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吸（25-26）

作者：patell

(25)

回來幾日，家裏比之前清靜了許多，大概因為異己已被清除，沒什麽可鬧的了。

媽媽隻是旁敲側擊地教我回去德國之後如何一步步和Hans拉開距離，劃清界限。我想，你說就說吧，回去以後的事順其自然，懶得想那麽遠，自己都說不準兩個人會往哪個方向發展。所以她說什麽，我都若聲答應。

媽媽最懂自己的女兒，她明白我沒有死心，隻是在做簡單的應付，於是挖空心思想讓我回心轉意。我每天不是在家裏會見媽媽請過來的一個個陪審員，就是和她一起跑出去看望德高望重且年紀一大把的法官。

還好法官和陪審員的意見基本一致，被告林大彬雖係農村出生，但此人如今已經從農村走出來了，讀了書有文化，將來也肯定不會帶麗麗回到鄉下，麗麗跟他在一起會幸福的，原告的擔心純屬多餘。

至於被告的秉性，隻要麗麗覺得沒問題，原告你是做父母的，就不要計較太多，又不是你嫁人。

關於被告的父母，更用不著原告操心，你們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法官一外公曰：“曆來主張，親家之間最好少來往”。再說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麗麗到時候嫁的是林大彬，不是嫁到他家，他們在國外又不跟他父母住在一起。

最後關於鄉下親人的經濟負擔問題，他們兩個不是傻子，自己手上沒錢了過不下去還不知道不能往外拿了。他們都有謀生的本領，不會混到沒飯吃的地步，原告這樣考慮是杞人憂天。

既然還是勉強做在一起的打算，那就還得嚴格考察準女婿的各項條件。盡管先前那咕嚕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這會兒媽媽還是能找到新的Thema（主題）來挑剔Hans。

一個月的假期很快就滑到了低，爸爸媽媽為我準備了一大箱行李。稱一稱有三十多公斤，我沒買國航從家裏飛北京的國內聯票，得先坐火車然後在北京轉乘飛機。 Hans有說過他會在北京火車站等我，然後我們一起打車去飛機場。我覺得這樣安排也沒什麽不合理的，媽媽心裏當然不會這樣認為。

“這要回德國了，同一天的飛機，他也不過來跟你一起走啊？這麽多的行李沒考慮過你一個人提不動嗎？”

“哦，我不知道啊，他沒說走之前來不來。”我打個馬虎眼先。

“沒良心嘞，要你拎這麽重的東西一個人上火車，哪有點憐惜之心囉。”

“爸爸倒沒想過這些，媽媽現在講出來，我覺得她講的也是對的，你一個女孩子提著一個大箱子還背一個旅行包上火車確實很艱難，林大彬通人情的話應該考慮到這一點的。”

爸爸也加進來起哄，真是不嫌亂。這兩個人聯手起來整我倒是心連著心，口徑出奇的一致。你們成天整得我日子不好過幹嘛，我是你們的親身女兒，搞得我悶悶不樂你們就找著樂子啦？為什麽一定要把我當作你們的生活目標，世上還有那麽多有意思的事情，放我一馬，大家都海闊天空。

真恨政府的獨生子女政策，搞得每家隻有一個孩子，父母除掉工作的時候就是圍著這個孩子轉。大人抱怨壓力大，這做孩子壓力不大嗎，哪隻是簡簡單單做個小皇帝，皇帝又不是隻享福。做什麽都被家裏那兩個人死死地盯在眼皮底下，像水泥路麵上被太陽曬到沒有退路的螞蟻，躲都躲不掉，要是當初多生了一個不就能分散一下這當爹當媽的注意力了。

踢球不是還有替補隊員嗎，我們這些only child忙得場場都得上，還沒來得及品嚐人生的幸福呢，就被踢殘了。所以誰家裏有一個以上姊妹的，照我說啊，就不應該再抱怨父母怎麽怎麽地啦，至少你們可以輪流上，喘口氣的機會還是有的。

老友記裏麵有一級看得我鼻子差點流血，有個女的跟我差不多的情況，父母時時嚴格監視她的生活，她對此十分抱怨。可是她畢竟還有個兄弟啊，煩到受不了的時候可以搬出來當當擋箭牌，就算是兩個人一齊上，也比一個人上陣強多了。

（以上當然是我氣頭上說的，各位還要抱怨都隨你們便。）

我心裏對爸爸媽媽雖然恨恨地，嘴巴上還不敢說，隻好背過身去給Hans施壓。

“你不過來接我一起去北京嗎？”

