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by Paulo Coelho (第一章)

(2015-08-29 16:43:27) 下一個

The Alchemist by Paulo Coelho

=================================================

第一章

1.

那個男孩名叫聖狄雅各。日落時分他領著一群羊抵達了一座廢棄的教堂。教堂圉頂看起來在很久前就已經塌落了,而曾經是更衣室的地方,如今卻磐立著一株巨大的無花果樹。

他決定在此過夜。

看著羊兒一一跳進門後,男孩在毀圯的門上橫豎著一些木板,以防羊兒走失。這附近並沒有狼,但若有羊隻脫隊,他可得花上一整天去找回來。

他用夾克撣了撣地麵,然後躺下來,頭枕著一本才剛讀完的書。該開始閱讀厚點兒的書了,可以讀久一點,而且當起枕頭來也比較舒服些,他對自己說。

當他醒過來時,天色仍昏暗。仰頭從半毀的屋頂望去,星星仍閃爍著。真想再多睡一會兒,他想著。一個星期前他曾作過同一個夢,同樣也是在結束前醒來。

他起身,拿起曲柄拐杖,開始叫醒哪些仍昏寐著的羊。他注意到,隻要他一醒來,大多數的羊隻也會開始騷動。似乎有種神秘的力量將他和這些羊連係在一起。過去的兩年來,他領著這些羊走過鄉間各地,尋找牧草和水。“它們對我太熟悉了,連我的作息也知道。”他喃喃自語,繼而思索了半晌,明白事情也可能正好相反,是他開始習慣了它們的作息。

不過,仍然有些羊隻需要多花點時間才喚得醒。男孩用牧羊拐杖戳戳它們,一隻接著一隻,並喚著每頭羊的名字。他一直相信它們聽得懂他的話,因此他有時會把書上讀到的精采片段,朗誦給它們聽,或者告訴它們身為一個流浪牧羊人的孤寂與快樂。還有些時候他會對著它們評論剛才經過的村落和所看見的事物。

但在過去的這兩天來,他僅對它們說著同一件事:那個女孩,那個商人的女兒。她就住在四天後他們將會經過的村落。他曾去過那個村子一次,就在去年。那個商人經營一家幹貨行,而且堅持要親眼盯著羊隻剃毛,以免被騙。

有個朋友介紹男孩去這家商店,所以男孩就帶著他的羊群去那裏。

“我有羊毛要賣。”男孩告訴商人。

商店裏正好在忙著,於是商人要求男孩等到下午。男孩就席地坐在商店門口的階梯上,從背包裏拿出一本書來讀。“我不知道牧羊人也識字。”背後有個女孩的聲音說。

她有著典型安達魯西亞地區女孩的長相,飄垂的黑發,以及略似摩爾人的眼睛。

“噢,通常我在羊群身上學到的東西比書裏頭的更多。”他回答。在樓下來的兩個小時裏,他們聊了許多事。她自我介紹是商人的女兒,並談起村落裏的生活過得幾乎一成不變。牧羊人則告訴她有關安達魯西亞鄉野的種種,還有其他他曾路過的村鎮所發生的新鮮事。

能跟羊以外的對象聊天,真是個滿愉快的改變。

“你怎麽學會讀書的?”那女孩提了個問題。

“跟其他人一樣,”男孩說,“從學校裏。”

“你既然能念書,怎麽還會來當個牧羊人?”

女孩永遠不會了解的。他含糊地帶過一個理由,回避掉她的問題,並接著述說起旅途上發生的種種故事,而她明亮的、有著摩爾血統的眼睛則睜著大大的,既害怕又驚奇。當時光飛逝,男孩倏地發現自己竟盼望那一天永遠不要結束、她的父親永遠忙碌著,讓他等上三天。他領悟到自己正體驗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想在同一個地方長久生活下去。和那個有著烏鴉般黑發的女孩生活在一起,日子不再相同。

然而商人終究還是出現了,要男孩開始剃羊毛。他付了羊毛的錢,並請男孩明年能再來。

如今隻剩下四天他又可以到達那個村莊了。他覺得興奮,又同時不安著:說不定那個女孩早就忘記了他。來她家賣羊毛的流浪牧羊人一定不少。

“沒關係,”他對他的羊說。“我在其他地方也認得別的女孩。”

