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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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呼吸(23-24)

(2009-09-16 05:55:23) 下一個
作者:patell


(23)


一早睜開眼,天大亮了。本來還想在床上偷會兒懶,就有人來叫起床。一向起不來的Hans今天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這下我剛醒來,他已經下過樓一趟了。

“起床吧,懶蟲。”

“我懶?平常可是你比我懶啊,自從跟你在一起了我才開始睡懶覺的,以前我可是----”

“六點鍾起床的,是吧?我以前也是六點鍾就起床的,自從碰到你這個懶婆娘以後才睡懶覺的。”

“你胡說!”我隨手抓起一個枕頭朝他砸過去。

“行啦行啦,快起來吧,都八點多了,我爸媽都已經下去了,乖,一起下去吃個早飯。”Hans接住枕頭不像往常那樣繼續跟我打鬧,而是一臉正經的說話。

“唔----催命三郎,人家還沒睡醒呢。”

“快,別磨蹭了。”他身負要務似的。

“唉,好了好了,我起我起。”

讀大學那會兒除了每周出操的那一天得六點鍾就從熱乎乎的被子裏爬出來,其他日子我們寢室的女生都很講究健康的自然醒。被誰硬生生的叫起來,幾乎是沒有的事兒。現在要不是他說他的父母大人在下麵等著一起吃早飯,誰來我都懶得理會。

Hans一下變得不那麽好親近了,看得出來他很尊重他的父母,其實從昨天晚上起我就感覺到了。比起我對自己的父母要好多了,至少是禮節上。比如說我不會像 Hans那樣很懂事的坐下來和父母聊天,很耐心的傾聽他們說話。我總覺得跟爸爸媽媽沒什麽好聊的,在國外聯係很頻繁,也隻是滿足於知道父母一切都好就放心了。我想我跟父母之間可能是缺乏共同語言。

我對父母總有強烈的抵抗情緒,實際抵抗行動倒是不多,應該說是我不敢,假如我是個男孩子可能就不一樣了。有的時候我還會表現得很不耐煩,對父母的計劃和安排不屑一顧。

看到Hans對他父母這麽好,我心裏對父母有一絲懺悔。隻是對我來說,凡事如果沒有發自內心的熱情,我很難勉強自己做出那些舉動,覺得不自然得有點多餘。我對自己說,我內心還是想對他們好的,如果可以,我也會努力試著多去尊重他們的。


剛才那說沒睡醒也是真的,昨晚我確實沒睡好,要不是抱著Hans這隻大暖壺怎麽都睡不著的。別人的被褥,捂多久熱氣都不上身,橫扯豎扯也蓋不全,總覺得哪兒漏風。床雖然還算軟,但不夠平整,不是這塌下去一點就是哪兒拱出來一塊兒。

這一大清晨的天還沒亮,外麵汽車喇叭就響個不停,還有拖拉機發動起來的聲音。啥地方啊,鄉下也這麽熱鬧嗎。我耐著性子好不容易等到這些聲音全都消停了,剛要睡下去,他們又一胡通全都冒了出來,就像誰有意把他們錄了下來開足了音響又重新放一遍。哎,我這可憐的覺啊,人生最大的不完美莫過於不能好好睡個覺了吧,我想。

既然質量沒法兒改善咱就把數量加上去,多賴會兒床。誰料他又過來催起,噯噯,既然答應了就起來吧。我也想看看外麵是什麽樣子,昨天夜裏看不清,也不曉得著陸到了地球上的那一塊兒,現在讓小姐我來瞧個究竟。

穿好衣服,拉開窗簾,眼前灰蒙蒙的,到處是小商小販,各種各樣的車在擁擠的人群中緩慢穿行著,一派鄉村集鎮的繁忙景象。周圍沒有超過三層樓的建築,所以我從二樓看下去也能勉強算個鳥瞰。

我沒到過農村,隻有坐火車出遠門的時候路過。印象裏的農村有綠油油的麥田,遠處是磚土牆的農舍,每隔一段兒還能看到田裏鼓起來一個個的墳包子。南方的農村尤其秀美,青山綠水的,有些地方可比世外桃源。父母單位一年中總有幾次組織職工下鄉一日,看看風景,吃吃農家飯,他們每次回來都很享受的樣子,買回來一大堆特產。

Hans的老家看上去比我想象中的差遠了,非但看不到青山綠水,還塵土飛揚,人聲嘈雜。眼前這個小集鎮,鬧哄哄亂糟糟的。第一天還沒下樓呢,看到這幅光景我都已經感到悶了。