“我到北京火車站去接你不也一樣嗎？”

“那怎麽會一樣，我一個人抬那麽重怎麽上車？”我把爸媽給的理由搬出來降他。

“你們隻要把東西抬上車了，火車開到北京，行李路上你又不用管，下了車我就來接了，有什麽區別，非得我去。”

Hans一句話就把我抵到懸崖上了，Lili啊Lili，現在你還有什麽可說的，人家理由擺得充分著哪，你又沒有三頭六臂的，能馬上給出來一個更有力的論據，把話說圓了再給他踢回去。

我最後還是把父母牌給亮了出來。

“你在我家呆的時間本來也是太--短了。第一次回來也沒跟我爸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這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就不再過來一下啦？”

“我來回跑那麽多地方，你看我在自己家呆了幾天，這才從你們家過來又叫著過去。這次回來光路上跑的時間都有一個星期了，這不是折騰人嗎！”

“反正是他們想你過來一趟，要你接了我一起去北京。”

“我不去。真搞不懂，我回國到哪兒人家不是對我客客氣氣的，一到你家就不知道怎麽的了，被你媽挑盡了理。”

Hans說的都是實話，他去北京，一下飛機就有中學同學等在機場恭迎聖駕，好車接送，他姐姐更是坐了兩個鍾頭的公車專程跑過來接機。在北京工作的所有同學得知他回來的消息後就開始計劃安排給他接風。我跟他在北京那兩天也算狐假虎威了一把，享受的簡直是師太級待遇。

要不是時差沒倒過來，我們肯定會積極響應參加所有節目。

最掃興的是我那兩天不巧得了重感冒，沒能去KTV狠K一把歌，Hans也可想讓我在他同學麵前一展才藝了。

就是在德國那樣沒條件的地方，中國人裏麵誰都知道我是個麥霸。那黃林見我喜歡唱歌，就慫恿我說：“姐，你這麽能唱，不應該浪費了啊，我開車帶你們找好地方唱去。”於是連夜把我們一堆人拉到附近一個大城市唱了一宿的歌。當時我率領我們這個青年組和坐在我們對麵的一個中年組比上了。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中年組被我們殺得片甲不留，他們一唱就被喝倒彩。最後人家發輸氣就來賴皮的，暗地裏指使老板不再讓我們點歌。

一想到回國，我嗓子就癢癢的，德國的KTV音響哪能跟國內的比，並且歌又少又老。

結果回來這趟歌沒唱成，Hans問我有沒有興趣等到回德國之前提早兩天去北京，到時候再抓緊時間好好玩一下補回來。我沒敢答應，因為我媽跟我提過想和我們一起去北京，我沒應允又怎麽好這邊再答應Hans提前出發去玩，我媽知道了指定又鬧到天上去。少貪玩一點，省了解釋不清的煩心。

Hans回北邊看弟弟，還順便去了趟母校。學校老師看到當年的狀元郎出了國還回來看望，喜得不行，這可是鼓動學生積極備戰的大好機會啊。他們立馬組織全體應屆畢業生，讓Hans給他們做了場即興演講。聽Hans說，他的母校是當地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他做那場演講肯定在學生當中引起了不小反響。

到鄉下就更不用說了，鄉裏鄉親看到有人從國外留學回來，望得眼睛珠子都要掉出來，沒見過的新鮮啊。

唯獨到了我家讓他吃了一鼻子灰，他能心甘麽。我媽年輕的時候讀書那也是風頭勁得很啊，要不是趕上文化革命，她老人家絕對不照Hans差一分一哩。我想，這兩個厲害角色幹上了，想分勝負確實難，誰都不甘願服誰唄。我媽覺得她給我的是最好的，別人那都歇菜去，Hans一小年輕算個啥。Hans氣盛，女朋友老為了這個娘啥事兒都不幹不脆的，說不定他這邊都吃上醋了。

媽媽見我給Hans做工作無功而返，幹脆自己出手，隻是她一出手又是驚天動地那一招。Hans父母估計沒見過這樣兒的，隻交手過兩次沒有經驗想不出對策。Hans最終還是背負著“討了媳婦忘了娘”的惡名來了。

看得出他有些不甘心，但又拿我們一家沒辦法。我心裏倒是有些暗喜，驗證了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你未來嶽母娘也是想用激將法試試你的心。

臨走前一起去了趟外公外婆家，外婆頭一眼見到Hans便說：“這伢子長得蠻好的啦！”

