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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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的《小團圓》

(2009-04-20 05:48:41) 下一個
作者: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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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新聞炒得熱火朝天據說是性色描寫天雷滾滾家族秘密駭人聽聞之類的張愛玲的小說《小團圓》讓我吃驚。吃驚的是張愛玲自己,不是別人,把自己從神壇上不留情麵地拉了下來,還原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幾乎是可憐而又可悲的女人。寫這部小說的本意,報紙上討論得熱火朝天,紛紛猜測,是的,她也許要與胡蘭成澄清事實;她也許要跟世界講清楚她和胡蘭成的故事,或如新聞所說要“剖析”自己;她也許糾葛在她和胡蘭成那一段短暫的愛欲裏,或是童年的印象和傷害都太深了,她無法掙脫出來,種種原因,《小團圓》寫的事情大部分讀者早就都知道了。這本新書提供了一些新的細節,新的小的曲折,特別是張愛玲的初戀的揪心的精神和身體的疼痛,但是總的來說,這部書沒有新的角度,也沒有新的穿透力。

張愛玲這樣寫自傳,包括她去逝前出版的《對照記》,顯然都是要為世界留下自己的證詞,自己生活的證詞。她是不想給世界留下什麽謎團的,省了那些研究者和張迷的很多力氣。她讓世界從她的角度看看她自己,沒有那麽多神秘的光團,有的是一個非常矛盾複雜的人,如我們每個人一樣。有的是一個愛著恨著欲著卻知道這些恨愛欲都沒有太多意義的女人――除了對當事人之外――,所以書名是《小團圓》,與我們往常用團圓這個詞的時候的大團圓相對照。這“小”字小到什麽地步?小到沒有團圓的地步。生活本來就是沒有大團圓的結局的,死亡才能把人們大團圓起來。張愛玲的這一個“小”字,真是畫出了大時代裏個人的團圓小得不足道。可是張愛玲卻道來道去沒個完。《小團圓》的整個感覺就是道個沒完,把自己的故事再炒一遍。我第一次意識到,張愛玲居然如此喜歡炒舊飯。據說她後期的那些仍然沒有發表作品以及現在已經發表的作品都是這些故事來回寫。也許她到美國後的生活是太隔絕了,她隻能靠這點回憶的庫藏了。

我看這本書,覺得這本書最讓人感到新奇的是九莉和母親的關係以及對母親和姑姑上一輩女性的描寫。這是我們頭一次從當事人那裏看到中國女性,那些成長在新舊交替的中國,有機會到國外生活,可是又不停地回到中國,發現兩邊都不是自己的家的女人的狹窄世界。生活在二嬸蕊秋(應該是英文Rachael的譯音),三姑楚娣 (應該是英文Judy的譯音)之間,人生是狹窄的,窄得Eileen (張愛玲的英文名字)一輩子都沒有走出去過。就如同這些人物的名字一樣,這部小說中西雜燴,除了父親的名字是外國的乃德(Ned)的譯音,主要女性人物也都是外國人的名字的中國譯音。這些母親輩的女性生活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她們的生活也是新舊交替著。

蕊秋(Rachael)是纏過小腳的女人,出國,與中國男人外國男人廝混,說話總是帶著英文,不知道該怎樣對待自己的女兒,說什麽,女兒都聽著不順耳。母女之間,因為母親在女兒小的時候就出國了,表麵上沒有什麽深感情,女兒被母親震動的愉一刻,卻是母親已經曆經滄桑地對楚娣說,“一個女人年紀大了些,人家對你反正就光是性。”女兒對母親沒有那種中國文化的孝心,有的對這個沒有母性的母親的怨恨。這種怨恨由來已久,似乎母親對她留學和教育的支持都沒能彌補。錢是生活的軸承,人都圍著錢轉。九莉知道父親對錢的恐慌,其實感激母親的支持,但是表達的方式卻是相反。得了稿費自力更生的時候,給了母親兩塊金條,母親氣得大哭,離開中國,去東南亞,跟某個外國男人去了。母親與九莉的關係,張愛玲的研究者們將來可以寫很多書出來。這是中國文學作品中母親與女兒關係的又一個新的典型。

