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出國、留國與愛國

曾經有人在我的新浪博克留言：“你和黃顏都是很有才華的人，你們寫的故事我都很喜歡，但是為什麽這麽大的中國卻留不住你們兩個人呢？”

最近又有人在百度艾園提到同樣的問題，不過規模更大一些：“ 如果每一個中國人都努力為祖國的明天做貢獻， 每一個留學生都能學成歸國報效祖國， 我們祖國一定能比美國富強！ ”

這兩位發言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第一位是把我和黃顏當作人才看待的，雖然對我們有一點責備的意思，但還是誠心相信我們回國更有利於國家的。第二位的熱情擴大到了整個留學生，雖然對國內國外的人都有一點責備的意思，但也是誠心誠意相信留學生全體回國對國家更有利的。

我非常感謝這樣的網友，因為他們把我們當國家急需的人才，認為我們回國可以改變祖國的麵貌。但我很遺憾地說，這種想法是沒有什麽根據的。

下麵我們先看看祖國的麵貌，根據 ( 英文版的 ) 維基百科提供的資料：

2007 年的 GDP ：

第一：美國， 13,843,825

第二：中國， 6,991,036

第三：日本， 4,289,809

第四：印度， 2,988,867

GDP 被翻譯成“國內生產總值”，根據維基百科， GDP (gross domestic income) is defined as the total market value of all final goods and services produced within the country in a given period of time (usually a calendar year) 。

據說 GDP 是衡量國家經濟發展的重要標誌，中國是這些年 GDP 增長最快的國家 ( 之一？ ) 。

還有一個描寫國家外貌的方式 , 是 GDP (PPP) per capita ，指的是 GDP divided by the average population for the same year ，大概相當於“ ( 國內 ) 人均生產值”，上述四個國家的排名是：

美國，第 8 ： 45,845

日本，第 24 ： 33,577

中國，第 99 ： 5,292

印度，第 128 ： 2,659

按 GDP 排，中國本來是第 2 的，但被人口這麽一平均，中國一下從第 2 跌到第 99 去了，美國也跌了幾位， 2007 的世界第一被一個小國卡塔爾拿走了。

GDP 有好幾種計算公式，維基百科提供的計算公式是：

GDP = consumption + gross investment + government spending + (exports - imports),

這裏麵的 government spending 是指什麽，我就不知道了，但願不是指各級政府官員公款旅遊出國考察包二奶嫖妓賭博吸毒之類的 spending 。

我想每個有眼睛有頭腦的人都不難看出這樣一點：中國現在的問題是人口龐大，而不是缺乏勞動力 --- 體力勞動或者腦力勞動 --- 都不缺乏。說通俗點，就是僧多粥少，一個工作，經常是有無數個人眼巴巴地盯著，就看誰有本事搞到手了。

黃顏曾經回國工作了一段時間，他的那個位置，當時有不下 200 人申請，海內海外的都有，所以用人單位苛刻得很，一再提高要求，一再降低待遇。他能拿到那個位置，主要是在他之前被錄用的那個人因為待遇太低，決定不回去了，而黃顏對待遇沒什麽太高要求，所以就輪到了他。他去那裏工作了一段時間，因為我懷孕，他中途就要求解除合同，他的雇主很爽快地答應了，而且很容易地就從一些仍然在追求那個位置的候選人中挑了一個人接替他。

我在得知黃顏要回國工作的消息時，也很積極地在國內找過工作，接收單位是能找到的，但還不如我出國之前以本科畢業身份工作過的那個學校。好一點的地方，似乎並不很歡迎我，他們相信國內更需要自己培養出來的英美文學博士，而我在國外學到的那些東西不適合他們對學生的培養目標。

我想，凡是在國內找過工作，但最後決定留在國外的人，都有過類似經曆。不是國內留不留得住我們，而是國內需要不需要我們。我們出國的時候， 沒誰留我們；我們沒回國，國內的英美文學教學和電腦教學照樣搞得熱火朝天，沒有遭受任何損失。相反，還讓兩個排隊等候的人找到了工作。

