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時期的室內花園

疫情期間居家久了，周圍的朋友們紛紛愛上了園藝。他們從苗圃裏購得心頭好後，便擼起袖子在自家前後院大幹快上起來。換盆、換土、施肥、澆水、拔草、捉蟲……希望上一季的花開敗後，葉子能成為下一季的背景，一年四季花開不斷，讓心靈滋潤富足。

老公迷上了多肉和柑橘類植物，我倆瘋狂買買買，室內擺了一百多盆“肉肉”。溫哥華秋季多雨冬季漫長，我這個福建女人骨子裏忍受不了深秋的蕭瑟與冬天的寒冷，秋冬的夜晚與周末大多喜歡呆在溫暖的室內，品香茗看閑書，最好還有花香縈繞。

老公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放棄了多肉，專心收集起大溫地區較為罕見的柑橘類植物，轉眼間淘到了黃鬆檸檬、厚葉橙（Chinotto ）、佛手、泰國青檸檬、日本相撲橙、浦西提柚、金塊橙、福州金桔等十幾個品種。不得不承認，柑橘花擁有一種高級香，聞後倍感心曠神怡。我們家沒有專門的溫室，當戶外最低溫度達到五攝氏度時，老公便把所有的茉莉、梔子、白玉蘭和柑橘花盆搬到客廳裏，每天用植物燈光照八小時。這些南國花木在二十度的室溫下繼續生機盎然，大冬天也開花。我發現，有時一兩朵柑橘花的芬芳竟然能把附近同時盛開的茉莉、梔子和白玉蘭花的氣味給碾壓了，仿佛因參透了生命的本質，花香愈發醇厚富有層次感，把平時快節奏的生活拉成了抒情的中慢板。

最近在網站上閱讀花迷們的各類文章，注意到了某位住在美國奧克蘭的居民的文字，他分享了疫情期間狂熱種植秋海棠（Begonia）的情形。他原本隻有幾株室內植物的，新冠來襲時，他一下子在室內種了一百多盆秋海棠、球蘭（Hoya）、蔓綠絨（Philodendron）、椒草（Peperomia）和仙人棒（Rhipsalis）。他把照顧室內植物和創建室內花園當成了一種緩解恐懼的方式，甚至把一條在水中生根的插枝視為希望的燈塔。他想，既然不得不長時間呆在室內，為什麽不用這些可愛的植物裝點自己的家，甚至讓那些牆鋪滿攀緣植物，以此滋養心靈呢？

之前我對秋海棠的認知一直停留在溫哥華隨處可見的四季秋海棠（Wax begonia）和麗格秋海棠Rieger begonias）上，這兩種海棠的花期很長，從春開到秋。前者是秋海棠大家庭裏開花最多的種類，後者花大而豔，花型變化多，比玫瑰還漂亮。 從這位花迷曬出來的照片中，我看到他種植的都是我不認識的觀葉秋海棠，葉子很大，兩邊不對稱，有綠葉的、紫葉的，還有各種雜色及斑紋的。

（四季秋海棠）

  （麗格秋海棠）

從他的文章裏，我還得知北美有一幫秋海棠發燒友，專門收集各種奇特的野生和園藝秋海棠。據美國秋海棠協會統計，全球有兩千多個不同種類的秋海棠，包括竹節（cane）、灌木狀（shrub-like）、塊莖（tuberous，麗格海棠就是其中一種）、根莖（rhizomatous）、蔓生攀緣（trailing-scandent）、粗莖（thick-stemmed），以及算是特定物種的常花秋海棠（Begonia semperflorens, 即四季秋海棠 wax begonia）和 斑葉（ rex cultorum begonia）秋海棠。

