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NTAO

生活在新西蘭,隨手撚幾片草葉與朋友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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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羅曼多半島極點步道(CROMANDEL WALKWAY)

(2016-07-16 01:23:12) 下一個

 

一,通向極點的奇路

     2016.7.10.星期日。預報晴天,實則陰雨伴疾風,8到14度。

    周六下午4:00到達克羅曼多半島小鎮TOP10營地小屋。傍晚到鎮子裏轉了一圈,打算買一點下酒菜,不曾想這個以英國皇家海軍同名艦艇命名,以采金、木材轉運為輝煌曆史,如今以旅遊、觀光業享譽天下的千人小鎮,夏日繁忙無比的百米商業街,冬日的淒風苦雨中竟罕有人跡。進了幾家門庭冷落的餐廳、小店,沒找到一樣可口的東西,無奈回到營地空敞的廚房,佐一條青瓜,兩片火腿,喝了一壺小酒,並借著酒勁昏然入夢。

    睡了約兩個小時,被一陣孩子的吵鬧聲驚醒,原來隔壁的隔壁住進來一戶人家。睡不著覺,腦海開始折騰,現世瑣事紛紛揚揚漫天雞毛,“詩與未來”姹紫嫣紅一地落葉。梳理紛亂思緒的最好辦法就是讀書。淩晨,在《如焉》親情、愛情、友情的糾纏中,官場、網絡、SARS的鬧劇裏,慢慢嗑上澀重的眼皮。

    周日早晨7:30,沿COVILLE RD駛向61.5公裏外的半島最北端。在我的想象中,這應是一條通向無人區的偏僻山路。其實不然,走不遠就能遇到一個村落,原生態森林和人造鬆林被一座座牧場間隔,路邊還出現過一座藏式佛塔。

    村落似乎是渡假村,冷冷清清不見人影。牧場小屋飄著縷縷青煙,仿佛看到老房子的壁爐正燃著劈啪的柴火。壁爐旁,假期休學的孩童正依偎著牧羊犬在玩遊戲,粗糙的漢子正端著咖啡看歐洲杯半決賽,油光滿麵的主婦正忙著把牛肉、土豆、圓蔥、大頭菜、西紅柿、胡蘿卜等一並裝入深深的鍋裏,準備用文火燉製新西蘭式午餐。農場翠綠的山坡,簇簇白羊、點點黑牛,在雲霧繚繞中悠閑地嚼著青嫩的草,羊群見到車子呼啦啦散去,壯牛迎風而立,目光呆愣,見怪不怪地注視著鐵盒子走過身邊。

    每小時39公裏的東南風攜卷著烏雲,忽而落下疾雨,瀑滿整個車窗,染出一片混沌,忽而撕開縫隙,灑落幾束陽光,透出幾片蔚藍,和預報的無雲晴天大相徑庭。

    車子轉過崎嶇的山路,平坦的濕地,微波蕩漾的海灣,在WHANGAAHEI岔向FIETCHER BAY RD.。離目的地還有約30公裏,雙線泊油路變成窄窄的沙石路,對麵來車會盡可能地靠近山坡,留出空間讓懸崖邊的車子錯過。接近泰晤士峽灣(FIRTH OF THAMES)出口,海浪越來越有型,越來越有氣勢,舉著高高的浪頭,借著風勢呼嘯著,卷著白花撲向岸邊。

    渡假村稀少了,牧場間距在逐漸增大。

    路,時而穿過樹幹怪異的聖誕樹林,猶如電影特效,呈現出陰森恐怖;時而在茂密的灌木隧道中穿行,綠葉藤曼,枯枝蓮草,叢叢棘刺綻開著朵朵黃花,經樹冠蓄積後釋放的胖水滴,砸在車上嘭嘭有聲,畫麵猶如魔幻世界,有點不真實;時而刻在幾十米高的光禿懸崖,一邊是令人暈眩的絕壁,絕壁腳下咆哮著波濤,一邊是紅褐色的泥土、酥石,不時有泥(石)塊散落路上,幾處塌方區,亂石甚至淹沒了些許路麵,車子猶如行在禿壁縫隙中的小甲蟲,風欲摧之,土欲吞噬。

    懸崖急彎處往往留出一片可以停車的空間,為安全也為獵奇人行方便。我在一製高點停車,幽藍的大洋深處,疾風把浪湧吹散,洋麵波紋重疊交錯,如曆盡滄桑的老人臉,浪尖上零星綻開著浪花,行至淺海浪花漸開,結成條條白線。凸出的海角環抱沉積著沙灘的海灣,被疾風折磨的疲憊浪湧,被岬角岩礁逐一擊破,發出陣陣怒吼。來自大洋深處的能量被海灣淺灘攔截,逐級釋放時,隨浪而行的疾風趁勢發起最後的襲擊,在浪峰開花的瞬間,瘋狂地把浪尖吹碎、卷走,讓海灣沸騰。透過雲層的陽光,借勢織出一道彩虹,把滾動的雲,喧囂的的海銜接起來。巨人肌肉般重疊的山巒,墨綠的灌木叢,翠綠的草場,銀灰的落葉林,黑白的牛羊,滄桑中揉和著魅力,貌似無序的組合卻書寫著無處不在的自然法規。

