笏】

話說黛玉見寶玉被賊寇掠走,生死不知,派了幾個人去外頭查問,也不見人回來,不覺心急如焚。忽見賈環之鬟彩雲在門口探探頭,不覺吃了一驚,以為賊寇已打了過來,慌忙站了起來。紫鵑命小廝把彩雲抓了進來。彩雲流淚道:“林姑娘,我是來給你報信的,趙姨娘已經在村裏把平姑娘殺死了,姑娘快跑吧。我是趁他們不注意才趕來的,我就是死了也不跟這些賊寇為伍。他們都不是好人,我情願來護著姑娘。”說完淚落如瀉。

黛玉聽他說平兒已死,不覺昏了過去。紫鵑等忙把他扶起,攙到炕上。半天,黛玉才“哇”的哭出聲來道:“這回可好了,主子就剩我一個管事的了。你你們快去跟強盜拚了,我也不活了。”紫鵑、雪雁都哭了起來。再看黛玉這幾日飲食懶進,都瘦成一把骨頭了,早起頭兒也不梳,鬢發散亂,一直哭到現在,目光也呆滯著,都心如刀割,哭的更凶了。

彩雲見屋子裏隻是啼哭,沒人理他,也流著淚跑了出去,跑到榮府,正見趙姨娘、馬道婆領眾賊在鳳姐、王夫人院內翻找東西,忙迎上去道:“我來報個信。姨娘,林姑娘已經翻牆跑了,咱們是不是到外麵去追?”趙姨娘扇了他兩記耳光道:“吃裏爬外的東西!撒謊騙主子,環兒過來,打他一頓!”馬道婆咬牙冷笑道:“象這樣的叛賊應亂刀砍死。”趙姨娘果然奪過一賊的劍把彩雲一劍刺死,彩雲哀叫幾聲倒地而亡。【批語:他竟有這樣心胸,肅然起敬。】趙姨娘、馬道婆正在翻找首飾,忽見一賊進來道:“那邊來了一隊人馬跟咱們的人幹上了。”趙姨娘、馬道婆忙跑出去尋看,隻見有一隊人馬來曆不明,正揮刀砍向自己的人,見起來勢凶猛,自己的人都招架不住,忙喊了賈環、錢槐先撤出園子就搬救兵。賈環、錢槐隻得罵著領眾賊撤出園子,仍往嶽神廟去了。

原來馮紫英因見賈家遭難,忙領著朋友和一群官裏的軍卒前來搭救,與衛若蘭等奮力殺寇,一時取勝,趕回瀟湘館向黛玉報喜。黛玉聽了也欣喜不已,隻是一想起寶玉又哭了起來。隻見賈芸、小紅夫妻倆進來道:“奶奶休要多慮,咱這就去外頭打探寶二爺的消息,再設法把寶二爺救出來。”黛玉道:“就有勞二位了。”

小紅因父親被賊寇殺死,發誓要取了他們狗頭為父報仇。他與賈芸已成婚半年,此回賈府蒙難,夫妻兩個也出了心力。

黛玉一心想知寶玉下落,忙命二人出園門到城外打聽去了,一時胡亂吃了晚飯,看了些書,就躺下睡了,紫鵑也依枕睡著了。

黛玉翻來覆去睡不著,擁被坐在炕上,望著窗屜發怔,輕輕下得炕來,走到窗邊,打開窗子,隻見銀河耿耿、明月清朗,寒氣侵人,秋(按:此語似有不妥)氣日深,頓覺渾身發涼,望著迢迢銀漢,模糊幾顆星兒,心內愈發感傷,輕輕踱步披了衣裳坐到桌邊,又從抽屜裏翻出兩個帕子,看到上麵寫著三首詩,乃是又想起那年的事來,不覺拿著帕子滴下淚來,心想:“寶玉不知此時身在何處,那些賊寇不知怎樣對他?”越思越痛,竟伏案抽泣了起來,驚得鸚鵡也(按:原文空缺)動翅膀叫道:“姑娘,吃藥罷,姑娘,吃藥罷。”那邊紫鵑早已驚醒,披著衣裳過來服侍,急切問道:“姑娘怎麽哭了,已經是亥時了,穿的又這麽單薄,仔細不要受了風了,快躺下捂著。”黛玉拭淚慢慢的走到炕邊,眼裏仍是淚珠兒不斷,紫鵑知他是掛念寶玉,也止不住掉下淚來道:“我也不知怎麽勸姑娘,這失眠之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又每日眼淚不停,隻是要姑娘好生珍惜身子,夜深了,姑娘安歇了罷。”黛玉聽從躺著,看紫鵑去睡了,自己仍是憂心炳炳,一夜不曾安睡。

黛玉因見平兒已死,隻餘自己一個支撐局麵,不免心急如燒,待下人未免草率苛求了些。半夜三更也催著眾奴仆起來在園子裏等著抵禦賊兵。想賈府勢敗人亡,隻有一個裙釵勉強維持,黛玉既非男兒,豈有領兵之道?心慌意亂,隻是瞎指揮,剛愎不明,隻是一意孤行,又多疑心窄,故不得人心。那些下人見他是閨閣弱質,賈家又勢敗無望,都不肯聽他指揮,隻是貪生惜命,懶散無為,一心想著逃出園子自便,有幾個跟黛玉頂撞了起來。黛玉女子家不免又生氣叫小廝打了他們一頓。他們就私下造謠,說賈家已無指望,都說黛玉待人刻薄狠毒,說了黛玉不少壞話,漸漸的越發有更多的奴仆都不肯聽黛玉指示了。隻有個別丫鬟小廝還聽著些,但也是少數人罷了。【批語:可歎顰卿不通戰事又妄加指揮。若阿鳳、賈政、賈璉、探春猶在,賈府何慘敗如此?歎歎!畸笏叟】

