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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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竹馬青梅(10)

(2009-11-18 05:43:23) 下一個

(給入選作者文峰,張心吾,李柯,任書林,老四,唐小琳,山楂精神,非外星人,木耳,曾經滄海,穗金,順妞妞,曹小愚, crystalsky,飛越,平悅詩,達州刀客,我愛巫婆,秀雨清荷的簽名書已經寄出,大約十五天左右能到,收到後請發email給我。回郵地址是假的,請不要往那裏寄東西。尚未給我地址的入選作者,請將你們的郵寄地址用email傳給我,謝謝。)

第二天,岑今就跟媽媽一起回到了家,自己乘公車回來的。本來軍代表說要來接媽媽,但那時交通不方便,單位上沒小車,軍代表要來接,也隻能是用自行車帶或者用板車拖,所以媽媽沒同意,自己帶著女兒回到了家。

自那以後,媽媽就把岑今當成一個大人來對待,什麽事都告訴她,跟她商量,她也仿佛一夜之間成熟了十倍一樣,總是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媽媽:“媽媽別怕,你看我就不怕。”“媽媽別哭,你看我就不哭。”

她從媽媽口裏知道爸爸第二天也出院了,還是住在工會辦公室裏,但對他的批鬥升級了,經常是通宵達旦,車輪戰術,要他交代他內心深處反黨反人民的思想,因為他以自殺的方式來對抗人民民主專政,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說明他心裏對黨對人民懷有深仇大恨。

但爸爸總是一聲不吭,問急了就說:“這跟黨跟人民無關,我自殺是因為我覺得對不起我的妻子和女兒。”

“收起你那套資產階級溫情脈脈的假麵具!”

爸爸就沉默了,像隻石獅子,一言不發。

有一天晚上,媽媽很晚才從外麵回來,一進門就告訴她:“他們打你爸爸了!還用繩子把他吊在梁上。那個姓周的還對人吹噓,說我隻把他兩手往背後一擰,把他兩個拇指拴在一起,往梁上一拉,他就昏死過去了。”

她嚇得哭起來,媽媽嗬斥她說:“你這麽愛哭,我以後什麽話都不敢告訴你了。”

她連忙去擦眼淚,但擦也擦不完,剛擦掉一些,另一些又流出來了。

媽媽說:“那個姓周的叫周友祿,記住這個人,他打過你爸爸,吊過你爸爸。但現在不能對人說這話,懂不懂?不然他們會說我教你記變天賬的。”

她點點頭。

媽媽拉起她:“走,我們去找軍代表,讓他管管他手下那些人。”

媽媽帶著她來到軍代表家,敲了門,衛國把門打開,對裏屋嚷道:“爸爸,是陶阿姨。”

軍代表馬上出來了,請她們進去。

媽媽說:“我想向你反映一個情況 --- ”

“進來,進來,到屋裏說,外麵有蚊子。”

媽媽牽著她進了軍代表家的外間,軍代表說:“陶老師,我們到裏屋說話,這裏是廚房,亂糟糟的。”

“我就在這裏說 --- ”

“那 --- 衛國,來把今今帶你屋裏玩 --- ”

“她不愛跟男孩子玩 --- ”

她立即聲明:“我愛跟衛國哥哥玩 --- ”

媽媽白了她一眼,放開了她的手。她跟衛國進了另一間屋,挺整潔的,擺著一張單人床,床上是軍色的墊單。衛國把他的玻璃珠子拿出來給她玩,自己站在門邊聽外麵說話。

她也跟過去,聽見媽媽說:“軍代表,毛主席親自為革命軍人製定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每一個軍人都應該堅決執行,對不對?”

“對。老百姓也應該堅決執行。”

“但有的軍人就違反了這一條 --- ”

“陶老師,請你明說了,究竟是誰違反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違反了哪一條?”

“周友祿,他違反了第五條,‘不打人罵人’ --- ”

“他打誰了?”

“他打岑之了。”

“你聽誰說的?”

“你不管我聽誰說的,你隻說你管不管。”

“當然要管,但我要先調查落實 --- ”

“行,隻要你承認管就行。今今,我們走吧 --- ”

她還沒跟衛國玩呢,就被媽媽拉回了家。媽媽告訴她:“我告訴軍代表了,看他管不管,如果他不管的話 --- ”

後來,就沒再聽說誰打爸爸了。

但媽媽從那次昏厥摔倒後,就落下了一個頭暈的毛病,經常會無緣無故地失去知覺,倒在地上,有時過一會就恢複了知覺,啥事沒有了,但有時會連續頭暈好幾天,躺在床上不能起來。

媽媽最怕上廁所時暈倒在地,怕褲子都沒拉好,就人事不醒了,或者更糟糕,正拉著呢,就暈倒在廁坑上了,所以媽媽上廁所時總是帶上岑今。她見媽媽現在成了玻璃人兒,越發覺得自己肩上擔子沉重,隻要有可能,就寸步不離守著媽媽,照顧媽媽。

軍代表打聽到一個治頭暈的方子,天麻燉母雞,聽說吃一次就能治斷根。但那時很難買到雞,更不用說母雞了。不知道軍代表從哪裏搞來一隻母雞,還搞到一些天麻,親自在家燉了,端到她家來,給她媽媽吃。

媽媽再三推辭,實在推脫不掉,就收下了,硬塞了一些錢給軍代表。

媽媽把雞肉讓給她吃,她不肯吃,但媽媽說湯才是用來治病的,肉沒用,如果她不吃,媽媽就把雞肉扔掉算了,她隻好把雞肉吃了,吃了好幾頓,真香啊!