    海風吹的我站不穩,不時打臉的雨絲讓人不得不收起情懷。

   

二,迷失在海角      

    9:30到達克羅曼多半島最北端的FIECTHER BAY。這是一個很平常的海灣,是FIETCHER BAY RD.的終點,也是一個野外營地。今天的路線難度不大,走極點步道(CROMANDEL WALKWAY)到STRONY BAY,然後沿山地自行車賽道(COROMANDEL MOUNTAIN BIKE TRACK)回折,全程10公裏約7個小時。選擇這裏是掃描克羅曼多半島步道的需要,其象征性意義大於步道本身的挑戰。手裏沒有詳細的地圖,或許就沒有這種地圖,因為它過於普通,沒有高山,沒有峽穀,沒有幽深的森林,也沒有動人的毛利典故,值得一提的曆史,僅是百年前曾經是連接FIECTHER BAY RD.和STRONY BAY RD.兩條馬道的小徑。

    9:48走進步道入口,起始的一段,步道和自行車道匯在一起,圖示在不遠處會分道揚鑣。踩著泥濘翻過一座山包,空曠的山穀牧場,自行車道沿著山坡伸向山裏,雖然沒發現明顯的標誌,但一條小路岔向海邊,我猶豫片刻,沿小徑走向大海。

    正值漲潮,海灘已被淹沒,踏著草坡上僅有腳麵寬,布滿牛屎羊糞的山梗往前走。堅信翻過這個坡,就能看到標誌,就能走上步道。然而走過一個陡坡,眼前確是另一個陡坡,路標沒有出現,能容下腳麵的小徑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灌木林。拽著棕麻葉,拉著灌木梗,在水線上方10幾米的高處,忽上忽下地又翻過幾座山梁仍不見步道。也許是設計者的匠心,讓你在普通行走中領略一番艱辛,但始終不見步道標誌,心裏有些忐忑。

    10:48踏著厚厚的茅草翻過又一道山梁,我走進一個小海灣,趁著一個巨浪退去的間歇,躍上海灘邊的一塊巨石。隆隆濤聲在狹小的空間積蓄,悶在裏麵回旋的聲能讓人胸悶耳鳴。海灘被巨浪鎖住,走過去隻有爬上懸崖。百米高的懸崖像聖誕樹裸露的樹根,一條條尖銳的石脊從懸崖腹部伸出,夾起許多深深的溝壑,爬上去幾十米,才可以在懸崖腹部橫穿過去。我仍然相信,路應該在目所能及的山脊那邊。

    喝了口水休息片刻開始攀岩,這是新西蘭海濱地貌特有的風化石,不時有鬆動的石塊被踩落,好在勁風從背後吹來,把我貼在崖壁上,好在是垂直上攀,雖然消耗體力,但不時有麻蓮草,灌木梗相助,用了10幾分鍾,終於爬到懸崖的腹部。

    真正的困難從這裏開始,我要橫向穿過幾十米長石壁。身體壁虎樣附在牆上,左腳找到立足點,然後溫柔地握住一塊凸出的尖石問路:

    “兄弟,可托命乎?”他若不語,我便移動重心,他若搖頭,我便另擇他石。

    遇到岩縫裏長著厚實茅草,可以放心地握住草跟借力,遇到薄土細草,便把十指摳進土裏,扣住石縫再移動身體。累了就伏在石壁上喘口氣,渴了吸一口背袋裏的水。腳下濤聲依舊,頭頂有隨時可能落下的石頭,不時飄來的雨點劈啪敲擊著後背,勞累、緊張的汗水,在帽簷上聚起晶瑩的水滴,由內到外透濕衣服。

    終於穿過懸崖,在一道可以騎在上麵的山脊落腳。回頭望嚇出一身冷汗,這哪裏是人走的路,絕壁怪石呲牙咧嘴,岩縫茅草張牙舞爪,羚羊到此也得止步。放眼望去,幾十米高的尖峰礁(THE PINNACLES)形似餐盤裏炸魚,痛苦地卷縮著,頭尾平齊高高翹起,用灑在“盤子裏”的白花花泡沫,同情地向我打著招呼。百米開外的方頂島(SUARE TOP ISLAND)恰似餐盤裏的饅頭,圓滑地破解著浪湧,以細波微浪嘲笑著我的蠢行。

