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下午，晴空萬裏，正是郊遊的好時節。我從本拿比一路驅車，興致勃勃地來到朋友在蘭利（Langley）購置的麵積約152英畝的莊園。
從敞開的黑色金屬大門開進去，穿行在幾米寬、三四百米長的主大道上，但見土路兩邊矗立著近百株高大挺拔的東部棉白楊（Eastern Cottonwood, 學名Populus deltoids)。樹高五六十米，整潔的綠色心形葉，樹冠窄而稀疏。我不由暗自讚歎前任（或前幾任）莊園主的匠心獨運，這些東部棉白楊應該有百年的樹齡了，比西部土生的樹冠邋遢淩亂、秋葉斑駁的棉白楊同類（Western Cottonwood，學名Populus fremontii）美麗多了，所以才被種植在主大道旁，待秋風起時成一片清一色的金黃，與周遭成熟的葡萄和玉米相得益彰，唱響豐收之歌。
主幹道的盡頭有兩座獨立屋，一個拆了一半的破舊釀酒車間，一座封閉的長方形綠色倉庫和幾間早已不再使用的馬廄。朋友一邊領著幾位客人在莊園裏四處參觀，一邊雄心勃勃地談起他的打造一流葡萄酒莊的計劃。他說，他是三年前買下這個風水極佳的莊園的。蘭利雖然距離多雨的溫哥華僅 45 分鍾車程，但屬於一個小型微氣候區，降雨量比溫哥華少 30%，這種氣候非常適合種植與歐洲某些著名葡萄酒產區相類似的葡萄品種。接手莊園後，他開辟了玉米種植區，還特地在葡萄種植區安裝了更加先進的排水防澇係統，並重建釀酒車間，聘請了一流的釀酒師，相信在不久的將來能夠推出品質一流的紅白葡萄酒。
末了，他透露了一個信息：去年極寒的冬天導致了BC省奧卡納根地區的葡萄園幾乎顆粒無收，恐怕本省的釀酒行業要麵臨一輪新的大洗牌了。他嗅到了重要商機，幾個月前擴大了葡萄種植麵積，引進了新的品種，希望能在一兩年內打造不同風味的好酒。
他的這個信息讓我嚇了一跳，雖然近幾年來在BC省經曆了極端天氣，我這個十指不沾泥的金融工作者還從未想到果農們可能由此遭受的巨大經濟損失呢。
從莊園回來，我上網查閱了相關的舊聞，心情無比沉重。三年前（2021年），一股衝擊本省的創紀錄的“熱浪”幾乎將奧卡納根地區的果園烤焦了。接下來的兩年，BC省又迎來了極端寒冷的冬天。今年一月中旬，奧卡納根地區氣溫驟降至零下27度，桃花幾乎一朵未開，其他花期較早的果樹，如杏子、李子、油桃等也損害嚴重，果農和釀酒葡萄種植者麵臨高達95%的作物損失。隻有更耐寒的果樹，如蘋果和櫻桃，僥幸存活下來。想著不可預期的未來氣候，幾經打擊的農夫們心內如湯煮，某些家庭甚至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
十幾年前我隨著旅行團去落基山深度遊時，曾途經奧卡納根，造訪了當地的酒莊和蘋果園。那時蘋果尚未完全成熟，果園主人便快樂地向我們講述黑熊的故事。原來為了采收方便，果農們常常在園子裏放幾個碩大的垃圾桶裏，將熟透並開始發爛的蘋果扔在那裏統一處理。爛蘋果發酵時散發出的酒香味把山穀裏的黑熊引來了，它們不懼生人，隻顧在垃圾桶裏撿蘋果吃，吃得酩酊大醉倒地呼呼睡，一副憨態可掬模樣。
我一向有嚴重的蘋果花情結的，聽完這些趣事後，就萌生了單獨去奧卡納根旅遊的想法，隻是一直未能成行。我認為，奧卡納根最好的旅遊季節在四月中旬至五月下旬，那時幾千公頃的土地上到處是花的海洋。果園裏有粉色的桃花、白中帶粉的杏花、白色的櫻李花和最遲開放的蘋果花，滿樹繁花爭奇鬥豔，孕育著豐收的希望。