所以我覺得對出國、留國和愛國應該有個客觀實際的分析，具體問題具體對待，首先要對愛國下個定義。

有的人判斷一個人愛國不愛國，完全是根據地域來進行的，誰呆在國內，就是愛國，誰呆在國外，就是不愛國。這就叫一刀切，但世界不止黑白二色，生活沒有這麽簡單。

有的人把國等同於政府，誰讚美政府，誰就是愛國，誰批評政府，誰就是不愛國。還有人更厲害，把貪汙腐化無能瀆職的官員當成政府，把政府當成國家，於是當有人批評貪汙腐化無能瀆職的官員的時候，他們就拍案而起，指責別人痛恨中央政府，不愛國。

關於國家和政府的關係，網友“新貼來了”打了個比喻，我覺得很貼切。他說：祖國是母親，政府是我們這些孩子選出來幫母親管事的管家。母親隻有一個，已經有幾千歲了；但管家有很多，已經換了一個又一個。愛管家不等於愛母親，愛母親用不著愛管家。正因為我們愛母親，所以我們應該監督管家把國家管理好。

這個貼子被百度刪掉了，大概不喜歡這個比喻，尤其不喜歡“管家換了一個又一個”。但站在曆史的角度看問題，難道中國的管家不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嗎？唐宗宋祖，秦皇漢武，都隻不過是中國某段時間的管家，終將被後麵的管家換掉。如果把政府等同與祖國，那豈不是說我們有過很多很多母親？那“愛國”豈不是要連秦始皇也愛才行？

國是國，政府是政府，人民是人民。政府又分各級政府，各級政府裏又分貪官和清官，清官裏又分能幹和不能幹的官。這些概念要搞清楚，不然的話，腦子就成了漿糊，很可能幹出了害國的事還不知道，明明是在袒護貪官，還以為自己在維護中央政府，維護祖國。這就好比看見管家沒管理好母親的財產，自己不批評，還不讓別人批評，誰批評了就要罵誰不愛國，不愛母親。

搞清楚了“國”是什麽，剩下的就是搞清楚“愛”是什麽了。

對於愛，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定義。我對愛的定義很簡單，就是讓我愛的對象幸福，怎麽樣做能使被愛的對象幸福，就怎麽樣做。有人看了 << 山楂樹之戀 >> 很感動，但看了我的雜文和回貼就很反感，揚言要把對 << 山楂樹之戀 >> 的感動收回去。

我就很不明白，我主張的，不就是老三的愛情觀嗎？我寫的故事和雜文以及回貼，都是這個意思：愛一個人，就是千方百計使她 / 他幸福，她 / 他喜歡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怎麽做使她 / 他幸福，我就怎麽做。而我自己，也在使她 / 他幸福的過程中獲得了幸福。

愛一個人是這樣，愛一個國也是這樣。如果我回國就能使中國富強起來，我馬上就回國去，中國富強了，我的生活肯定也不會差，還很有成就感，利國利民利己，何樂不為？

但是根據我的分析，我留在國外對中國更有利。第一，本來會被我消耗的那份資源就省下來了，我的糧食可以留給饑餓兒童，我的工作可以留給失業人員，我的住房可以留給無家可歸的人。我去跟美國人競爭工作崗位，去消耗美國的資源，反正美國地大物博人口少，加多我一個也不會影響美國人民的生活。除此之外，我還能向國內寄錢，資助我的親人，資助失學兒童。海外華人匯回中國的外幣，雖然是匯給他們的親人朋友的，但也是國家外匯的一個來源。

有些特愛無中生有的人又要質問了：“按你的意思，凡是留在國內的人都是不愛國的？”

我有這樣說過嗎？我剛才說的，不過是我跟黃顏回國的事，還根本沒說到你老人家頭上來，更沒說到“凡是留在國內的”人頭上來。

我看問題力求全麵，無論對什麽事，都爭取看到主觀客觀兩方麵的因素，看到正麵反麵兩方麵的影響，所以我不讚成“性格決定命運”的說法，不讚成“有德無才好過有才無德”的說法，不讚成“寧可衛星落地，也要紅旗上天”的說法，不讚成“暢銷的不文學，文學的不暢銷”的說法，不讚成“女性思維不如男性縝密”的說法，因為這些說法都是片麵的，以偏概全的，不實事求是的。