但他心裏明白,其實大有關係。牧羊人就像船員或旅行推銷員一樣,終究會在某個村莊裏遇見某個人,讓他們忘了四處遊蕩的生活多麽無憂無慮。

太陽正西墜,牧羊人催促他的羊群向著夕陽的方向前進。它們永遠不需要做決定,他想,也許這正是它們總是緊緊依隨著我的原因。

羊兒隻關心食物和水。它們的日子一成不變,在日升日落之間無止境地延續著。它們既不讀書,也不懂男孩所告訴它們的遠方城市的種種。隻要男孩能繼續在安達魯西亞地區找到最好的牧草,它們就會順從地跟著他。它們滿足於食物和水,也慷慨地以它們的毛回報,甚至有時還奉獻出它們的肉。

男孩心想,如果今天我變成一個魔鬼,決定宰了這些羊,一隻又一隻地宰,它們也要等到大部分羊隻都被殺以後才會知道。隻因為我能帶它們到鮮美的草地去,它們就信賴我,而忘了如何運用自己的本能生存下去。

男孩被自己的思緒嚇了一跳。也許是那間長著無花果樹的教堂在作怪吧?它害他重複作同一個夢,又使得他對自己忠實的夥伴心生不滿。

他拿起前夜晚餐剩下的酒,啜飲了一口,並拉緊身上的夾克。等幾個小時以後,太陽升到地平線時,氣溫就會過暖,他將無法再領著羊群橫越草原。在這種季節裏,大多數西班牙人都會昏睡著度過夏日。高溫會一直持續到夜晚,讓他不得不一直拎著夾克。但隻要一想到必須依賴這件夾克度過夜間的寒冷,他又不敢嫌那件夾克重了。

我們必須隨時因嬴改變,所以,那件夾克所帶來的重量和溫暖,都同樣是值得高興的事,他想。

那件夾克的存在一個目的,就像男孩自己。他的存在目的就是旅行,而在經過了兩年的旅行後,他認得安達魯西亞地區的多數城市。等再見到那個女孩時,他打算對她解釋為什麽一個平凡的牧羊人能夠識字讀書。

他的父母期望他成為神父,這將會為他那平凡的農人家庭帶來莫大的榮耀。他們家一向為食物和水而勤奮工作,就像他的羊一樣。於是他就去學拉丁文、西班牙文,還有神學。

 

2.

可是男孩從小就渴望去認識這世界。對他來說,這比了解上帝和人類的原罪更重要。有一個下午當他回家時終於鼓足勇氣告訴他父親,他不想當神父,隻想去旅行。

“兒子啊,全世界的人都來過這個地方,”他父親說,“來尋找新的事物,然而當他們離去的時候,基本上還是跟來時同一個人。他們爬上高山去看過城堡,最後還是覺得過去的比眼前的好。他們或許是金頭發,或許有著黑皮膚,但他們大致跟這裏的人差不多。”

“但我很想去看看他們住的城市和城堡。”兒子解釋。

“那些人看了我們的地方以後說,他們很想永遠住在這裏。”父親繼續說。

“我卻希望能認識他們住的地方,知道他們怎麽過活。”兒子說。

“那些人都有足夠的錢供他們旅行,”他父親說:“而像我們這種人裏,隻有牧羊人才能到處旅行。”

“那麽我就去當牧羊人。”

他父親不再多說什麽了。隔天父親交給兒子一個裝了三枚西班牙古金幣的錢袋。

“這是我有一天在田裏發現的,本來是想當作遺產留給你的,現在你就拿它們去買牲畜吧。盡管向原野去吧,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們的土地最肥,我們的女人最美。”

他祝福他的兒子。男孩在父親的眼底看得出父親其實也渴望去旅行——盡管他因為數十年來睡在同一張床上,並且天天為著水和食糧而奮鬥,使得他不得不深埋了這渴望,但渴望依舊存在。

地平線上透染著紅光,然後朝陽陡然跳出。男孩望著旭日,回想起他和父親之間的對話。他為自己覺得高興;他已經看過不少城堡,也遇見過許多女人(但沒一個對他有意義)。

擁有一件夾克、一本書(還可以拿它來交換其他書),以及一群羊。最重要的是,他每天都可以實踐夢想。一旦他看夠了安達魯西亞地區,還可以賣掉羊群出海去。等到他對海洋也開始厭倦的時候,應該就已經看過了更多城堡、更多女人,也過夠了開心的日子了。他凝視著那輪紅日想道,我繼續待在神學院裏也不會發現上帝的。

