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協

梅這周日去了美術館。在美術館裏她碰到了李秀。對李秀她不十分的了解，隻是在詩歌群裏有過你好我好的互動。線下在聚會中見過一兩次的麵。那種聚會，通常參加的詩人都是上了些年紀，粗通文采的自以為是的文青。誰跟誰都擁抱但也僅是禮節上的擁抱。不可能是親熱更不可能是就藝術進行深談後增進的感情。所以她們連泛泛之交都談不上。

李秀是個愛熱鬧的人，積極參與各種社團組織活動，哪兒都有她。梅與她是在詩歌朗誦會上認識的。介紹人是誰梅忘記了，隻記得那次梅讀完她自己寫的一首七言格律後就是李秀的詩朗誦。李的普通話帶著明顯的南方口音但是她聲音宏亮，感情豐富，啊，啊，啊地連續幾個啊後大家還是給予了熱烈的掌聲。打那以後，李秀就總以一個著名詩人的身份出現在墨爾本的文學圈文藝圈裏。李秀模樣不差，年輕時應該是一個美人。但歲月已刻滿了那張圓臉。她的眼角有魚尾紋，眉間有川字紋，鼻翼兩側有法令紋。發福的身體被深綠色超短連衣裙裹得像一個粽子。腳踏流行的厚底白球鞋，今天李手腕裏挎著一個LV大媽包。那隻包梅在聚會場合見她背過，肩帶有一處開線了，梅總是對細節很在意，她真想告訴李秀。但是這關自己什麽事呢。

這時李秀正從自動扶梯下來。老遠看見梅邊講電話邊揮手打招呼，“你好！”梅回應著繼續上樓，又問“挺好的？” 其實多餘，從那張不知因為出汗還是麵油擦多了的亮晶晶的臉看，李秀似乎很高興。但梅不能夠肯定林表現出的是精神抖擻的樣子。對於一個你看來是素質很低的人，而她卻裝模作樣，讓人家以為她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你曾經表示過同情嗎？斷然不會，梅想，如果我與她交朋友的話，她會以為我是在勉強自己。我們倆看起來就不是一路人。我是怎樣也不會得到她的認同的，她也會說“我已選擇了我的方式，我要堅持這樣做”是的。李秀非常崇拜餘秀華。比較李秀在詩歌創作上用字的大膽誇張梅簡直是輕描淡寫，當然按梅的認為那是古色古香。而論作派沒有一個喜歡藝術的人會像梅表現的那樣傳統。不苟言笑不說，打扮也樸素。梅常穿著T恤和牛仔長裙，一個雙肩包。但是梅的內秀是公認的，在圈內大家都暗自羨慕她的聰明，梅的一個句子往往可以頂人家一段話。她用的都是很直白家常的語言，但就是巧，簡潔明快。同樣寫批評時弊的詩歌，李秀隻會反複堆砌詞藻，像中學語文課組詞似的兩個兩個疊加同義詞，企圖加強用意。而梅卻從來不廢話，她說出的每一句都像一刀剁在案板上，痛快淋漓。寫作水平高但很少有朋友，梅的驕傲也是有名的。就算我真正同情李秀的俗氣甚至欣賞她的無知者的無畏，我也不認為我們應該交往，彼此能夠在互補中得到好處。我們對生活的看法，尤其是對詩歌創作的看法，是相反的。

“你也來看展覽？”李秀打完電話，追上來與梅搭訕。“嗯，我來逛逛”，“樓上沒什麽好看的。一樓的現代工業設計展有我女兒高中同學的一個作品。非常棒，特別好，你應該去看。她上了莫納實大學。她們老師是墨爾本最有名的設計師。今天我太忙了，沒功夫陪你，下次，下次咱們再約，一起看畫展，梵高的畫要來展出。到時候別忘了，咱們一起。”李秀倒是很熱情，但就是沒停步，又順著人流走了。

梅獨自一人看完展覽回家。這時李秀在幹什麽呢？梅很詫異今天自己不斷地想起李秀。到時她們會不會一起去看梵高呢？她忽然對自己的清高孤傲有了不同以往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