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28）

小妮說她天生跟愛情相生相克，八字不和。她總想痛痛快快地愛一次，每次也都如她所願，愛得痛痛快快。在一起的時候幹柴烈火，分開的時候痛徹心扉。

 

她說：“曉小，咱姐倆換換成不？就換一小會。”過一會，她又說：“不成，跟你換不是害了你？你那顆小心髒那麽脆弱，哪經得起這麽折騰。”

 

隻七天，小妮瘦得臉頰也凹進去了，眉宇間神采也不見了。我在賓館裏找到她的時候，屋子裏漆黑一片，飄著濃濃的煙味，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她指頭上夾著煙卷，仰著頭，嘴裏吐著眼圈，倚在門框上，眯縫著眼睛看我，一副睡夢不醒的樣子，懶洋洋地問：“來了？帶吃的沒？”

 

我搶過她的煙，扔在地上踩滅，把她拉進屋裏，說：“帶了，你先去洗洗，洗完再吃。”

 

她咕噥道：“嗬嗬，連你都嫌我髒？好，我去洗洗。”

 

“不是我嫌你髒，我是怕你就著你那雙手吃飯毒死你自己。”話說出口，我真想狠狠抽自己嘴巴。我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剛抽完煙，手太髒了，吃進去髒東西，會-----會-----會生病。”

 

我趁她洗澡的功夫，收拾了一下屋子，垃圾桶裏全是煙頭跟空礦泉水瓶，桶裏裝滿了，就扔地上。我打開窗戶換氣，屋子清爽多了。

 

她洗了澡走過來，坐在我旁邊，捧起碗大口吃，兩三下就吃光了，然後拿起果汁猛吸。吃飽了，靠在我身上，說：“曉小，我又失戀了。”

 

“我知道。”

 

“你咋知道的?”

 

“你這麽明顯,我看不出來就有鬼了.”

 

“慶祝一下吧。”

 

我摸摸她的頭發，輕聲問：“你想怎麽慶祝？你-----哭了麽？”

 

她笑笑:"沒哭怎麽辦?”

 

“我------我覺得------你想哭就哭吧,你這樣-----不正常,趁我在這裏,你-----抓緊-----哭一哭.”

 

她撲哧一下樂出來,果汁灑得滿身都是,我邊問:"你笑什麽?笑什麽?”邊找紙巾給她擦.

 

她倒在沙發裏笑成一團,笑著笑著,突然就"一一”地哭起來，哭了一會,抬起頭抽抽搭搭地說：“什麽‘抓緊哭一哭’?你------想逗死我?你-----不在,我------照樣能哭,就看我------想不想哭,值不------值得哭.”

 

"怎麽叫值得?怎麽叫不值得?誰值得?誰不值得?”

 

“粱碩,小斯都不值得,就怪我遇人不淑？先是小斯，現在是他。我以為我跟了他-----我就省心了-----想不到-----想不到------我愛的人讓我傷心，我不愛的人，他憑什麽也讓我傷心呢？”

 

“他怎麽傷了你的心？”

 

“曉小，你給我買點酒吧，我自己呆了好幾天，就想喝點酒，但是怕喝多了出去鬧事，擾亂社會治安，就等著你回來，咱倆一起喝呢。”

 

“行，咱倆喝多了，一起出去擾亂，我陪你。你等著，我去買酒。”

 

一出門，齊風就跑過來問：“怎麽了，哭了？”

 

“小妮哭了，想喝點酒，你-----能不能等在這，我怕我們倆都喝多了會出事。”

 

“行，我等著，你有事喊我。”

 

我們買了酒，回去的時候，小妮穿戴整齊，站在過道裏抽煙。我搶走她的煙，扔到地上，狠狠地碾了一腳。

 

她勾了勾嘴角，掃了齊風一眼，說：“我就知道你要跟著她，我又不是什麽危險人物，小兒來找我你還要跟著？小兒離開你視線，你是不是就不能活？你躲外麵幹嗎？進來吧。”

 

“小妮，齊風也是你的朋友，他也擔心你。”

 

她看看齊風，再看看我：“他擔心我你不吃醋？”

 

“是你就不會，別人-----”

 

齊風馬上聲明道：“別人我不會去擔心她。”

 

小妮幹笑兩聲：“那我真榮幸。”

 

那天我和小妮喝了很多，齊風負責倒酒。小妮有了經驗，知道自己喝不過我，她擔心自己先倒了我還沒倒，就說：“我倒了你也不許停，接著喝，喝到你也倒了為止啊！”

 

開始的時候，她隻喝不說，慢慢的，就說開了，什麽都說。我始終很清醒，或者說我一直挺著不醉。

 

她說：“小兒，你真幸福，你說我怎麽就遇不上齊風這樣的人呢？”

 

“你喜歡齊風這樣的？齊風送給你了。”

 

“瞎說，你把他送我你不傷心？”

 

“我的就是你的。”

 

她衝齊風喊：“齊風，小兒把你送我了，你以後得跟著我了。”

 

齊風笑了笑，不支聲。

 