張愛玲從中年的角度看青年時代,看自己的第一次愛情和性愛,張愛玲念念不忘。此刻她早已經打過胎,也再結婚了,故事上談到與之有了胎兒的男人汝狄,卻是平淡得讓人傷心:“她也不相見恨晚。他老了,但是早幾年未見得會喜歡她,更不會長久”。 這大概是我見過的張愛玲唯一的對自己與賴雅的婚姻的評價了。這個外國男人還是在寫這個中國男人的時候順便提起來的。什麽都不重要,張愛玲看來從來沒有逃脫年青時那場戀愛的影子。這場戀愛對年青的九莉是全部,對張愛玲來說可能也是全部。這全部包括愛與性。短篇小說《色•戒》寫的性的重要性,隻用了一句話――通往女人的心是陰道,這裏卻是寫得比較直接。“越發荒唐可笑了,一隻黃泥罈子有節奏的撞擊。 “噯,不行的,辦不到的,”她想笑著說,但是知道說也是白說。 泥罈子機械性的一下一下撞上來,沒完。綁在刑具上把她往兩邊拉,兩邊有人很耐心的死命拖拉著,想硬把一個人活活扯成兩半”。就是這樣的經驗,那個男主人公邵之雍是個濫性的人,大概性的經驗也多,竟弄得九莉子宮頸都折斷了(!)。九莉癡迷,她的愛真的是純的愛,是強烈的戀愛,寫跟他接吻如風吹一樣倒下去。失戀也是強烈的失戀,“那痛苦像火車一樣轟隆轟隆一天到晚開著,日夜之間沒有一點空隙。一醒過來它就在枕邊,是隻手錶,走了一夜。”這樣的描述讓我心疼這個戀愛和失戀的女人。

張愛玲家裏的故事,那些故事,讀過《流言》的人誰沒有記住呢?她再次地說,比哪次都想說得更清楚,更從自己的角度說,可是,這些感情,這些人和事,真的說得清楚嗎?人生本來是一筆糊塗帳啊!年紀青青的沒談過戀愛的寫小說的孤獨的女青年終於愛上了一個以為是懂得自己的中年男人之雍。愛得非常委屈,這裏麵政治都不重要,民族主義,邵之雍是不是漢奸等等都不重要。張愛玲把民族主義翻譯成了“國家主義”並說“國家主義是二十世紀的一個普遍的宗教。她不信教。”她愛上了他,其實是愛上了自己,愛上了那個其實是敬慕母親的好人父親,愛上了想象的愛,畢竟,二十二歲的人,寫了很多戀愛的悲劇,自己卻沒戀愛過,不好意思地不想讓別人知道,愛上了想象的愛成了她的宗教了。於是,這場戀愛就成了一場小團圓。題目裏透出的是冷冷的諷刺,也許是諷刺自己吧。

草草地看了這部書,昨天看了一天,今早四點醒來,不寐,披起衣服,就著咖啡,繼續看,看到天亮,天大亮。外麵是燦爛的春天。我寫下心得,說這麽多話,張愛玲曾經是我的偶像。我還沒到張愛玲寫這部小說的年齡,對她我現在是悲憫多於崇拜了。這部小說,她自己把自己從神壇上無情地拉下來,這需要勇氣,但是卻還是缺乏了一點智慧。不過,無論怎樣,這語言還是她的,那些比喻,那些聯想,我成長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寫作者裏卻是誰都寫不出來的,所以還是好看。

前些天深夜讀張愛玲的晚年的一些信,其中一句話非常地震動了我:母親死後多年,張愛玲深居簡出,張愛玲給唯一的友人寫到:“我現在唯一想說話的人,是我母親。”

4/9/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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