每次他都盡可能挑陌生的路走,所以他雖然數度行徑這地區,卻從未在這座頹圯的教堂過夜。這世界是如此廣大無盡,有時他就任隨他的羊漫走,然後再從中去挖掘出有趣的事。問題是羊兒從沒發現它們正在走一條新路,也感覺不到季節的變化。它們隻關心食物和水。

也許我們都是一樣的,男孩忖思著,即便我也是一樣。自從遇見了那個商人女兒之後,我便不再想起其他的女人。他望著太陽,估計中午前應該可以到達台裏發。他可以在那裏換一本厚點兒的書、把酒瓶添滿、把胡須刮刮,再把頭發理一理。再見到那女孩之前,他必須把自己打理一下;也許已有其他牧羊人搶先一步追求她了,說不定還是位擁有更多羊隻的牧羊人,但他不願去設想這種可能性。

生活在希望中,生活才顯得更有趣,他想道,再次注視太陽的位置,並加快腳程。他忽然想起,台裏發有一個老女人會解夢。

老女人引著男孩進入屋後側的一間房裏;房內擺著桌子、兩張椅子,以及耶穌聖心像,隔著一片彩色珠簾可以看見她的起居室。老女人坐著,並叫男孩也坐下。然後握著他的雙手,安靜地禱告。

老女人禱告的樣子很像吉普賽人。男孩在路上曾遇見過吉普賽人;他們也旅行,隻是不帶羊群罷了。聽說吉普賽人靠著欺騙維生,又有人說吉普賽人專和魔鬼打交道、並拐騙小孩到他們的帳篷裏做奴隸。年幼時的他怕死了吉普賽人,如今當這個吉普賽女人握住他手的時候,那份恐懼感又回來了。

可是她牆上掛著耶穌聖心像,男孩想著,一麵極力穩住心頭,不讓手顫抖,他可不想讓那個吉普賽女人看出他的恐懼。他暗自默誦了一遍天父經。

“真有趣,”那女人說,她的眼光始終沒離開過男孩的手,說完後陷入長長的沉默。

男孩緊張起來,手開始顫抖,那女人也感覺到了。男孩迅速抽開手。

“我不是來讓你看手相的。”他說,開始後悔自己來這裏。他考慮一下,是不是幹脆給她錢快快抽身比較好,對於這個占據他太多心思的夢境已經不想再知道什麽了。

“你來是希望我能幫你解夢,”那女人說,“夢是上帝的語言。當他用我們的語言說話時,我能夠解釋,可是當他用心的語言對你說話時,隻有你自己才能了解。不過,我還是可以給你解釋,並收取傭金。”

另一個騙人的把戲,男孩想,但他還是決定試試看。牧羊人總不放過任何與狼、幹旱搏鬥的機會,這樣的生活才會更刺激。

“我作了兩次相同的夢,”他說,“夢見我和我的羊群來到一個草原上,一個小孩出現和我的羊群們玩耍。我一向不喜歡別人這樣做,因為羊兒怕生,不過小孩子好像就是有這種能力,可以和動物玩而不驚嚇到他們。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動物能分辨人類的年齡。”

“多說一點你的夢。”女人說:“我必須回去煮東西,而顯然你並沒有太多錢,我不能給你太多時間。”

“那個小孩繼續和我的羊群戲耍了好一陣子,”男孩有點沮喪地繼續說,“突然,那個小孩拉著我的雙手,帶我去到金字塔那裏。”

他停頓了一會,看看那女人知不知道金字塔在哪裏。不過她沒說什麽。

“然後,在金字塔那裏……”他慢慢說那三個字,好讓那個女人能夠聽明白,“那個小孩對我說:‘如果你能來這裏,就會發現寶藏。’正當他要指出寶藏的位置時,我卻醒了過來。兩次夢都是這樣。”

女人沉默許久,然後又握起他的手仔細研究。

“我現在先不收你任何費用,”她說,“不過,如果你發現了那寶藏,我要十分之一。”

 

3.