因為這句話在我媽心裏至少刮起了二級台風。她一直不太滿意的就是Hans的形象，其實我覺得，主要也就怨Hans的穿著太隨便了。爸爸這個被大家一致公認英俊男人，多少次不還是因為衣著不得體挨了媽媽的臭罵。

那天去外公外婆家，為了體麵，我爸讓Hans穿他最值錢的那身西裝。Hans穿上身那真叫英氣逼人啊，走在街上，我都有點怕他被人家給看跑了，這在國內咋守得住啊。連外婆那麽愛美愛挑剔的人都說出口了這樣的話，媽媽能不服服帖帖的。

心病已除，時機正好，我們要回德國嘍。

上了火車，和車窗外的老父老母揮手告別，淚如泉湧，幸好隔著車窗看不太清楚。我曾經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啊，那根連著根的情感，是Hans無法替代的。保重，不久我就會回來看你們的。

(26)

回到德國，這裏的冬天剛剛結束，植物開始複蘇長出新芽，人的狀態也跟著恢複到原來的位置。

還沒開學，我倆選了一天出去踏青。那天照了不少照片，洗出來了想選幾張寄回去都沒有拿得出手的。照片裏的我實在太瘦了，在國內臨走那天我剪了一頭短發，臉顯得更小更瘦消了。別人回國都長肉上膘，我回去一趟，安心飯沒吃上幾頓，心放不寬，體怎能胖。

開學以後，我開始了大學的專業學習，Hans打算這個學期把所有的課程修完，暑假裏就找教授寫畢業論文。

我並不想隻學原來的專業，文科在這邊讀到底也不好找工作，我想學一門能賺錢生財的。對於文科生來說，最好轉過去的就是經濟類。隻是純學經濟丟掉老本行又有些可惜。

在德國學純文科需要選修兩門副專業，說是副專業，可不像我們國內大學的選修課程，隨便騙騙就過去了。這幅專業學起來比修主專業要花的功夫少不到一半，很麻煩。

不過這樣的學製由來已久，至於他們什麽時候會把它改革掉，德國人做事程序繁瑣，等到何年何月是個頭，有學咱就上。

Hans的意見是要我接著學自己的專業，不要東想西想的。

我於是主修自己原來的專業，選了經濟和另外一個專業做副專業。先學學看，能不能學好學完，都是未知數。

急切盼望的還是能馬上找到一份工，像現在這樣吃老本，過不了多久就要吃空了。我沒有主動出去找工，想等到放暑假的時候再開始動手找，第一個學期還沒適應過來，怕要是又打工又學習的忙不過來。

這時我語言班上一個中國同學打電話過來轉給我一個消息，他打工的中餐館要招年輕女的做招待，問我有沒有興趣去試試。我當然有興趣啦，掉到我麵前的肥肉，不撿白不撿。我馬上答應下來，然後想問清楚一下人家中餐館對這份工作有什麽具體要求。

“其實隻是一天的工作，就下下個周末，不過收入應該會很不錯的。老板的意思是，如果這次幹得好的話，可以考慮留下來繼續在他們那裏打長期工。”他解釋道。

“哦，那--當天主要是要求做什麽呢？”

“老板說，你們的工作一開始是站在門口迎賓，穿中國傳統的服裝----旗袍。那天主要接待的市政府的一些頭頭，所以需要找外表比較不錯的女生來做這個工作，襯中國人的麵子嘛。”

我心想，這下有點吃不準這個工作拿得到拿不到了。倒不是覺得相貌會給我帶來多少困難，而是我現在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人家見了會不會閑太單薄，認為我承受不了這個工作的強度。趁這段時間我得想辦法好好改觀一下，給人家來個好的第一印象，並且隻要沒有太多競爭對手的話，機會還是應該有的。

“他們是找一個還是找幾個？”

“說是招一到兩個吧。我們當天還要先去火車站接一個中國女孩，她在另外一個城市讀書，離這兒不遠，也想應聘這個工作。”

我一下把注意力鎖定在這個未曾謀麵的女孩子身上，看來競爭對手就是她了。這位同學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似的，馬上補充了一句：“她長得很一般，我覺得還是你比較有可能拿到這份工作。”

“嗬嗬，謝謝誇獎，不過這又不是去選美，老板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我也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成就成，不成就找別的機會。”