隻是這一天既然已經在這裏開始了,好也好不好也好,至少未來幾天都要這麽混了,認命吧。

下了樓,找到了他爸媽,正坐在樓下一個賣油煎餅的攤子上吃早飯。他們招呼我倆坐下也隨便吃點墊墊肚子,說中午再去館子裏吃好的。我早飯向來對付,除非來碗什麽水煮米粉再蓋上酸辣豆角的碼兒,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坐下來了我依舊說不餓,Hans又來那一招,當著他爸媽我不好推托,塞了一肚子油餅。

大早上陸陸續續已有不少Hans的親戚前來拜訪,什麽大舅啦,二舅啦,小姨啦,二姑啦,大侄啦,等等等等。隻聽Hans挨個介紹,我過眼就忘了誰是誰。

在國外,人家分不清中國人誰是誰,我可以理解,我初到國外看外國人也不容易區分。在我眼裏,他們長得都差不多,誰都是高鼻子,大眼睛,金黃頭發。所以有一次公車上一位老太太把我和另一位長得及不像我的中國女孩兒認成了雙胞胎,我也沒覺得多意外。隻是要是在國內誰這樣說,我肯定會笑他(她)眼睛裏夾豆豉了,要不就是腦袋有問題了。

沒想到在這裏,我也成了個四眼貓青光眼,反臉就不認人。Hans這些親戚偏偏哪壺不開揭哪壺,好像平日裏玩笑開成了慣性,很明白整人的套路,城裏小妞這會兒八成被我們轉迷糊了,現在該輪到我們來逗逗她了。

“麗麗啊,你看,你應該叫我什麽啊?”

“你啊,是小姑父吧?”

“不對----你怎麽忘這麽快哩,我是你大哥,哈哈哈哈。”這大哥說話油腔滑調地,開口就知道是想找樂子的,說完就一邊狂樂去了,眾人則跟著一起大笑。

我的個天,這麽多親戚,一時間全冒了出來,叫我怎麽認得全,大家還都穿得差不多,長得差不多。什麽三姑六姨的,這麽多叫法兒我搞都搞不清。我們家從來都不叫那麽細的,更不按規矩叫,比如嬸嬸和舅媽一律叫姨。就像在北極生活的人終年看到最多的顏色是白色,所以對沒見過的顏色便沒有很明確的概念。而且跟我們家往來的親戚本來就少,叫法還如此單一,現在要是讓我羅列一個中文的Familiebaum(familytree),說不定能把誰家拆散了再把這家女主人嫁到哪個親戚家去做媳婦。


長這麽大也確實沒見過這麽多親戚們一齊亮相。自我懂事起,媽媽和一個一個親戚鬧翻,有的甚至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比如我們和大姨一家。爺爺奶奶住得離我家隻有二裏地之遠,我和爸爸也隻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去看看。和外公外婆更是曾經一度三年沒有來往,記得三年後頭一次化雪冰霜還是我打的頭陣,媽媽見父母已經不再計較從前,才露了麵回了家。

Hans的親戚相互關係都那麽好,家庭如此和睦,我打心底很羨慕的。家和萬事興嘛,有時候會覺得家裏亂點邋遢點都沒什麽,氣氛不對了才讓人寒心,尤其是對這家的孩子而言。我爸媽隔三差五地大吵大鬧,我就覺得在別人麵前很做不起人。然而三個人聚在一起熱熱火火開開心心地圍著圓桌麵吃火鍋的情景,即使隻有那麽一次,都會牢牢地印在我的腦海裏,每次拿出來想一想都那麽窩心。

媽媽很愛玉適,人是又勤快又能幹,家裏大小事都離不了她。可她就是一個脾氣大,見不得人破她的規矩,要是爸爸哪天東西放錯了位置少不了挨她一頓罵。

Hans的媽媽正好相反,按我爸的說法,就是四手不拈香的那一類人。這會兒屋子裏擠滿了客人,她仍舊不離床,腿上還壓著條被子,隻顧自己嗑瓜子,和大家聊著天,也不招呼客人坐下,準備點什麽招待一下。

不過親戚們也還好,雖然都擠在這麽個睡房裏,站的站,靠牆的靠牆,沒覺得誰感到有什麽不對勁兒的,都樂嗬嗬的嗑瓜子閑聊。所以我就想,這人啊,有時候知道偷點懶未嚐不是一種福氣呢,像我媽那樣累死累活,還搞得自己一肚子氣,跟自己過不去多不值得。

