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配

天仙配

Teresa Tang

“依萍走了“一大早朋友給我打來電話

“前幾天死在家了。白血病怕感染，就她老公一個人陪著。”

聽完語塞。依萍是我朋友的朋友，不很熟。兩口子我都見過。女的高挑俊俏，一看便知是演員，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秋水盈盈，顧盼生輝。男的平常人一個。據說他倆原是國內戲劇名角，黃梅戲劇團的台柱子，一個唱董永一個唱七仙女。

“太可惜了，好日子沒過幾天”朋友聽我沒反應接著說。“她倆當初移民到澳洲，除了唱戲什麽都不會。根本找不到有技術含量的工作。於是，男的進Tafe （中專）女的去了成衣廠，一幹就是好幾年。”

“那她當初也可以去上學啊”我一直想不明白，看依萍的樣子聰明幹練，怎麽不也一起學個專業？

“還不是學費太高了。二選一，依萍放棄。畢竟他老公更愛看書。他可是她們劇團裏最愛學習的人了。這也是為什麽辣麽多的追求者依萍選了和她配戲的董永。其貌不揚但老實厚道。”

“還厚道呢，聽說這家務活兒都讓七仙女一人幹了。天仙配裏不是有“滿工”這一段麽，你耕田來我織布，你挑水來我澆園。她家則是她煮飯來她刷碗，她洗衣服她掃地”。

“那是因為董永讀書不容易”朋友接過我的話茬“你想，沒丁點外語基礎讀書有多辛苦。一開始他連老師的提問都聽不懂。依萍隻好包攬家務讓他有更多的時間用功。別人兩年拿下的證書董永第四年才到手。畢業後他進了西人公司當薄計員。”

“後來董永不是繼續上了墨大讀金融嗎？”我問

“是啊，董永當簿計員沒多久就失業了。一氣之下決定深造，繼續讀大學。這樣一來她們家還得靠依萍。那陣子她經常加班，還由白班換到了工資略高的夜班。人瘦得脫了形。”

“依萍就是太要強了。人家都是兩口子共同奮鬥憑什麽就她一個人出力？還說要買房。洋樓倒是買了，可她現在也住不上了。總算熬到頭老公開了會計事務所。依萍呢，白嫩的手到處老繭，俏麗的臉都是皺紋。和咱們同歲，都沒有個孩子。還說什麽呢，人都走了。”我撇了撇嘴，那邊朋友似乎也看見了。

“你別替依萍不值。她向來還是挺高興的。她有她的樂子。那時兩人經常不照麵。隻要碰到一處，依萍就會和老公唱上兩段。一般都是天仙配裏的。他們最愛唱夫妻雙雙把家還了。”朋友越說越快，停不下來。

“嗬，嗬，你又知道了”

“可不是麽，我見過。雖然嗓子啞了，身段僵了，動作也生硬了，可那表情絕對飽滿豐富。我現在還記得依萍看她老公那眼神，讓你感覺有千言萬語要從她眼睛裏飛出。感動到哭。患難見真情呐，他倆絕對是天仙配！”

“嗯嗯，依萍是個好演員。她就不該離開舞台，放棄事業跟著她男的移民。好像前年墨爾本黃梅戲節舉辦期間，她們團長還來找過她？”我說

“可不是嗎，國內戲劇市場又好了。以她的條件，回爐煉煉，重挑大梁，或者當個藝術指導，反正名利雙收不成問題。依萍願意回去可董永呢？”

一時間我們都沉默了。依萍把愛情的奉獻給了長路，給了遠方。十年，董永成了董會計師。依萍終於從工廠出來了。當她可以在家天天唱天仙配當仙女時血癌卻找上了門。董永也蔫了，傷心之餘他不去上班，就在家陪她，給她唱戲。也隻能唱戲。因為除了唱戲，他還能為依萍做些什麽呢？他連洗衣機都不會開。這幾年依萍把老公慣成了神仙。她自己呢，仙女下凡成了真正的勞動婦女。我們去看依萍，不敢進屋，就把替他們做的飯菜放在門口。現在七仙女回了天宮，不會做飯的董永可怎麽辦？

“追悼會我去了”朋友接著說“滿腹擔憂的我說了句“節哀順變！”便沒了下文。不知如何安慰依萍留在人間的牽掛。董永顯得很憔悴。那天他當眾唱了段“分別”。“娘子不能把我丟，拚死我也不放手…”把大家都唱得熱淚漣漣。奇了怪了，在他唱到“來年春暖花開日，槐蔭樹下..”我怎麽聽出了絲快意，好像他的生活已經有了新的希望。“

頓了頓，朋友說“你猜怎麽著，也就是在依萍死後的第三周，董永出現在超市，旁邊站著個穿細高跟的美女。聽人說那是依萍黃梅戲劇團的小師妹。還是依萍幫她辦的簽證。”

“這麽快？”我有些詫異

“對，董永又結婚了。婚後變了個人似的。聽他助手說，現在老板不加班，他得趕回去做晚飯，連鄰居都誇他家男主人勤勞，他總在快樂地除草，澆花，掃院子，修柵欄。而那院子又經常飄出黃梅戲了。當然，是一個更尖的女高音。”

看來依萍親自挑選的這個接班人，傅員外之女，把董永還原成了凡人，現在他什麽都會什麽活都幹，他依舊過得很幸福。

“哎，依萍在天上，總該鬆了一口氣吧？”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