（觀葉秋海棠的彩葉）

（觀葉秋海棠）

有了這些基本知識後，我開始研究《紅樓夢》第37回裏的白海棠究竟是哪種秋海棠。時值秋季，賈探春發起海棠詩會，聰明伶俐的賈芸送了兩盆白色的海棠花給寶玉，據說是“不可多得故變盡方法，隻弄得兩盆”。這兩株海棠與其它章節裏的地栽的於春天開花的蘋果屬木本海棠是兩碼事。 古代詩人或詞人詠海棠，大多寫的是紅色或粉色的蘋果屬海棠，而未見白色的海棠花，也是這個道理。海棠詩社裏的人詠白海棠，隻有賈寶玉寫出了它的形，開頭一句“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像是描述竹節秋海棠。竹節秋海棠的特點是莖直立，具明顯竹節狀的節，聚傘花序懸垂。 目前市麵上流行的竹節海棠大多為Begonia maculata（也叫圓點斑葉秋海棠），葉子上有白色的圓點，來自巴西。紅樓夢裏的白海棠大概是產自福建和廣東的某種野生竹節秋海棠，考慮到古時候的長途運輸成本，實屬珍貴了。

（竹節秋海棠）

北美的秋海棠發燒友們，無論是新手還是資深高手，很多時候通過美國秋海棠協會和 Instagram 等社交媒體平台分享各種信息。我稍微瀏覽了一下他們的留言，發現其中某位高手與我的老公的做法很相似。她說，她隻追求精益求精，把秋海棠藏品控製在三四十個品種，保持在可管理的水平。她的藏品以袖珍型為主，分別來自馬來西亞、 印尼、越南、泰國、中國、印度、南美、馬達加斯加等熱帶或亞熱帶地區。她仔細記錄了各個物種的棲息地、分布範圍、類型、發現該物種的年份等信息。她把大部分的秋海棠種植在玻璃容器裏，進行分組護理，並在容器內調整濕度、溫度、光照等，模擬原生地的生長環境。 另外一位高手是著名的演講家，幸運地擁有一間陽光房，收藏了一百多種竹節、根莖和塊莖秋海棠，包括雜交品種。她認為了解產地的自然環境是成功種植秋海棠的關鍵，雜交品種是為了經受不同氣候和條件的挑戰而培育的，因此了解雜交品種的培育地點也很有幫助。她用風扇、噴霧器來增加玻璃房的濕度，還附上種植墊和加熱器等在冬季保暖。

 

（用玻璃容器栽培秋海棠）

據多位花迷說，用玻璃容器種植秋海棠是一種很私人化的體驗，而且比較容易成功。即使你身居狹窄的空間，也能有掌控一切的感覺。封閉的容器可以保持高濕度，在寒冷的冬天可使用加熱墊來保持溫度。如果公寓的采光不好，就用生長燈來保持充足的光照。一些小樹皮、切碎的泥炭蘚、少量珍珠岩、木炭和肥沃的土壤等，就可以調配成輕盈透氣的基質，讓容器內的秋海棠健康生長。隨手摘下兩片秋海棠葉子，插進珍珠岩裏，一個多月後就長出新的幼苗。秋海棠的色彩與紋理盡顯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魅力，帶給你無數創作靈感。即使哪一天你需要出遠門幾天，也不必擔心沒有人給它們澆水，隻需稍加注意，你平時創造的玻璃容器裏的小環境可以自我維持一陣子。

讀著這些樸實的文字，我的心漸漸溫潤起來。每個人都有人生的至暗期，它可能是失戀，可能是親人離世，可能是被俗世裏的一地雞毛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也可能是因一場疫情而被迫長時間困於室內。越是難熬，就越要打起精神對抗。把臥室和客廳打造成小小的花園，每天學習一點養花知識，家中不用的糖果盤、金魚缸，或者一元錢店買來的透明塑料大碗，都可以用來栽培花草。每天在筆記本上記錄天氣、土壤的搭配、施肥澆水的頻率等，把小事碎片化，一個接一個做好，去打破以往的生活慣性與惰性。終於有一天，花開了，滿屋芬芳。葉兒生機盎然，而且長得奇形怪狀，有的如翻飛的彩蝶，有的如佛的巨大手掌，有的如小扇子…… 這些小事讓你無比驚喜雀躍，成為戰勝頹喪情緒的最有效的武器。

感謝愛人，你用一屋子的柑橘花香把我變成了從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