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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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官二代”學生

(2010-02-05 05:40:38) 下一個
作者: 文華lee  http://blog.sina.com.cn/s/blog_3c71bc900100gw70.html


  陸運是初三才轉學來的。來的那天,校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一進門,就看見沙發上坐了一排,個個氣宇軒昂。校長給我介紹坐在中間的婦女,某處長,我點點頭。又介紹那個瘦的,某秘書,我又點點頭。胖的是教育局的某科長,算是認識,再次點點頭。我知道,這個轉學生的來頭不小。

    坐中間那位女處長就是陸運的媽媽,修得極精致的眉毛,細細的,黑呢大衣襯得一張臉雪白。她說,拜托老師費心,我和他爸工作太忙,顧不上照顧孩子,我就把陸運交給你啦。

    校長趕忙補充,陸運的父親就是××局的陸局長。陸局長把孩子送到我們學校,是對我們學校的信任啊。

    女處長接著說,是啊,說實在的,有許多學校可以供我選擇,我確實是相信你們學校,才把孩子送過來的。

    校長也就興奮地拍拍我的肩,對女處長說,您完全放心好啦,這是我們學校最好的老師,在市區都是有影響的人物哦。

    其實,我心裏很明白,都到初三這個時候了還在轉學,多半是在別的學校混不下去了。

    校長肯定也是無可奈何。××局前段時間派人到學校查賬,查出教師的補課費沒扣所得稅,開口就要罰款三十萬。老師們都在罵,累死累活,補課還要交稅啊!後來,校長托人走了後門,罰款才減成三萬了事。你惹得起嗎?

    隻好自認倒黴,我說,處長,讓我見見孩子吧。

    瘦秘書把陸運從外麵叫了進來,比我還高半頭。一點不像他媽,黑黑的,極不情願地站在那兒,也不知道說聲老師好。

    那位女處長又發話了,老師以後可以交一些班上的工作給孩子做做,培養培養孩子的能力。

    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最近一位該死的教育專家寫了一本書《培養孩子的領導能力》,很流行,家長們都去買,似乎自己的孩子將來都是當官的料。那麽,當官的孩子更是當官的料了。

    下來以後,我給陸運封了一個最小的官,寢室的室長,從最基層做起,管六個人。

    哪知才幾天,就有班幹部不斷反映,說陸運他們寢室怪怪的,陸運自己從不打掃清潔,隻叫別人打掃,他自己從不打飯,盡讓別人去幫他打。我隻好到寢室去看看。

    班上個子最小的毛欣,正低著頭洗幾雙臭襪子。我問:你的?那孩子竟滴下了兩滴眼淚,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是陸運他們的。

    我把陸運叫到寢室來質問,可陸運竟當著我的麵對毛欣說,你這個人,太不仗義,你自己要說給我們洗,還沒洗完就去告我,哼!

    嚇得毛欣直往我身後靠。

    幾天後,一位家長來告狀,說是她給孩子洗衣服時,發現了一張紙條,是結拜把兄弟的誓詞: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真心結拜,共創天下。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陸運署名在前,自稱老大,依次是四位小兄弟署名:大鵬、嶽峰、王全、羅坤。全是陸運那個寢室的!然後是紫褐色的血手印。

    原來如此!當了老大,小兄弟就要輪流替他清潔,給他打飯。毛欣沒有參加他的兄弟夥,所以除了做清潔和打飯,還要強迫洗臭襪子。

    這不成了黑社會了嗎?

    我把陸運找來,他卻滿不在乎,沒有啊,誰又亂告我的狀?我把那紙條放到他麵前,指著他的簽名。他一看,竟漫不經心地說,老師,你不要太認真了,我們是鬧著玩的。

    我實在無法容忍了,火一下冒了三丈高,當即宣布把陸運的室長給撤了,並把他調換到另一個寢室。

    從此,我和陸運的關係就開始僵了,本來就黑的臉,見了我就更黑了。也不知他回去給家長說了些什麽,瘦秘書來找了我兩次,示意我對陸運要好一點。至今我都沒搞清楚,他到底是局長的秘書還是處長的秘書。

    陸運禮拜六放學,禮拜天到校,都是由這個瘦秘書接送,一輛官車奧迪,經常亂停,和保安發生衝突。有一次,校門口車太多,保安讓他不要堵在門口,他不聽,不懂事的保安氣不過,轉身就把氣給放了。瘦秘書找到校長大鬧了一場,非要保安下課,結果保安真的就下課了。

    和這種人,你能說什麽呢?