男孩鬆口氣大笑——這樣他就不必為了一個藏寶夢而損失他微薄的財產。“好吧,為我解夢。”他說。

“首先你要發誓,將來你所得寶藏的十分之一歸我,以報答我對你說的話。”

牧羊人發誓他一定會這樣做。老婦人要他對著耶穌聖心像再發誓一遍。

然後她說:“按照世俗的說法,這是一個夢,我能夠解釋它,可是這個夢非常難解。這也是為什麽我覺得你必須分給我一部分寶藏。我的解釋是:你必須到埃及的金字塔去。我從沒聽過這些金字塔,但是,如果確實有個小孩帶你去看了這些金字塔,它們一定真的存在。在那裏你將會發現寶藏,成為富翁。”

男孩很驚訝,接著一陣氣悶。這種話誰不會說嘛!不過他接著又記起來,他並不需要付錢給老婦人。

“我不是浪費時間來聽你說這些的。”他說。

“我說了,你的夢比較難解。最尋常的事物往往最不平常,隻有智者才能洞悉。因為我不是智者,所以我還學了其他的技藝,例如看手相。”

“好吧,那我怎麽去到埃及呢?”

“我隻負責解夢。我可不知道怎麽實現夢境。這就是為什麽我還必須依賴我女兒照料三餐。”

“如果我不去埃及呢?”

“那我就拿不到我的酬勞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

然後婦人叫男孩離開,說她已經浪費太多時間在他身上了。

男孩不免覺得很失望;他決定再也不相信夢了。他想起來還有一大堆事該做呢;去市場吃點東西、換一本比較厚的書。做完這些事以後他在廣場的一張板凳上坐下來,試飲新買的酒。這天天氣很熱,而酒讓人精神振奮。他把羊群寄放在城門一位朋友的牛舍裏。他在這城裏認識不少朋友。這是旅行吸引他的一點——既可以認識很多新朋友,又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在這些人身上。當你每天和同一群人打交道時,它們也會變成你生命當中的一部分了,就像當年他在神學院的情形一樣。他們會要求你改變自己來遷就他們,如果你不是他們所期望的樣子,他們就會不高興。絕大多數人似乎都很清楚別人該怎麽過活,卻對自己的一無所知。

他決定等太陽落山後,再趕牲口上路,穿過草原。三天後,他就能和那個商人的女兒見麵了。

他開始讀起那本新換來的書。第一頁描述一場葬禮,書中角色的名字都非常難念。如果有一天他寫一本書,一定每次隻介紹一個角色出場,這樣讀者才不會忙著記名字,他想道。

等他好不容易專注心神的時候,開始覺得這本書還不錯;那場葬禮是在一個下雪的日子,嗯,他喜歡因下雪而帶來的冰冷氣氛。他繼續讀著,一個老人在他身旁坐下來,和他搭訕。

“那些人在做什麽?”老人指指廣場上的一群人。

“工作。”男孩冷淡地回答,極力表現出他正專心看書。

事實上,他腦中正幻象著在商人女兒麵前剃羊毛的情形,這樣她就會認為他很有本事,能完成一些困難的事。他已經想像這一幕想了好多遍了,每一次那個女孩都用著迷的眼神,聽他解釋羊毛必須從背後往前剃。他同時還想好了,在解釋剃羊毛技術的同時,還要不經意地提起幾家有趣的商店。這些商店都是他從書裏讀來的,不過,他會把它們說得像是他的親身經曆。她絕不會發覺真相的,因為她不識字。

耳際,老人還在努力和他攀談。老人說自己又累又渴,不知道可不可以喝一口男孩的酒。男孩把酒瓶遞過去,暗自希望老人別再打擾他了。

可是老人依舊聒噪不停,他問男孩正讀著什麽書。男孩真想用粗魯的行動來嚇走他,好比說移到另一張凳子去坐。不過,男孩的父親一向教導他要尊敬長輩。所以他就拿起書讓老人自己看。他這麽做有兩個用意,一來他自己也不太確定書名該怎麽念;二來,如果老人不會念,說不定就會因此羞愧得自行移到別張凳子去坐了。

“嗯……”老人把書拿過去,左看右看,好像那是個奇怪的東西,然後說:“這本書很重要,不過讀起來會令人厭煩。”