走到朝南的山坡上，就會見到一片壯觀的箭葉香脂根（Arrowleaf Balsamroot Flower ，學名Balsamorhiza sagittata）花海。這種向日葵屬草本野花有著銀灰色的布滿細毛的箭形葉，根部散發出迷人的樹脂香氣，伸入幹燥的沙質土壤裏長達兩米之多，得以在最幹燥的月份獲取水分存活下來。當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時，箭葉香脂根迫不及待地開出鮮豔熱烈的小太陽花，成為奧卡納根山穀或不可缺的自然美景的一部分。奇特的野花激發了當地藝術家們的靈感，就像描繪溫哥華島的作品裏總會出現荔莓（arbutus）樹一樣，來自奧卡納根的掛毯、珠寶、風景照裏常常有箭葉香脂根花迷人的笑臉 – 當地人稱其為“奧卡納根向日葵”（Okanagan Sunflower）。它們還是當地土著舌尖上的美味，全株可入饌，葉子有點苦，富含澱粉的地下根烤熟後吃起來和土豆差不多，花頭和種籽的風味最佳。過了初夏，它們才開始枯萎並進入休眠狀態，毅然決然從地麵消失，把舞台讓給了其他形態各異的植物唱主角。
（箭葉香脂根）
當地有一個傳說，當箭葉香脂根開花時，響尾蛇就會從它們的冬巢中爬出來。土著們在野地裏采集香脂根時，會對著植物祈禱：“我告訴你，我要吃掉你。願你永遠助我攀登，讓我永遠能夠到達山頂，願我永不笨手笨腳！我向你祈求，向日葵根。你是所有神秘事物中最偉大的。” （I inform thee that I intend to eat thee. May thou always help me to ascent, so that I may always be able to reach the tops of mountains, and may I never be clumsy! I ask this from thee, Sunflower-Root. Thou art greatest of all in mystery.）
傳說之所以將此花與響尾蛇聯係在一起，我想主要有以下兩個原因：
其一：奧卡納根地區是BC省的產蛇大省，本省有九種蛇，其中七種出沒於奧卡納根。每年的四月至十月是蛇在戶外的活動期，四月底香脂根開花，正好與蛇結束冬眠從洞內爬出撞期。
其二：奧卡納根的七種蛇裏，隻有西部響尾蛇（Western rattlesnake）是有毒的。因此當地人最害怕響尾蛇。
其實BC省（甚至全加拿大）的蛇類可以被賜予“溫良恭儉讓”的美譽的。響尾蛇是唯一的毒蛇，但膽小怕事，不愛與人起衝突。就拿西部響尾蛇來說，身長不超過一米，五厘米寬，因害怕而鼓起身體時，看起來比實際更大些。它是守株待兔的捕食者，當人類靠近時，會發出響聲以示警告，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咬人。人類即使真的被西部響尾蛇咬了，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有時什麽都感覺不到。更何況響尾蛇在咬人時通常也不注射毒液，大約三分之一的響尾蛇咬傷都是“幹的”。擁有數十萬人口的奧卡納根地區平均每年被響尾蛇咬傷的次數不到兩次，而且都不致命。
（西部響尾蛇）
該地區有一種大盆地地鼠蛇（Great Basin gopher snake），是本省體型最大的蛇，身長可達兩米。它的外表與響尾蛇有點相似，但沒有毒性。當大盆地地鼠蛇受到威脅時，會發出嘶嘶聲，盤繞起身子並搖動尾巴，裝成響尾蛇的樣子。更糟糕的是，它的生活範圍有90%是與響尾蛇重疊的。普通居民但凡見到一隻貌似響尾蛇的蛇，往往就嚇得手足無措，根本不會仔細辨認，一律當成毒蛇對待了。這導致了這種無毒的蛇在曆史上受到了人類嚴重的誤殺。
（大盆地地鼠蛇）