當然我心裏不是這麽想的，而且正好相反，我當時十分急切地想得到這份工，要是能拿到我一定會好好幹，爭取留下來打長期工，這樣我在這邊的生活就暫時有保障了，也不用到處尋找其他的假期短工來補貼生活所需了。這樣說出來隻不過是給自己留條退路罷了。

隻是現實由不得自己選擇，這下還真被自己說中了。

那天我還打扮了一下，其實也就是略施粉黛，找了件比較打眼的衣服穿上，就坐車出發了。

我們在城裏碰了頭，然後就去火車站接人。

那個女孩我第一眼見就覺得這個事情會有點難度了，她長得確實一半，論五官沒有我精致秀氣，但她看起來很健康很陽光，直發垂腰，德國人就喜歡這樣的中國女人，覺得很有東方韻味。她的精神狀態和氣質也很適合迎賓，我要是中餐館老板就選她了。

看來中餐館老板和我的意見一致，我們見麵之後，我就再沒有收到老板的回信。後來我這個同學告訴我，老板要了那個女孩兒，原因是老板更滿意她的形象。我也很認同，就是心理不大痛快。於是自己給自己評理，這找工作和找對象真不是一回事兒，這女孩兒要是找對象就不會比我吃香了。

不過生活是實際滴，沒有工作，沒有米米花，光癟著那股勁為自己評理有什麽用，隻能找到對象，能靠他過日子嗎？按我爸爸說的，女人不能自立會被人看不起的。現在還是得好好分析一下失敗的原因繼續戰鬥。

夏天來了，快到期末考試的時候，陳剛來我們家搬顯示器。Hans有一台舊了的顯示器，已經不用了。我來了以後，我倆商量了一下，一人拿出一百歐買了台新的顯示器。陳剛家裏的顯示器壞了，手頭緊又不想花錢再買新的，Hans聽說了，就告訴他，我們家還有一台，如果不嫌棄就搬過去湊和著用。

陳剛這人很實惠，得了別人的好，就想也為別人謀點好處抵回去。

“聽說你在找工呢。”他問我。

“嗯，上次出去找被人退了回來，嗬嗬。現在想等過段時間再出去看看。”

“我在快餐店打工，他們這一段正想找人呢，你可以去問問，我們老板人還不錯的。”

“那好啊，你幫我說說，約個時間，我可以馬上開始的。”

“你還是等這個學期考完了再出去找吧，有不急了這一會兒。”Hans打破道。

“那你先給問問吧，”我不想斷了這條生路，然後就轉過來安Hans的心，“這個學期的課我心裏有數，不會耽誤的。”

陳剛大哥說到做到，馬上就跟他老板約好了見我的時間。我挺高興的，這回鉚足了勁要得到這份工作，生怕暗道裏再殺出來個誰跟我爭搶。

Hans不以為然，總覺得我應該靜下心來學習，至少先搞完這個學期。

“你不用太上心吧，想打工有的是，到時候我教你編程，你隻要學會了，我可以跟我們老板說說，讓你去我們那邊上班。”

“我恐怕是學不會，不是數學邏輯的腦袋，試著學學當然可以。不過眼下這個機會我不想丟掉。”

“怎麽學不會，很簡單的，我一教你就知道的。”

“我自己的腦袋，我清楚。我在數學上從來就很笨的，我媽老罵我不開竅。”

“你媽媽不應該那樣說你，你很聰明的，每個人的專長不一樣的。”

“是嗎，你覺得我聰明？我總想，你這樣厲害的人怎麽會喜歡上我，八成是看上我傻了，不是說男人就喜歡傻女人嗎。”

“誰說的，你不傻啊。”

“那你喜歡我什麽？”

“我不知道，說不上來。”

“不行，今天你一定要說。”

“你-----可愛。”

“就隻有可愛嗎？具體一點呢？”

“哎呀，我不知道啊，可愛不就是可愛嗎，還要說什麽？”

“你不愛我，你都說不出來喜歡我什麽。”

“愛你的----女人怎麽總是喜歡問這樣的問題呢？”

“誰還問過你了？”

“沒有，這我都是從網上看來的，那些男的都抱怨自己的女朋友為什麽總是問著相同的問題，並且對男人的答複不會徹頭徹尾一次性滿足。說了喜歡你吧，你還老是不相信似的問個不停。”

“時時把關，刻刻考驗。誰知道你今天愛我，明天還愛不愛。”

“你們女人真煩人，成天囉裏八嗦的。”

“那要不說女人都是婆婆媽媽的，你去找個男人回來過好了，他肯定不煩你。”

“那怎麽有跟我老婆在一起過得開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