男孩嚇了一跳。沒想到老人識字,而且他早就讀過這本書了。如果這本書真像老人說的令人厭煩,也許他該趁還來得及的時候,趕快去換另一本書。

“這本書了無新意,就跟世界上其他大多數的書一樣,”老人繼續說著,“光隻會描述人們對自己命運的不由自主,甚至還以世界上最大的謊話來做結尾。”

“什麽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在全然的驚訝下,男孩脫口問。

在生命的重要時刻,我們卻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物無能為力,隻能聽天由命——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

“我就不會這樣。”男孩說,“別人希望我當一個神父,我卻決定做個牧羊人。”

“那好多了!”老人說,“因為你真的很喜歡旅行。”

“他知道我在想什麽!”男孩忖道。在這同時,老人翻閱著書頁,似乎無意把書還給他。男孩注意到老人的衣服很奇怪,有點像阿拉伯人。在這一帶地方來說,穿著阿拉伯服裝的人並不稀奇。非洲距離台裏發很近,隻要乘船渡過窄窄的海峽,幾個小時就到了非洲。這座城裏常可以看見阿拉伯人,或者正在做買賣、或者正在進行一天數次奇怪禮拜。“你打哪兒來的?”男孩問。

“從好幾個地方來的。”

 

4.

“沒有人會從好幾個地方來。”男孩說。“就以我來說,我是個牧羊人,去過許多地方,但我隻來自一個地方——一個靠近某個古老城堡的城市,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好吧,那我們不妨說我出生在撒冷。”

男孩不清楚撒冷在哪裏,不過他也不想追問,以免顯得自己太無知。他盯著廣場上的人群看了好一會,那些人來來去去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撒冷最近還好嗎?”他問,試圖找到一些線索。

“還不就是那樣。”

仍無線索。不過他知道撒冷不是位於安達魯西亞地區,否則他一定會聽過這個地方。

“你在撒冷是做什麽的?”他繼續。

“我在撒冷是做什麽的?”老人大笑。“我是撒冷之王。”

人類就愛說些奇怪的事,男孩心想。有時候羊群遠比人類好相處,因為它們不會說話。更好的是與書獨處。書隻會在你願意聽的時候,才會說些奇幻的故事。可是,當你和人交談的時候,他們就會說些讓你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的話題。“我叫麥基洗德。”老人說,“你有幾隻羊?”

“夠多了,”男孩說,看得出老人想了解他的背景。

“喔,那我就沒辦法幫你忙,如果你覺得你已經有了夠多的羊。”

男孩心頭升起一股怒火。他可沒要人幫忙!是那個老人自己跑來討了一口酒喝,也是老人先開口聊起來的。

“把書還給我。”男孩說。“我必須走了,去帶我的羊上路。”

“給我十分之一的羊,”老人說,“我就告訴你該怎麽找到寶藏。”

男孩想起他的夢,霎時這一切再明白不過了。那個女人雖然沒跟他收錢,可是這個老人——大概是她丈夫吧——卻用另一種方式想叫他拿出更多錢來交換情報,去找一處根本不存在的寶藏。這老人大概也是個吉普賽人吧!

但男孩還來不及說什麽,老人就靠過來,拿起一根木條,在廣場的沙地上開始寫字。有個東西從他的胸部射出來,帶著強烈炫目的光芒,使得男孩有一瞬間看不見任何東西。然後,老人迅速用鬥篷蓋住了他剛剛寫的東西,動作敏捷得不像他那年紀該有的。當視覺恢複正常時,男孩卻能清楚地讀出老人剛才在沙地上寫下的字。

就在這個小城市的廣場沙地上,男孩看見了他父母的名字、那間他就讀了一段時日的神學院名稱。他還看見了那個商人女兒的名字——他本來根本不知道的;他甚至還看見了從未告訴過別人的事。

“我是撒冷之王。”那老人曾這麽說。

“為什麽一位國王會來跟一個牧羊人說話?”男孩問,帶著敬畏和羞慚。

“有幾個原因。不過最重要的是你已經發現了你的使命(personal legend)。”

男孩不懂什麽是“使命”。

“那就是你一直想去成就的事。每個人,在他們年輕的時候,都知道自己的使命。在那時候,每件事都清晰不昧,每件事都有可能。他們不會害怕作夢,也不畏懼去渴望生命中任何會發生的事物。然而,隨著歲月流逝,一股神秘的力量將會說服人們,讓他們相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男孩受到強烈的震撼,不過他還是想知道那股“神秘的力量”是什麽。當他告訴商人女兒這件事時,她將會多麽感興趣啊!

