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挽歌-5

2017/6/11

老師回家後，還沒有去看過他；他兒子從美國回來了，他們一家需要在一起的時間。

上星期四晚上，決定帶女兒去看他。

去韓國店買了新鮮的人參，還有一大box韓國傳統甜點。

6點準時，到了他家；當在門口換鞋，師母接過禮物時，老師已在裏麵出聲了。

老師的病床放在客廳一側，餐廳的桌旁，一個兒子坐在沙發上，一個兒子坐在電腦前，邊幹活邊聊天。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在好萊塢工作的小兒子。

老師讓我把凳子靠近他，然後，一起坐下來交談。

我驚訝地發現：老師的氣色可真好，一臉正氣，哪象被宣布隻有兩個月存活期的病人。我的女兒不禁高興地拍起手來。

老師指著耳後很快增長的腫瘤跟我說：這裏很painful。現在他每天都要吃止痛藥。

跟以往一樣，他跟我講述他被解散回家的過程。他說：他已知道他隻有二個月的存活期，也知道他隻有兩個去處：一是回家，一是去臨終關懷。去臨終關懷需要排期，需要等位置；回家，成了唯一的選擇。

回家後，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轉折，他感覺到了生機，盡管癌症在迅速成長，在全身擴散。

首先是他活過來了，因為醫院的環境讓他生不如死；家才是安慰。

二是他再不需要每天抽血和治療了，情況反而好轉。

三是他不用再擔心病情的發展了，因為終點已很清楚。

他說他每天都在pray，希望能多活一年；不是奢求，而是有時間完成他的心願。

<<宗教藝術>>第三集已修改，需要完成最後修訂。他希望我能做他這本書的editor。我同意了。

另一個是他關於電影的一本書，前期準備已經就緒，現在就可進入創作階段。如果他有一年的話，他可以完成這本書。

他讓他的夫人上樓拿來<<宗教藝術>>書稿，讓我先一睹為快。我說：這圖片真是漂亮；他說，這本書將非常好看，因為圖片的色彩很鮮明。

我提出了另一個創造題材，即描寫猶大。他覺得這方麵題材太少，很難成文；唯有在其它方麵補充。所有，暫時不是一個好的想法。

最終認為：專注於電影題材可能更好一些。

談完他的書後，又談了我的工作，和女兒即將的日本之行。談及日本時，我們談到黑澤明，黑澤明對他的影響；當談到他的《生之欲》主人公得知自己得了癌症隻有三個月存活期後如何去尋找人生意義的故事時，兩人不勝感慨，因為老師正處於相似的經曆下。摸著他的書稿，我們似乎懂得一點人生的意義。

太沉重了，改了話題。跟他說：當你在醫院最難受的時候，說想死的時候，曾跟你說過，你回家後情況會發生很大改變，確實這樣，你的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這主要得益於你夫人的精心照料。

師母說：主要是他自己努力。

我們笑了。

我又接著說：你如果能夠完成關於電影的那本書的話，以後你想怎麽活，就隨意了，因為你已經賺了。

老師點點頭。

老師又讓拿來我帶來的禮物，慢慢地摩挲，說：甜點他可浸軟一點吃。西洋參可讓夫人燉來吃。

師母讓我以後來別再帶禮物了。我說：隻是帶些新鮮的中國區沒有的東西，因為老師在病房時間長了，需要看看不同的事物。

那邊，女兒正跟老師的兩個兒子談得正歡；老師的兒子對她的畫很感興趣，他們也告訴她以前他們在日本的旅遊經驗。

老師讓他兒子象我們展示他正在做的Star War的宣傳片，和其中他做的部分，還有他用的軟件。在他向我們介紹時，因為動漫的效果太有趣了，我們這兒笑得不亦樂乎。我回頭看了看坐在床上的老師，他也麵露笑容。我知道：他兒子今天的成就是對他以前失去的理想的最好的補充，也是他今生最大的安慰。

但也跟他兒子說了。可能我是舊式的人物，更喜歡純自然的氣息和人性解剖這類電影，也許這方麵，你的父親即將寫的作品更能讓我產生共鳴，而你父親的造詣也堪稱我們的老師，他才是我們的前輩。他兒子點頭同意。

本來計劃半個小時的探訪，一轉眼就是一個半小時，我們不得不告辭了。

老師不忍心我們離去，但也希望我們有時間再來。

出了他家門，我女兒又拍手歡慶，為我老師的病情好轉。她說：現狀遠出乎她的想象。

盡管如此，當想到他兒子說：他將延假兩個星期；想到老師耳後癌症擴散後新長出的大腫瘤，陽光下，心情又轉入灰暗。

因為這世界上有奇跡嗎？老師會有一年的生存期嗎？癌症擴散到一定程度將會怎麽樣，coma？

我衷心地希望他還能再活一年；這樣，不光他了卻平生的心願，我也可以真正得益於他的電影創作了。

在他不存在的時候，我還可以捧著他所寫的書，看懂他對生活意義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