    烏雲翻卷著,大屏障島附近一片蘑菇狀的微暴流雲(微下擊爆流MICROBURST),正在向岸邊移動。迷路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硬著頭皮走下去也算迫不得已的信念。

    山脊的另一麵是布滿灌木的鴻溝,必需穿過密林攀上另一道山脊,山脊的那邊有沒有出路已不敢奢望。

    走灌木林沒有墜落的危險,但藤蔓纏腿,枝條檔路,每走一步都需付出艱辛。一腳深一腳淺,不知深淺、不顧深淺地在沒人深的樹叢草柯裏硬趟。踏上一塊巨石,灌木林現在腳下,我索性整個身體撲上去,讓枝條結成的網兜住身體,然後任性翻滾,最後實惠地墜落在一個草窩裏。

    好美好美的窩,躺在裏麵好舒服。風在窩頂肆虐,濤聲低沉了許多。窩底觀天,烏雲調戲著太陽,時而敞衣解懷,灑露一抹蒼白,時而一層層把她裹住,頓時天昏地暗。好舒服好舒服的窩,厚厚的草墊,密不透風的牆廓,累了,不走了。融在這裏又如何,把未來固化在窩裏,把肢體分解了營養大山。是消沉也是絕望,前程渺茫退路已斷,當下隻有閉上眼睛享受苟且。

    叮咚一聲,一路顯示沒有電訊服務,在這裏突然有了信號,竟然收到一條微信。久違的孟老弟從國內歸來,第一時間竟是約我晚上喝酒。一陣落雨打濕了眼睛,一個激靈坐起來,不能萎靡,不能認慫。體能可以調整,精神不能崩潰。走,為老弟的酒約,為尋找走向遠方的路。

    褲管一大片殷紅,感覺不到哪裏有傷,顧不了許多,走出這片灌木林,翻過另一座山脊,應該就是另一座海灣,應該有路。

    在懸崖上爬,在樹梢上滾,在草柯裏趟,指甲黝黑,褲管殷紅,一身疲憊,一副慘象。

    12:30攀上半島東北端海岬舒格洛夫岩(SUGER LOAF ROCKS),我已經從半島西海岸,繞過半島頂端走到了半島東海岸極點。眼前就是東海岸POLEY BAY綿長的海灘及海灘邊矗立的百丈懸崖。不能再闖樹林再下懸崖了。審時度勢,希望,就在懸崖上麵,沿著山脊爬上峰頂,一定能找到路,一定能完成無人強加的使命。

    山崖很陡,很窄,光禿禿的地方仍需要借助樹根、藤條,樹叢茂密處,坡兩側的灌木交織在一起,要末迂回要末強行穿過。我已精疲力竭,走幾步歇一歇,抓住樹根的機會也要喘一喘,終於在山半腰發現了步道標誌,仿佛溺水時抓住一塊木板,黑暗中看到一絲光明。它應該是走向懸崖的岔路,很少人跡,經常在灌木叢中消失,但被我在極端困苦時發現,就不會讓它失蹤。       

  

三,陶醉在泥濘

    下午1:20爬上海拔220米舒格洛夫峰頂,極目放遠,牧場刪欄邊一條優美的曲線蜿蜒地伸向POLEY BAY南端,這就是我要找的路,目所能及的海角就是目的地。

    翻過刪欄走上小路,沒多遠就發現步道與自行車道的交匯點,如此狀態不能再往前走了,沒有多慮毅然回折。

    路上全是稀泥、牛屎,紛亂的牛蹄窩,蓄起一個個水坑,和剛才的險境比,走起來格外愜意。不躲牛屎,不避稀泥,每個腳印都刻著滿足,拔腳後痕跡又被冒著歡樂泡泡的牛屎、稀泥填滿。

    走在路上才明白:經驗由蠢行積累,蠢行確帶來意外收獲,它讓你享受了“把石問路”的驚險,藤蔓纏腿的困境,草窩裏的苟且以及絕望中燃起的求生渴望。

    走在路上才明白:每一處海灣都有岔路引你走到海灘或懸崖頂,如果退潮,可以沿著海灘繞過海角,遇到漲潮要麽回頭要麽鋌而走險。

    走在路上才明白:要珍惜生命中的每次選擇,幸福、痛苦無意間就會轉變角色,選擇了就該義無反顧,遇到了就該坦然麵對。

    走在路上才明白,天氣莫測,科學預報也有失誤的時候,攤上了就要麵對,切莫怨天尤人,且行且珍惜,詩和遠方可以幻想,但不可自以為是。

    2:15回到起點,記錄儀顯示:7.38公裏。

 

2016.7.16.於奧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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