讓我們來算一筆細賬，分門別類探討一下出國、留國與愛國的關係，我覺得至少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 、某人出了國，留在國外，中國也不需要某人：理該出國

2 、某人出了國，留在國外，但中國需要某人，沒人能代替：盡快回國

3 、某人能出國，但某人選擇呆在國內，中國正好需要某人，沒人能代替：自豪留國

4 、某人能出國，但某人選擇呆在國內，隻是中國並不需要某人：早該出國

5 、某人出不了國，剛好中國需要某人，沒人能代替：幸運留國

6 、某人出不了國，中國也說不上需要不需要某人，可有可無，某人的貢獻正好夠某人生存：無奈留國

7 、某人出不了國，中國也不需要某人，某人對國家做的貢獻還抵不上某人消耗掉的國家資源：無賴留國

8 、某人出國不是問題，因為有公費旅遊考察之類的機會，中國並不需要某人，但某人就是要呆在中國，因為某人知道自己那一套在外國吃不開。某人耗費 N 多兜墓?易試矗?蛺拔氹芑擼?蠐問趾孟校?蚧齪θ嗣瘢?蚣娑?兄?捍看夂??

據我的觀察，最愛指責海外華人不愛國的，就是第七類人。其它幾類人，或者自己就身在海外，或者在國內忙著幹好本職工作，或者在忙著貪汙腐化，哪裏有時間到網上來盯著海外華人？盯著海外華人的，一般都是自己出不了國，在國內又混得不怎麽樣，而且一心望人窮的人。

從海外華人來看，我覺得第一類是大多數，海外留學生這麽多，但真正幹著國內沒人能幹的事業的人是極少數  。如果有的話，很大原因是因為國內單位經費不足，科研設施沒達到那個水平，那麽這樣的人回國也幹不了什麽。而像我這樣的人，國內一抓一大把，我不回去，國內根本沒感覺，如果我回去，至少損害一個人的利益，那就是被我搶了工作的那個人。

當然有人要憤怒地叫喊了：別說得好聽了，你留在國外是為了你的孩子，是怕你的老公被國內那些小妞搶跑了，或者被那些“性工作者”們帶壞了。

這有什麽不對嗎？我留在國外，對我的孩子、我的婚姻、我的國家都有好處，為什麽我不留在國外呢？我希望你也學會做實事，從實處愛己、愛家、愛國，而不是光喊口號，也不要把愛己、愛家、愛國對立起來看，好像必須犧牲兩樣才能成全第三樣似的。

至於怎樣判斷國家是否需要你，很簡單，你出趟國就行了，最好在國外呆一年以上。如果你出國一年，中國的 GDP 就往下掉了，或者某個科研項目就停擺了，或者某個學校就停課了，或者某個廠礦就停產了，那你就是國家急需的人才。如果你出了國，國家照樣突飛猛進，那你老人家就別恭維自己，說國家需要你了。你基本就跟我一樣，對國家來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隻能說你出生在中國，你有權在中國生活，沒人能把你趕出去，但如果你自己出去了，也無損中國一根毫毛，還幫中國減輕一點人口負擔。

當然，你很可能出不了國，那沒關係，你在國內也能測試自己的被需要度，你辭職一次就能試出來。如果你一辭職，你那單位就玩不轉了，那你是單位急需的人才；如果你辭了職，你那單位半年內都找不到一個接替你的人，那你是單位需要的人才；如果你剛說了個辭職，你的上司就笑歪了嘴，欣喜地批了你的辭職申請，還立馬找到了接替你的人，那你隻是單位可有可無的一類人；如果你辭了職，單位雇用了別的人，工作幹得比你還好，那你就已經白吃了國家很多糧了。

如果你連辭職都不敢提，那說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