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個人資料
正文

牆外的帽子

(2009-12-01 06:22:55) 下一個
作者: 夢雨無眠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77011b0100d7av.html

他在千裏之外結婚了,婚禮我沒參加。

  

四年前,他不顧家中的百般阻撓,辭去了家鄉的穩定工作,來北京闖。隻帶一個拉鏈壞掉的牛仔包和從我那借走的500元錢。

  

走時他堅定地對我說,“我一定要把帽子拋到牆外麵。”,我不懂什麽意思。

  

那時,我正在家鄉準備第二次考研,和他一樣對外麵世界充滿向往。他說要做我的先頭兵,到北京為我開道。北京究竟是什麽樣兒,我們都不知道。但是在想象中,北京可以天天看到天安門和長城,那裏有高聳入雲的大廈,有數不清的立交橋,有排成長隊的小轎車,火車還在地下跑。

  

後來我們才知道,除了這些之外,北京的風也很大。

  

半年苦熬,我的考研路很順暢,輕鬆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大學。

  

 到北京那天是晚上八點,風很大,下著小雨,他在破舊不堪的北京南站接我,穿著那件在家裏買的黑西裝,滿臉灰塵,帶著漂泊北京的疲憊。

  

見到我,他興奮異常,回住所的一路都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在北京的所見所聞。從他那裏,我知道了北京的天很藍,北京的出租車全是暫新的現代和大眾,北京的地鐵可以三塊錢隨便坐,北京的女孩說話都捏著嗓子、嬌滴滴地……是他把我帶進了北京,這座我至今仍未熟悉的城市。

  

到京第二天,我騎著他廉價購來的二手自行車在前門大街閑逛,在莊嚴肅穆的天安門前遛了一遍又一遍,貪婪地欣賞著這座夢中的城市。有他在,我非但沒有遠在他鄉的寂寞和膽怯,反而多了幾分輕鬆和自然。

  

開學那天,他請了一天假,專門為我跑東跑西,購置生活用品。他為我辦好了入學手續、查明了上下學要坐的公交線路、買好了餐卡和被褥,甚至還給我買了個水杯,他說“北京春天太幹,你要多喝水,不然會水土不服。”臨走前,他把省吃儉用買的自行車留給了我。

  

初來北京,從小嬌生慣養的我被生活瑣事所困,經常焦躁煩悶。這時,我就跑去找他,一起吃北京的鐵板燒,抽點八、喝牛二,之後再晃悠悠地遛遛北京的夜晚。雖然隻有兩千多的工資,但每遇買單他總是把我的錢塞回去,“老哥會掙錢,你的留著自己用。”

   

對於我來說,北京的人很多,但夜晚卻靜的可怕。每當站在燈火通亮的人行天橋上,看著腳下呼嘯而過的條條車龍,我總是感到莫名的孤獨和恐慌。他則不然,似乎永遠是那麽的開心和樂觀。他是賣藥的,就是傳說中的醫藥代表,每天粘在醫生屁股後低三下四地催藥單,時不時還保安被趕出醫院。他給我講了很多求人的艱辛和無奈,但這些都被他講述的十分遙遠和輕鬆,仿佛那是別人的故事,與他無關。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堅強,但我漸漸從中學到了一種生命的態度:笑對一切。

   

他喜歡汽車,高中時已經把汽車品牌和構造摸的一清二楚。他唯一的愛好,就是蹲在北京的馬路邊上,數著過往的轎車,給我講其中的豪華和奢侈,還有我永遠也聽不完的機械原理。指著那一輛輛飛馳而過的轎車,他眉飛色舞,從現代酷派到奧迪TT,從北京吉普到甲殼蟲,每一輛車的價碼和性能他都向我細細描述,如數家珍。我知道,車中承載著他的夢。  

   

他想轉行,想搞自己喜歡的汽車,哪怕從最低的修理工、導購員做起。然而在舉目無親的北京,沒有一家汽車公司願意接受一個沒有北京戶口的大專生。每次到汽車銷售店和修理店求職,他都被拒之門外。

    

看著他每次失落而返,我很傷心,我問他,這條路堵住了,你往哪走? 

   

 “哪不能走?那條路堵住了,其他方向還都是路。”他說。 

     

他最終沒轉行,依然每天粘在醫院裏,每月兩千塊。

    

兩千塊在北京,誰都知道是什麽概念。但對於他,這似乎不是個概念,他的生活依然如故,我們的生活依然如故。他仍然帶我喝啤酒,看轎車,帶我這個懶於走出校園的書蟲認識北京、體味北京。跟著他的腳步,我看到了什刹海的殘破石獸,嚐到了胡同裏的門釘肉餅,喝到了天壇門外的北京豆汁,懂得了北京300路汽車的顯赫地位……當然,還讀到了北漂小人物的淒楚、艱辛…… 

    

兩年後北京的春天仍然像我剛來時那樣,天空依然湛藍,空氣依然幹燥。他二十七了,在家鄉已經算大齡男子了。父母催他返鄉成親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盼著這個長大成人的兒子回家生根發芽。他不想回去,一事無成的他仍然抱著夢想,他想著繼續闖,想等著我畢業後一起打拚。

   

歲月不會憐惜任何一個人,就像秋風不會憐憫任何一片樹葉。北京的風太大了,每一個堅強的人在這裏似乎都會顯得弱不禁風,甚至染上久治不愈的傷寒。畢竟他年齡大了,畢竟家中父母日漸衰老,漸漸地,和我在一起他變得沉默寡言,眼中也透出點點憂慮。   

    

2007年春天,什刹海旁柳樹吐綠的時候,他說要回家了。我清晰地記得當時頭頂掠過幾隻碩大的烏鴉,“哇啊”“哇啊”地叫了兩聲,然後消失在遠處的樹林中。

   

“我必須得走了,這裏掙不到錢,家裏還能掙點。”他淡淡地說。

    

 聽到這個我沉默了很久,耳邊久久盤桓著烏鴉的叫聲,陣陣秋天般的寒意襲來,“我以後煩了不能找你喝酒了!”

   

“沒關係,等你回家了我再請你喝。”他的回答依然很淡。

   

“你還會回來麽?”

   

“有機會我一定回來,到時你要請我喝牛二啊!”他的話興奮中帶著遲疑。    

    

第二天早上,他默默地走了,沒讓我去送,說是東西不多,沒必要。我知道他一定還是穿著那套黑西裝,背著那個拉鏈壞掉的牛仔書包,和兩年前來京時一樣。

     

之後我忙於學業,很少返鄉,偶爾聯係,也說不上幾句話。我聽說他在家裏找到一份能湊合的工作,好像是眼鏡店裏的驗光師,一月800塊;聽說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蹲在路邊跟人侃汽車;還聽說他找了個女朋友,家裏介紹的。

    

光陰荏苒,轉眼兩年又過去了,我要畢業了,開始忙碌地找工作了。輾轉奔波中,我深深體會到他兩年前求職的酸辣。

    

前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說要結婚了,問我能回去不。聽到電話中略顯蒼老的語調,我突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個稚嫩而堅定的聲音:“我一定要把帽子拋到牆外麵。”

    

不知道那頂牆外的帽子還在不。

[ 打印 ]
[ 編輯 ]
[ 刪除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