其餘的五種蛇包括普通襪帶蛇（Common garter snake）、西部陸生襪帶蛇（Western terrestrial garter snake）、西部黃腹遊蛇（Western yellow-bellied racer snake）、橡皮蟒（Rubber Boa）和夜蛇（Night snake）。充滿文學想象力的人們發現它們非但不恐怖，而且還可以作為童話書裏的小可愛蛇類的原型呢。
襪帶蛇與西部黃腹遊蛇符合人們思維定勢中的機敏聰慧的小蛇形象，倘若在奧卡納根戶外跟隨蛇專家來一趟尋蛇之旅，十有八九可以找得到。
普通襪帶蛇的身上通常擁有三條縱向黃色或紅色斑紋，條紋之間夾雜方格斑。西部陸生襪帶蛇外觀多變，底色各異，背部條紋可能是紅色、橙色、奶油色、藍色的，甚至沒有條紋。兩種襪帶蛇體型小，普遍不足一米長，寬約2厘米，棲息於近水地區，以魚類、青蛙、蝌蚪等為食，是完美的水陸通才。遇到危險時，它們體內會放出一股惡臭，和臭鼬的防禦行為差不多。
（普通襪帶蛇）
（西部陸生襪帶蛇）
西部黃腹遊蛇是本省內陸地區唯一以昆蟲和任何能夠吞下的東西（包括其它蛇類）為食的蛇，腹部呈黃色。黃腹遊蛇身體纖細，體長約一米，寬約2厘米，行動非常迅速，通常在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出來尋找獵物。
（西部黃腹遊蛇）
最難見到的是在夜間活動的橡皮蟒和夜蛇。據奧卡納根地區的某位專家說，他在戶外追蹤研究各類蛇長達三十多年，隻見過幾條橡皮蟒，迄今還未見到夜蛇。如果你在野外發現了這兩種蛇，那一定是好運降臨了。
乍一聽橡皮蟒的名字，會讓大多數人想到影視作品裏動輒三五米長、體背棕褐色並擁有豹狀斑紋的巨蟒，不由全身起雞皮疙瘩。 但橡皮蟒是蟒蛇種類裏的“侏儒”，身長約80厘米，寬約2厘米，是世界上分布最北的蟒蛇。溫順的幾乎像玩具一樣的橡皮蟒是擺脫蛇恐的一種良方，它的全身呈橄欖色或巧克力色，尾短、脖子短，頭和尾的形狀差不多，嗜睡且行動緩慢，不會有其他蛇類的急促瘋狂的動作，而且還會表現出一些迷人的行為。比如，當橡皮蟒遇到天敵時，會縮成一團把頭埋在地下，伸出鈍而不起眼的尾巴，故被稱為“雙頭蛇”。 這種姿勢還有助於覓食。橡皮蟒在樹葉、原木和岩石下盤旋尋找小型齧齒動物的巢穴，發現後就鑽進去，首先吞食無助的幼崽。為了欺騙獵物的母親，橡皮蟒會讓對方以為尾巴是它的頭，然後救子心切的母親會瘋狂地攻擊它的尾巴。大多數年齡稍長的橡皮蟒的尾巴上都有齧齒動物用牙齒留下的嚴重傷痕。
（
（橡皮蛇）
夜蛇大約隻有60厘米長，寬度不足兩厘米，因數量少且難得一見，人類對其所知甚少……
（夜蛇）
寫著寫著，我這個來自產蛇大省的福建女人禁不住會心笑了。那就等到來年吧，待雙色樹燕（Tree Swallows）、紅冠戴菊鳥（Ruby-crowned Kinglet）、黃腰白喉林鶯（Yellow-rumped Warbler ）、林氏帶鵐（ Lincoln's Sparrow ）等春鳥銜來早春的訊息，待風掠過奧卡納根山穀，湖水藍了，草木翠了，我定會一路駕車從遠方趕來。屆時果園裏的杏樹、桃樹、李樹、梨樹、櫻桃樹、蘋果樹爭相吐豔，在枝頭托起一片片斑斕的雲霞。黃燦燦的箭葉香脂根向天空舉出一枚枚小太陽，開得特別有氣勢。朝南的斜坡和山脊上，冬眠了將近半年的蛇從岩石縫隙或洞穴裏爬出來，慵懶地曬著太陽。萬物欣欣向榮，仿佛在說，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向前望，莫回頭！
讀著讀著，我這個自小怕蛇也來自福建的五尺須眉禁不住汗顏了 - 世上不隻有林妹妹，還有鹿莊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