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我為孩子說幾句

我這幾天一直想為孩子們寫點什麽,但是寫不下去.黃米在我身邊跑來跑去,但我老是看見他躺在那些廢墟裏的樣子,我知道這樣想不吉利,但是我趕不走那個景象.我想,如果是我的孩子躺在那些廢墟下,我不死也要瘋掉了.

自從有了孩子,哪怕才剛剛知道肚子裏有了那麽一個小水泡,我就變得驚驚慌慌,疑神疑鬼,迷信得不得了.聽人說"張"(揚)得太早了不好,孩子會出問題的,我就一直不敢"張"太早,除了家裏人,其他人我都沒告訴懷孕的消息,連小衣服都不肯買,怕買早了會出事.

懷孕的十個月,每天都是提心吊膽,怕什麽時候出了事.

孩子生下來,更是每時每刻都在擔心他,怕睡著了把他壓住了,怕他掉床下去了,怕他沒吃飽,怕他生病.很多次我都做一個同樣的惡夢,夢見我把他放在座椅裏,放在後座上,但我沒把安全帶栓好,正開著車,車門突然打開了,他連座椅一起飛了出去...

每次都把我嚇醒,哭醒,即便看見兒子好好地睡在旁邊,還會心慌很久.

那時,我才深刻體會到黃顏的媽媽說的話,她說她這一生都在為兩個孩子擔驚受怕,如果她的兩個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是一定活不下去了的.我也理解了我父母的那些擔心,那些我從前認為很好笑很多餘的擔心.

從前看見黃色的校車,沒什麽感覺,有時還因為校車停下上人下人,我不得不停車等候而心煩,心想,至於嗎?我是從你不下人的那邊開過,怎麽我也得停下呢?

有了孩子,感覺就變了,看見黃色的校車就想:我的孩子以後也會坐這樣的校車上學放學,但願司機別喝酒,但願司機別把我的孩子拉在車上,或者讓他在一個錯誤的停車點下了車.

有一天,我讀到一篇報道,說有個五歲的小孩在一個錯誤的停車點下了車,剛好下起大雨,他一個人在雨中哭泣,找不到家了.幸好有一個好心人用車載著他找自己的家,最後把他送到了家中.我看了是又喜又怕,喜的是世界上有這樣的好人,怕的是孩子剛好碰見一個人販子,或者什麽流氓分子.

那個校車司機受到了處罰,因為他有責任保證車上的學生在正確的停車點下車.我為這個決定歡欣鼓舞,希望這樣的司機越少越好,最好不要給我的孩子碰上.

以前也經常看到一些身穿黃背心的老年人,站在學校門前的馬路旁,舉著一個牌子,照顧學生過馬路.

那時也有點煩他們,因為他們牌子一舉,我就得停下讓路,哪怕學生還離得遠遠的,或者已經走到馬路邊上去了,他們也堅持不懈地舉著牌子.

學生上學的時間往往很早,有時冰天雪地裏,也能看見那些老人站在那裏,舉著牌子.

聽說是自願者,沒報酬的.

有了孩子,再看見這樣的老人,心裏就非常感激,非常感激,他們的孩子肯定都很大了,不用誰護送過馬路了,他們完全是在為別人的孩子服務,他們也將為我的孩子服務.

我想到我的黃米以後會有人照顧過馬路,心裏就很安慰.我想等我退休了,也到學校門前去舉著牌子,護送孩子過馬路.

發生一起校園槍擊案,就令我膽戰心驚很久.為什麽有這樣的瘋子?你自己不想活,就把自己結果了好了,為什麽要提著槍到學校去濫殺無辜?M國誰都可以擁有槍支,而有些父母又不管好槍支,讓孩子拿到,造成慘案. 

我擔心我的黃米以後上學時碰上這樣的瘋子,我跟米爸商量:聽說這裏可以不讓孩子上學,就自己在家HOME SCHOOL,我們就讓黃米呆在家裏吧,我們自己來給他上課,免得他遇上那樣的瘋子. 

米爸去打聽了一下,據說確有其事,但HOME SCHOOL要有一定的條件,比如父母的知識水平,學曆,時間保證等等.我說我願意到時候呆在家裏教我的兒子,我保證一定把他教好.但米爸說,也許他自己想到學校去跟小朋友一起上學呢? 

左右為難!送到學校去,怕發生意外,不送到學校去,怕他孤獨.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等我兒子上學的時候,我也爭取拿個教育學位,然後到他上學的學校去教書,他上小學,我教小學,他上中學,我教中學,一直陪著他. 

但即便是那樣也不能保證每時每刻跟著他,他還得上別的課,別的不是我教的課.而且我一天到晚跟著他,他也許會很煩我. 

現在就很懂得什麽叫"含在嘴裏怕化了,放在掌心怕飛了".

我看到汶川地震那麽多孩子被埋在廢墟下,就覺得呼吸不上來,好象我的肺裏也嗆入了灰塵一樣.