中午邊子了,我們如約地出去下館子吃飯。到了那裏,才知道今天這餐飯是Hans他爸媽給他接風洗塵的。請了好多人,屋裏屋外加起來大約擺了七八桌。親戚們全到場了,其餘當然是鄉親父老。大家飯局上勸酒夾菜,好不熱鬧。這頓飯吃到下午三四點才散了場,男人們全都東倒西歪。

回到家,我就獨自躺在床上休息。到下午七八點了,Hans才過來叫我去吃晚飯。還好這頓飯用不著去外麵吃,大家合手隨便做了幾個菜很快就解決了肚子的問題。

吃過飯,Hans要我去他父母那屋坐坐,聊一聊。我們四個人全都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我其實並不想坐床上,還不習慣跟他家裏人就搞得這麽親近,隻是這屋子裏再找不到一把凳子,除了坐床上就隻能坐地上。

跟他父母聊天也挺輕鬆,不用繃著根弦,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仿佛說話稍微客氣一點人家都會很感激似的。

談話間他們家電話響了,Hans的爸爸接了起來。

----喂,你好!

----啊,是大嫂哦,你好你好!

電話不隔音,我聽出了那邊的聲音是媽媽的,心頭一緊。

----啊,嫂子你放心,麗麗在這裏挺好的,他們昨晚上夜裏到的-----

Hans的爸爸頭兩句話氣兒還挺足的,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好像在使勁兒仔細聽對方講的話,臉色也跟著變了。話筒那邊一下子變得很吵,那音調幾乎是在喊叫。我知道這下準壞事兒了,媽媽又控製不住自己了。Hans的爸爸接著往下聽了一小會兒,幾次想插話都沒插上,於是掛了電話。

“是不是有神經病啊?”他爸有點吃了糊塗虧發悶氣的樣子,小聲叨咕了一句,不過很快就恢複了一開始的平和。

我很煩媽媽這樣打電話過來,什麽事情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鬧上天了再說,一點沉不住氣。但也很不願意聽到他爸爸說我媽神經病,我的媽媽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評價。

“我媽她都說什麽了?”

“哦,她想要你回去,急得很。”

我半天沒吱聲,沒跟媽媽直接通話,不知道她又是那根筋不對了要發這麽大的火,剛來了就叫走,這怎麽好?

(24)

我轉過頭去看Hans,想看看他是什麽表情。他的眼神說不清楚是什麽樣子的,卻告訴我此刻他跟我並不是一國的。我心裏驟然升起一絲委屈,當著他父母的麵不好問個究竟。

可我到底還是沒抗得住,話雖沒說出口,眼淚已經禁不住流了下來,我想,這下大家一定徹底把我當成小小姑娘了吧。他的媽媽象征性地安慰了我兩句,要我別哭,凡事想辦法解決。

我沒有心情再聊下去,道了聲別就一人走回了房間。Hans沒跟過來,我聽到他沒發生任何事似的繼續和他父母聊著。這使我越發感到冷清無助,也許媽媽說的那些都是對的,他更在乎他自己的家,在他眼裏我哪有那麽重要。

正難過著,他推門進來了。看到他,我馬上緩了過來,如同救星駕到。莫名其妙地他開始拔我的褲子,對我說了句:“小點兒聲,外麵聽得到的。”

然後是一番雲雨。

我奇怪他怎麽突然想過來和我親熱,有點摸不著頭腦,剛還在好端端地聊天,一下就歪到這上麵來啦?一定是想穩住我,電影裏男主角經常用得不就是這個辦法嗎,某女在車後坐上不停地數落他,他便急中生智一唇吻上去,女人立刻全身酥軟陶醉其中,頓時忘了剛才所雲。

醒過來,我趴在他肩膀上。

“你說怎麽辦呢?”

“你想回去?”

“要不呢?”

“我不知道,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你去跟你父母說說。”

“這事兒還是你自己去跟他們說吧,我怎麽好開口。”

“你怎麽這樣?”

“那你說要我怎麽做,剛來就喊要走,鬧心不。”

我無話可說,自己跟著來的,Hans回到後方大本營就不是自己這邊的人了,想要求他幫我做一件這樣的事都難。自己問就自己問,腿長在自己身上,想走還能被攔著走不成啦。不過明天還是先給家裏打個電話,問下大概什麽情況再定奪是否馬上回家。

這一夜我腦袋裏老是在想這些事情,戰戰兢兢的。第二天起來很清醒,一點兒也不迷糊。我去郵局買了張電話卡,就去公用電話亭給家裏打電話,媽媽接的電話。

“媽媽,是我。”

“誒,崽啊。你今天回來吧?”媽媽的口氣像是昨天已經搞定了我回來的事情,現在問我算是個確認。

“我還沒決定啊。”

“你還沒有去買票?”