“這股力量看似負麵,實則引導你去完成你的使命。它能淬練你的精神、砥礪你的意願,因為這是這個星球上最偉大的真理:whoever you are, or what ever it is that you do, when you really want something, it's because that desire originated in the soul of the universe. It's your mission on earth.

“即使你所渴望的隻不過是去旅行?或者是和一位布料商人的女兒結婚?”

“是的,哪怕是去尋寶。人類的幸或不幸、嫉妒、猜忌滋養著宇宙的靈魂。去完成自己的使命,是每個人一生唯一真正職責。萬物歸一。而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會,注視著廣場和人群。最後老人首先開口說。

“你為什麽會想要當個牧羊人?”

“因為我想要旅行。”

老人指著廣場一角,那裏有一位麵包師傅正站在自家商店櫥窗邊,老人說,“在他年幼時,他也渴望去旅行,但他決定先買間麵包店攢些錢。這樣,等到他年老時,就可以到非洲去生活一個月。他從來不明白,人類在人生的任何階段其實都有能力去追求他們夢想的事情。”

“他實在應該去當牧羊人的。”男孩說。

 

5.

“他曾經想過,”老人說,“不過,麵包師傅的地位比牧羊人要來得高。麵包師傅有自己的房屋,而牧羊人卻隻能睡在野外。每個父母都比較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嫁給麵包師傅,而不是牧羊人。”

男孩感覺心咚地跳了一下,想起商人的女兒。在她鎮上也一定有個麵包師傅。

老人繼續說道:“到頭來,別人怎麽看待麵包師和牧羊人就會變得比他們自身的使命更重要。”

老人再度翻著書頁,並似乎打算要從翻到的那一頁讀起。過了好半晌後,男孩突然問老人,“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正嚐試著認清自己的使命,也因為你正好處在一個想要放棄它的時刻。”

“而你總是會在這個時刻出現嗎?”

“不一定是像這種方式,但我總是會出現,也許是以這種麵貌,也許是另一種。有時我就是解決辦法,或是靈感,在某些關鍵的時刻,我促使事情更順利的進行。我還做過許多其他的事,不過多半人們並不知道那些事情是我做的。”

老人提起在一個星期前,他以一塊石頭的形貌出現在一個礦工眼前。那礦工放棄一切,就隻為了挖掘翡翠。他已經在一條河裏挖了五年,檢視了成千塊礦石,隻為了能挖掘出一塊翡翠。他幾乎要放棄了——而其實他隻要再挖掘一塊礦石,僅僅再一塊就好了,他就會發現他所要找的翡翠。因為那礦工放棄了所有的一切去完成他的使命,所以老人就決定要促成他的願望。他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滾到礦工腳邊。積壓了五年的怒氣和摧折感,使得礦工抓起石頭往旁邊擲去。在用力過猛之下,石頭竟擊落了另一塊礦石。礦石裂開,露出有始以來最美麗的翡翠。

“人們從小的時候就學習為了什麽而活著,”老人說,語氣中帶著某種尖刻。“也許這也正是人們會那麽快放棄它的緣故。很遺憾,不過事實就是如此。”

男孩想起老人曾提到寶藏的事。

“寶藏要靠流水的力量衝刷才能露出來,但也正是同一個力量把寶藏埋在底下。”老人說,“如果你想要找到你的寶藏,就必須給我十分之一的羊。”

“如果我付給你寶藏的十分之一呢?”

老人露出失望的表情。“如果你一開始就去承諾你根本還未擁有的東西,你就會失去努力獲取它的願望。”

男孩告訴老人,他已經答應要把寶藏的十分之一付給那位解夢的吉普賽女人。

“吉普賽人很擅長這個。”老人歎口氣,“不過這樣也好,你就會學會了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必須付出代價的。這正是光之武士試圖要告訴人們的。”

老人把書遞還給男孩。

“明天這個時間,你把羊群的十分之一交給我,然後我會教你怎麽去找你的寶藏。午安!”

老人消失在廣場的拐角。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