    但校長找我談話了。他說,孩子嘛,哪有不犯錯誤的,不要有點問題就一棍子打死嘛。然後,他壓低聲音,你把這幾個月給我敷衍過去,陸運的升學率不算在你頭上,好不好。反正他也不參加中考,護照都辦好了,夏天一過就到英國讀書。

    校長都把話說到這份上,我不能不反省自己。我對陸運是不是有成見呢?我對當官的是不是天然地有一種仇視呢?不管咋說,陸運是我的學生呀!於是,我就想陸運的優點,想出了他許多優點。陸運大方,陸運好交朋友,陸運身體好,陸運很聰明……

    我給陸運的媽媽打電話,說了陸運很多優點,盡量用關切的口吻,我特別告訴她,要是陸運稍稍用心一點點,成績肯定不錯,最後才說了說結拜把兄弟的事,解釋了一下陸運撤職的原因。

    女處長很有涵養,反過來規勸我,老師,不要急,什麽事都要調查研究嘛,我一向是非常注意工作方法的。陸運回來,我會問問。就這樣,現在我很忙,在開會,下來咱們再聊。

    注意工作方法?我的工作方法不對?還要調查研究?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呀?尖而細的聲音,叫人聯想到她那修飾得細細的眉毛。電話放下,我知道,我們之間永遠隔著一道冷冷的牆,永遠不可能有真正的交流。

    轉眼到了陽春三月。緊張的模擬考試結束了,我剛剛放學生去鬆散一會兒,德育主任就來找我了,她走到窗前向下一指,快看,你們班的陸運在幹好事!

    教學樓下的走廊,覆蓋著濃密的紫藤,吊著一串串盛開的花。花下,兩個少男少女忘情地摟在一起,臉貼著臉,旁若無人。操場上的喧鬧聲,樓道上的腳步聲,他們全聽不見,也許全不在乎。

    那個女生竟然是班上長得最乖的語文成績最好的玲玲!

    我實在不理解現在的女孩子,就算要找也找個品行好成績好的嘛。但是,實際情況是,小混混們反而很受女生的青睞。怪!

    我趕忙分別找兩人談話。玲玲很誠實,說這是她的第一次,她承認喜歡陸運。我對玲玲講了一大堆道理,叫她不要和陸運交往。說著說著,我突然喪失了信心,我知道這個女孩已經陷進去了。麵對燃燒的眼睛,一切道理都是枉然。

    我又找陸運,我內心確實覺得玲玲有點可惜,就指責陸運,你怎麽這樣輕易就吻一個女孩子?你能對她負責嗎?

    陸運居然反問我,Kiss是兩個人的事,怎麽叫我一個人負責?我Kiss了她一次,就要對她一輩子負責嗎?

    我說,你喜歡她嗎?

    喜歡?陸運又露出了他那漫不經心的神情,沒想過,隻是鬧著玩的。

    我很嚴肅,你鬧著玩?她可是第一次,一個女孩子的初吻。

    陸運竟然笑了,可能是笑我迂腐或落伍,他說,不就是小小地Kiss了一下嘛?就算是第一次,又怎麽了?

    我被嗆得說不出話。有什麽神聖的東西能點醒眼前這個混蟲呢?陸運啊陸運,你總是叫我感到無能和無力。

    當時我和陸運都不知道,就在他吻一個女孩子的同時,他的家裏正在發生一件改變他命運的大事。

    下午,晚報上登載了本市最轟動的新聞:陸運的父親母親都被雙規了。理由是腐敗,沒有什麽可敘述的,所有貪官都是那一套,收受賄賂,數額巨大,玩情人,充當黑社會的保護傘等等。

    老師們都拿著報紙議論,好奇地來向我打聽,好像我對陸大局長很了解似的,都說,是你們班的家長。可惜,我連這位大局長的尊顏都沒瞻仰過。

    我有點擔心陸運,這算是人生最大的打擊了吧?他受得了嗎?現在他還不知道呢?我告不告訴他呢?

    初三學生被關在學校裏已經很久了,沒有報紙,不能看電視,也沒有了星期天,外部消息完全被隔絕。那麽就拖一下吧,拖一天算一天。我決定不告訴陸運。

    第二天上課,我看見陸運趴在課桌上,把臉遮得嚴嚴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知道了。班上的學生也全知道了,但他們全裝得不知道,包括那個受過陸運欺負的毛欣。多可愛的孩子們!

    陸運沒有來向我請假回家,可能他明白家已經沒有了。他就是那樣趴著,一動不動。

    反而玲玲上課不太專心了,老是注意陸運。我把玲玲找來,還沒說什麽,她到先說話了,老師,你是不是要說,不要和他再交往?他的父母是他的父母,他是他。

    我反而成了小人了。無語!

    過了幾天,來了一位老人,陸運的爺爺,麵龐和陸運一樣黑,他是來領孫子回鄉下去的。爺爺說,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是鄉下人,還是鄉下好。

    辦了轉學手續,我送他們祖孫二人出了校門。校門外是一條長長的林陰道,通向鄉下,而不是通向國外。

    陸運沒有和我說再見,他恨我,也恨這個世界。

    中考結束了,全班都考得很好,玲玲也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學生們都忙著搬行李回家。我看見玲玲坐在紫藤長廊下垂淚,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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