黛玉見勢單力薄,不得人心,更發了狠,心急之餘更刻薄起來,白天黑夜也不停的哭,淚亦殆盡。

馮紫英、衛若蘭守在園裏蟄伏不動,等著禦敵。鴛鴦在園中冷眼察看多時,覺的賈家已無指望,自己也私下拉幫結派,偷偷籠絡了一夥奴仆丫鬟,待機而行,等賈家滅盡,就揭竿而起,占了賈家地盤,自己好稱主子。隻是見幾路人馬來襲,不好插一杠子,先讓他們鷸蚌相爭,自己好漁翁得利,故不讓自己的人動手,隻靜觀其變。

且說冷子興、柳湘蓮帶賊寇複又闖入賈家廝殺。任人怎麽說,隻一口咬定賈府尚有財物藏在某處,不信賈氏豪族不剩一文一厘。馮紫英、衛若蘭見賊寇又來,奮起抗殺。誰知此次冷子興、柳湘蓮帶的人極多,甚而有幾人帶有槍彈,馮紫英、衛若蘭暗暗叫苦,拚殺多時,傷亡了諸多弟兄。馮紫英不慎腿部中彈,一瘸一拐由友人護著從西南角門撤了出去,不敢再來,一時也下落不明。

賈敕,賈效,賈敦,賈衍,賈珖,賈瓔,賈琛,賈璘,賈藻,賈蘅,賈芬,賈芳,賈菌,賈芝,賈荇,賈芷見狀不妙,忙帶眾人拚死抵抗。幸好衛若蘭連夜趕回衛府又帶了一幹子弟和一些槍彈回到賈府,又把賊寇打退出園子。黛玉急忙令人將各處園門堵死,牆頭上都插上蒺藜。

且說小紅、賈芸來至城裏打聽寶玉下落,卻見城裏空無一人,都關門閉戶的,也找不到人問。正在焦慮,忽見瘦子、王短腿牽著馬從巷子裏探出頭來,忙招手喊了一聲,向二人走去。瘦子、王短腿這幾年做了不少生意,也換了幾樣,都因世道不興而賠了不少,此回正要帶了家人藏往深山躲避戰亂,忽見賈芸、小紅走來,都笑道:“芸兒從那裏來?”賈芸便問二人可知寶玉下落。王短腿道:“這個倒是不知,想以前咱們去他那府裏借銀,他家的太太也不嫌棄,施舍了不少東西給咱。如今他家遭了難,咱也該知恩圖報,出點力幫著些。這樣吧,我跟瘦子去西北角打聽,你二人往西南去問。咱們分散了走,到了晚間就在我家聚了可好?”賈芸道:“多謝王哥幫忙,芸兒不勝感激。”

王短腿又把馬匹牽回巷子裏自己家中,同老婆兒女說了,要到城外去找寶玉下落。他老婆女兒都埋怨道:“你是不要命了,去管這閑事,咱們還立等著逃走呢,怎麽又冒死去找強盜的住處。”王短腿道:“咱隻是打聽著寶二爺關在那裏,就不用多管了,又有什麽!”王妻想著當初得了賈家不少恩惠,也不好意思答應了,隻是催他快些回來才是。王短腿便與瘦子往城外來。

且說賈芸、小紅走在城西南,忽見路邊匆忙走著一人甚是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芳官挎著竹籃,籃裏擱著野菜,心想:反正也問不著人,不如見一個問一個,也許就有線索了。”乃笑著走上去道:“芳官!”芳官回頭一看,認出是賈府的人,乃道:“小紅姑娘怎麽亂走動,現今到處都有殺人越貨的,你就不怕?”小紅笑道:“那你怎麽出來了,你竟不怕?”芳官冷笑道:“我怕什麽!我們十二個都有人護著,誰都不怕。”賈芸、小紅聽他說的奇怪,乃道:“不妨說來一聽。”芳官道:“現在誰不找出路,我們已經跟柳二爺加入幫裏了。就在那邊一個庵堂裏住著,不怕你笑話,庵裏還住著好多男人,都是咱們的兄弟。二位何不加了進來,大家一起幹。”賈芸道:“正有此意,隻是大仇未報,也沒心思入會了。”芳官道:“你和誰結了仇?”賈芸道:“是賈家的寶玉,以前屢次欺負我們,真想取了他的狗頭。”芳官笑道:“我知道他在那裏”話未說完,頓覺不妥,忽然又停下來打量二人半天,又閉口不提了,轉身就走。

賈芸、小紅忙追了上去,問個不住,芳官一句也不說,仍是不住行走。賈芸、小紅見他不理不睬,隻得停下腳步,任他走遠了。賈芸道:“他一定走不多遠,這邊有個尼姑庵,旁邊那多遠有個嶽神廟。我以前來過,咱們就探庵一問,可能寶玉就關在庵裏也未可知。”小紅道:“這回可有線索了,立等就去。”於是二人往庵堂走來,走了好大會,隻見庵門口守著幾個賊寇拿著大刀站著。二人也不顧生死,一直走了過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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