“切，得了吧，齊風要是跟了我，你還不哭死？”她又對齊風說：“齊風！那個燕舞是不是對你有意思？我全都看出來了，你對她有沒有意思？”

 

齊風握了握我的手，還是笑。

 

小妮說：“小兒，你看看他們，就知道笑，什麽都不跟你說，你什麽都問不出來，他們撒了慌，就說‘我從來沒那麽說過’。梁碩就那樣，明明已經有老婆有孩子了，還來招惹我-----真惡心人。”

 

“你說什麽？結婚了？你見過他老婆孩子麽？”

 

“他帶我去南方玩，就是帶我回家來的，他屁都不放一個，到了他家，他把我往他老婆麵前一亮，說‘這是我女朋友，我們離婚，我要跟她結婚’。你說他逗不逗？這叫什麽事呀？我命真苦,什麽人都叫我給遇上了。”

 

我腦袋裏嗡嗡亂想,第一反應是“粱碩這個白癡”第二反應是“我腦袋裏罵人的詞怎麽這麽少?”第三反應是“梁碩有媳婦有孩子,就是電視報紙上常說的, 說某某家中有妻有子的成功人士，嫌棄自己正房人老珠黃，拿不出手，就跑到外頭找偏房，專找那些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騙她們說自己單身，說一定會娶她。雲雲. ”第四反應是“這次成功人士盯上了小妮.”還有第五第六第很多,總之一團亂麻,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都覺得這不是真的,梁碩沒欺騙小妮,梁碩沒結過婚,我問她:“梁碩-----生了小孩了?”

 

她歎口氣:“不是梁碩生的------”

 

我想:還好還好,沒有孩子什麽都好辦,興許媳婦也沒有,是我聽錯了呢.

 

但小妮接著說:“梁碩怎麽生孩子?她老婆幫他生的嘛,那孩子-----我看有兩三歲吧------他好狠的心,自己親生的兒子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他看也不看------我覺得我自己-----真壞-----”

 

這下我聽清楚了,真的有孩子,有家,我瀉了氣,愣在那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我突然覺得我已經忽略小妮很長時間了,我甚至忘了她是不是真的喜歡梁碩,我一直以為她和梁碩在一起很快樂.最早的時候,我記得她和他在一起是為了快點忘記小斯,之後我想就是漸漸喜歡了.

 

她輕聲說:“我現在喜歡他了,是真的喜歡了,他卻這樣-----”

 

小妮這次是傷了元氣,光澤沒有了,朝氣沒有了,抽煙成了癮.有時候煙點著了,夾在指頭裏,她就開始發呆,煙灰燒了那麽長都不知道彈.

 

小妮跟梁碩的事,我想她還沒有全部都告訴我,我想她不願意提起,我就不要主動揭她的傷疤,等有天傷口痊愈,她自然會說的.

 

那段時間,我腦袋裏裝了好多事,飽和了一樣,很多時候看著小妮發呆,我也會跟她一起發一會呆,休息一下.

 

我的事情,我不能對小妮說,不能對媽媽說,隻能找齊風說.可齊風也不愛多說,我幾乎把“你知不知道我爸是什麽病?”當作口頭禪,總要問他.

 

他開始說:“你忘了?是胸膜炎,你奶奶說過的.”後來說:"是胸膜炎,別擔心,你不是剛打過電話,你爸爸好好的.”再後來說:"胸膜炎不是什麽大病,會好的------”

 

我覺得那個“會好的”聽著很別扭,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一遍遍重複道:“會好的-----會好的-----”

 

梁碩打電話給我,問:"小妮怎麽樣,小妮好不好,小妮------想不想我?”他說:"我想她,很想她,但我沒臉見她,我對不起她-----小曉-----這些話你不要跟小妮說,我希望他早點忘了我------”

 

我覺得他像故意提高自己身份一樣,搞得像他甩了小妮,我壓低噪音對他喊:"你可以滾了,有多遠滾多遠!”

 

我摔了電話,衝進廁所甩上門大哭,我想我是壓抑久了,需要發泄,我想知道的事我一件都不知道,我想說的話我一句也不能說,我告訴自己,僅此一次,你使勁哭吧,把眼淚都哭幹,以後再不哭了.

 

但哭著哭著,就怎麽都哭不出來了,我想我的眼淚就這麽多,慢慢哭可以哭很久,但使勁哭,就消耗得快一些.

 

小妮和梁碩分手之後,每晚都睡在我的床上,有天,一個多事的同學小聲問我:"小曉,你是不是雙性戀?”

 

“什麽雙性戀?”

 

“你跟那個齊風在一起,是不是?”

 

“嗯.”

 

“你現在是不是又和小妮在一起了?”

 

“我們早早一起了.”

 

她眼睛瞪得老大:”你們三個一直都在一起呢?真行------”

 

我告訴小妮:“我們倆成同性戀了,大家都這樣說我們呢.”

 

她不以為意:“那怎麽樣?”

 

“不怎麽樣,我覺得滑稽,以為告訴了你,能把你逗樂呢.”

 

“這有什麽滑稽的?你覺得滑稽麽?我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