一隻雞吃完了,媽媽的頭暈並沒好斷根,有時還是會暈倒。媽媽很著急,經常念叨:“今今,萬一媽媽病倒了,或者摔死了,你怎麽辦啊?”

有一天上午,衛國跑到她家來,手裏提著一個布袋子,朝她麵前一伸:“給你青蛙。”

她下了一跳:“你幹什麽呀!”

“我爸爸借了本醫書,那上麵有個方子可以治你媽媽的病,田雞燉湯。”

“什麽是田雞?”

“就是青蛙呀!這是我抓的青蛙,給你媽媽治病的。”

衛國說著,把袋子扔到地上,那些青蛙全都呱呱叫起來,還在袋子裏蹦跳,把袋子搞得一動一動的,她嚇得躲到一邊,生怕青蛙跳出來,爬到她身上。

衛國笑她:“你膽子太小了,連青蛙都怕。我不怕青蛙,我還敢殺青蛙呢。”

“別殺它們!”

“不殺,你媽媽吃什麽?”

她不響了。

衛國問:“你家有沒有板子和釘子?”

“要板子和釘子幹什麽?”

“殺青蛙呀。算了,你家肯定沒有,我回我家去拿吧。”

過了一會,衛國跑回來了,一手拿著一個長條形木板,上麵有顆彎釘子,另一隻手裏拿著一把小刀。他把木板放在地上,一頭頂住牆,另一頭踩在腳下,打開袋口,伸手進去抓了一隻青蛙出來,用另一隻腳踩住袋口,把抓出來的那隻青蛙的頭固定在那顆彎釘子上,用小刀在青蛙的脖子那裏割了一刀,然後就像脫衣服一樣,把青蛙皮剮下來了,再然後不知道怎麽一弄,就把青蛙的頭和腸子都去掉了,釘子上隻剩下一個赤裸裸的沒頭青蛙。

她嚇得跑開了。

他一邊殺青蛙,一邊問:“你想不想去抓青蛙?我可以帶你去,不過要天黑了才好抓 --- ”

“天黑了我不敢出去,我也不敢抓青蛙。”

“我就知道你不敢去。你會不會生火煮飯?”

“我不會。”

“但是我們要煮青蛙,就一定要生火了。”

衛國找到她家的煤爐煤塊,還有一些引火柴,把爐子搬到屋外,教她生火:“把引火柴放在最下麵,上麵是硬柴,再上麵是煤塊。把爐門對著有風的那麵,在爐橋下麵放上報紙,點火,引火柴燒燃了,引著上麵的硬柴,現在有了很多煙,這說明硬柴燒著了,要用扇子扇一扇,看見火苗了嗎?再扇幾下,火起來了,就別扇了,扇狠了,柴火一下燒光了,煤塊還沒燒著 --- ”

“你怎麽這麽會生火?”

“因為我家的火都是我生的。”

“但是我沒看到你生火嘛。”

“我生火的時候,你還在睡覺。”

衛國從他家拿來一個圓柱形鐵皮筒,放在爐子上:“這個筒子像煙囪,有吸引力,可以把火苗拔上來,煤塊就燃得快。我把這個送給你吧,我再去做一個 --- ”

火生好了,衛國把爐子搬進屋去放好,拍拍手上的灰,說:“算了,這麽重的爐子,你肯定搬不動,以後還是我來幫你生火吧。不過,如果你保持得好,爐火就不會熄,你就用不著天天生火。”

快到中午了,衛國在爐子上坐上一個大飯鍋,裏麵放上水,在鍋裏放了一個搪瓷碗,把洗好的青蛙放在碗裏,再在碗裏放上一些水,幾塊薑,幾粒花椒,蓋上鍋蓋,蒸了起來。

媽媽中午回家的時候,青蛙已經蒸好了,衛國也已經跑掉了。岑今喜不自禁地向媽媽報告:“媽媽,我給你做了田雞湯,你快喝吧,喝了你的病就好了。”

媽媽看到燃著的爐子,還有已經端上桌子的大飯鍋,嚇壞了:“你 --- 你瞎搞些什麽了?”

“我沒瞎搞,是給你做的田雞。”

“你在哪裏搞來的田雞?”