“沒有。”

“你還想呆在他們家?”

“我----”

“我跟你說啊,你真的不懂事嘞,爸爸媽媽的話你都不聽啦,你信別個說的?大不該讓你去的,是媽媽沒考慮周全。林大彬這伢子根本要不得,在我們家懶也懶得死,什麽事都不做的,一點都不曉得勤快,別個都知道看事做事,他就坐到一邊不管的。他家裏人也不象話,他媽媽連個問好的電話都沒有,隻曉得要他崽回去。兒子沒有教養都是父母教出來的,你看囉,他們家沒有一個懂禮的。其實媽媽早就可以給你物色一個比他好一百倍的,你自己到德國就找了個這樣的人回來。不該讓你出國的嘞,我妹子真地糟蹋了。我跟你講,現在分手還不晚,你趕快回來,就買今天的票,你自己去買,旁邊肯定有買票的地方。”

媽媽一席話說下來一個停頓都沒有,思路清晰,要說得都說了,沒有漏過什麽重要細節,真是佩服。她的話就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我臉上,我的肚子也跟著難受,隻想上廁所,每每一著急我就會這樣。看來不立馬回去是不行的了,家裏從現在起任何一個時刻都可能爆發大亂,我得回去穩住時局。現在即使留下來我都六神不定的,趕快讓他們幫我買票去。

我先跟Hans的父母表達了回家的意願,他們沒有阻攔,讓Hans的大哥去縣城打票。中午時分,票就買回來了,晚上的車,我心定了定。中午飯也沒心思吃,就看著路邊的人和車發呆。

Hans和他那些親戚聊得很歡,一會兒拉我過去和大家說說話,一會兒又給我拍幾張照片,或者讓親戚幫我倆留個合影。

晚上Hans的爸爸要了輛麵包車,除了Hans和他媽媽還有兩個親戚隨行,大家把我一直送上了火車。

第二天清晨我又回到了我們那個城市,熟悉的空氣,熟悉的語言,我跳上一輛車直奔家裏。

媽媽見到我,像剛打完一場勝戰,昨天電話裏的晦氣全消失得無因無蹤。真是沒事找事,這不挺好的嗎,催人家回來幹嘛。

白天我無聊上網在網上碰到了成小旻,跟她講了去Hans家這一通經曆。

----你爸給我打電話時,很緊張Hans這個人,問我問得好仔細,嗬嗬

----哎,我說的他不信,沒辦法。

----別想多了,我覺得應該沒什麽事的。

----希望吧,你爸媽管不管你談對象的事兒啊?

----他們都隨我,隻要我看中就好,他們不會過多往裏麵摻的。

----真好,為這事兒我煩透了。

----Hans對你挺好的,我想煩還沒得煩呢。

----怎麽啦?

----吹啦。

----和加拿大那個?

----嗯。

----怎麽搞得啊?

----說來話長了,可能長線拉距時間太久了吧,大家都疲了。哪像你們兩個成天粘到一起,讓大家都羨慕得要命。

----那你羨慕去吧,我現在一腦子漿糊呢,巴不得什麽都沒發生過。

----你現在這麽說,過一段就會好起來的。

----但願吧。

沒想到成小旻愛情不順利,在德國的時候知道她有個男朋友在加拿大,她還很自豪地向我們展示她男朋友的網頁。那男的在那邊讀博士,看照片兩人還挺配的。成小旻一談起他倆的事情就可美了,說他男朋友常跟那邊的同事和房東聊起她自己,誇也好反意地損也好聽起來都那麽甜蜜。

我不知道Hans有沒有跟誰聊起過我。當著我的麵那是沒有一句漂亮話的,最後那三個字還是我誘他才說出來的。我開玩笑似的給他布置過一道作業,就是一天想一句讓我開心的話。

對我Hans做了個深刻的評價,說我就愛聽好聽的話,聽不得別人說不好。但是他自己就是不會說中聽的,從小到大家裏人也沒說過一句誇他的話。所以偶爾聽到我讚他學習好,他就感覺刺耳不自然。

成小旻和男朋友分手了,有可能真怨她沒去加拿大跟人家回合。她雖然經常往那邊掛電話,可是從來沒見她計劃過去那邊。我想不通,書也讀完了,兩個人雖然隔這麽遠也已經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不想離得近點兒,也好進一步發展啊,她卻一門心思的回國就業。要是換作Hans這女朋友鐵定不追了,就我要搬家那會兒,都閑轉個車過去見麵太遠,這要隔個大洲大洋的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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