“是衛國抓的,爐子也是他生的,田雞也是他燉的 ---- ”

她滿以為媽媽要感謝她和衛國一番,但媽媽鐵青著臉說:“以後別跟那孩子攪在一起,他是壞孩子。”

“他不是壞孩子。”

“他怎麽不是呢?他手腳不幹淨,經常小偷小摸,還跟人打架鬧事 --- ”

她還想替衛國辯護,但媽媽說:“這田雞不是他偷來的嗎?青蛙是益蟲,生產隊不讓抓的,他肯定是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抓的,要是被那些農民發現,會打死他的。”

這下她嚇壞了,趕快跑去找衛國,他正在家裏吃飯,看到她,就端著碗跑出來,笑嘻嘻地問她:“田雞好不好吃?”

“我還沒吃。”

“你媽媽說好不好吃?”

“她也沒吃。”

“怎麽都不吃呢?專門等到你媽媽快回來吃飯時才燉的,要趁熱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把媽媽的話轉達了一下,交待說:“你再別去抓青蛙了吧,不然會被人打死的。”

衛國還是笑嘻嘻的:“我又不是在生產隊的田裏去抓的,我是在路邊抓的,誰會打我?”

“你真的是在路邊抓的?”

“當然啦。生產隊田裏的青蛙不能去抓,但是路邊的青蛙又不是生產隊養的,怎麽不能抓呢?”

她跑回家去,告訴了媽媽。媽媽將信將疑:“他真的是在路邊抓的?路邊有青蛙抓嗎?”

她證實說:“路邊有,有時我走在路上,就看到青蛙跳到草叢裏去了。”

媽媽沒再說什麽。

衛國每過幾天,就送給她家一袋青蛙,開始是到她家來殺,後來幹脆殺好了再送到她家,再後來,就直接端一碗田雞湯送過來了。

他說:“你家刀不好用,爐子也不好用,鍋子也不好用,什麽都不好用,我還是用自己家的東西習慣。再說你家吃食堂,生了爐子也沒用,光是燉個田雞,不合算,就在我家燉好了拿給你吧。”

“你爸爸知道了會不會打你?”

“不會,他知道我是燉給你媽媽吃的,就不會打我。”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知道我燉田雞,但他沒為這事打過我。不光沒為這事打我,這段時間也沒為別的事打我。聽我爸爸說,你媽媽最討厭打孩子的男人,她說誰要是像我爸爸這樣打她的孩子,她就跟他拚命,我爸爸就不打我了。我跟你說過,我爸爸很聽你媽媽的話。”

媽媽吃了幾次田雞,好像真的有效呢,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發過頭暈的病了。

但是有天晚上,岑今聽到後窗那裏鬧哄哄的,一些人叫嚷著:“開門!開門!把他交出來!我看見他跑進這間屋子裏去了!”

她和媽媽都跑到後窗那裏去看,看見一群人圍在衛國門前,有幾個人手裏拿著扁擔或鐵鍬,還有人手裏拿著一種兩頭有尖尖的鐵頭的扁擔。

媽媽說:“糟了,一定是衛國在田裏抓青蛙被農民發現了 --- ”

她和媽媽都跑到衛國門前去,看見軍代表已經開門出來了。那些農民看見一個穿軍裝的人出來,都愣住了,不敢再叫喊。

軍代表說:“我兒子到你們田裏去抓青蛙,是他不對,但你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要怎麽樣呢?”

有個膽子大的農民說:“他把我們的田埂都踩垮了,我們要他賠。”

軍代表說:“我兒子踩垮了你們的田埂,我可以賠你們。但你們打傷了我兒子,你們也得賠醫藥費。”

那群人有點泄氣了,有人說:“我們哪裏打傷了你兒子啊?”

軍代表朝屋子裏叫道:“衛國,你出來,讓他們看看到底打傷沒打傷我兒子!”

衛國從屋子裏走出來,軍代表讓他背朝著那群人,掀開他的衣服,那群人“啊”了一聲,就開始散去。有人嘟囔說:“這是誰造的孽啊?人家小孩子踩個田埂,怎麽就把別人打這麽狠呢?”

“反正我是沒打的 --- ”

“我也沒打。”

那群人慢慢散去了。

軍代表等到農民都走了,一把抓住衛國,就往屋裏拉。

媽媽趕快衝上去,護住衛國,對軍代表說:“你想怎麽樣?這孩子已經被打成這樣了,你還狠得下心來打他?你 ---- 你怎麽這麽野蠻?”

軍代表說:“陶老師,你不知道這孩子多麽不聽話,我一再跟他交待,我到這裏來,是來宣傳毛澤東思想的,是來幫助三中的老師搞革命的,人人都看著我,我得做出個好榜樣來。但這個混蛋,總是給我惹禍,讓我背黑鍋 --- ”

媽媽說:“他是為了給我治病才去抓青蛙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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