我寫故事的時候,經常覺得自己想象力不夠強,我希望我的想象力能夠強一些,那樣就能寫出更生動的故事來.

但到了這種時候,我發現我的想象力非常強,我不希望它強,但它就是那麽強地樹在那裏,讓我一次次看見我的孩子,可憐地躺在那裏...

我想象他那天頭疼,不想上學,而我力勸他去上學,說不去會掉課的,掉了就很難趕上來.孩子不情願地去了學校,結果剛去就發生了地震.我想我該會多麽後悔,可能一輩子都會念念不忘:"如果我那時不逼他去學校...如果我那時不逼他去學校..."

我問米爸:如果我們的孩子遇上了這樣的災難,我們會怎麽樣?

他說:我們的孩子不會遇上的.

萬一遇上了呢?

不會的.

萬一呢?

我不知道,我想我會死,或者瘋掉...

我想我也會死,或者瘋掉.

但在我沒瘋沒死之前,我要象那個孩子在某潮中遇難的父母一樣,為孩子討個說法,為根除孩子的死因奔走奮鬥,那樣才對得起孩子.

那個母親,十幾年如一日,采訪那些同樣在某潮中遇難者的家屬,請他們講出事實真相,她記錄下來,公布出來,到某些地方去作證.她是一個勇敢的母親,雖然受到監視迫害,但她不屈不撓地為自己的孩子奔走,為其他人的孩子奔走.

這不是為了出口氣,也不是為了平民憤,這是為正義奔走,為生命奔走.一個人的生命是應該受到社會尊重和保護的,社會有這個責任和義務,一個不能保護人的生命的社會,是應該受到責問的.

我很敬佩那些化悲痛為力量,從自己孩子的慘痛經曆中看到社會的弊端,並四處奔走,呼籲立法的父母.

M國有些法律,就是受害人或他們的家屬奔走呼籲才製定的,也許他們的孩子已經不能從中得到什麽益處,也許他們本人也不能從新法律中得到什麽補償,但他們仍然竭盡全力地爭取,隻為了根除一個社會弊端,讓後來者能從中受益.

汶川地處地震帶,據說周邊地區超過七級的地震就發生過好幾次,但國家製定的抗震指標對汶川隻要求抗7度地震(7度不是七級,是指地震烈度,據說汶川震中的烈度達到9級以上).那麽這個指標是誰製定的?根據是什麽?製定這種指標,是不是應該易高不易低呢?

據說國家在唐山地震後就製定了建築物抗震的指標,那麽汶川的校舍是不是按照國家標準修建的呢?哪棟是,哪棟不是,為什麽不是,哪棟是誰主持修建的,這些應該很容易查出來.

現在地震剛過,現場取證也應該很容易,派幾個專家就能勘察現場,作出評估,究竟哪棟校舍是不合建築要求倒塌的,那棟是因為國家指標定得太低倒塌的,那棟是完全不可違抗的自然災難造成倒塌的.調查的事,不應該影響救援,是由完全不同的人做的,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工具.

有人會說,你這是站著說話腰不疼,你來現場調查,看人們歡迎不歡迎你.

中國的老百姓是很好慫恿的,隻要有人說"你要來調查,我們就不救人",肯定有人會趕走調查的人.但調查和救人是可以做到兩不誤的.如果我去調查,我不是為了人們歡迎我才去的,我是為那些孩子去的,我想弄明白他們的死究竟是自然災難,還是人為因素造成的.我調查的目的,一是要追查責任,二是要防患於未然.

汶川是要重建的,那麽校舍應該建在哪裏?建成什麽樣?不調查這次災難中房屋倒塌的原因,就不可能設計出能抗震的校舍.既然汶川處在地震帶上,那怎麽能保證以後不會有孩子在地震中遇難呢?

還有別處的校舍建築,也許都應該重新評估一下,尤其是地震帶上的.別人不關心,我們這些做父母的一定要關心,誰知道下一次災難會在哪裏發生?安全問題的考慮,是易早不易遲,不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汶川出事了,隻管汶川,等到別處出事了,又隻管別處,那樣的話,永遠都是跟在災難後麵跑,永遠都需要捐款獻血哭泣悲哀.

我們這些做父母的,遍布中國的四麵八方,我們應該行動起來,關心一下我們居住的地方是不是處在地震帶上,或者台風帶上,我們自己住的房子抗震不抗震,抗風不抗風,我們孩子的校舍抗震不抗震,抗風不抗風,我們孩子的校舍還有哪些不夠安全的地方,我們可以呼籲校方作出改進.

做這些,跟汶川救災並不矛盾,我們捐了款,獻了血,為災區人民祈禱了,但我們不會一天二十四小時祈禱,也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時捐款,我們有充分的時間過問一下我們孩子的校舍和學習環境.

我知道中國是學生家長求學校,而不是學校求學生家長,誰也不想把學校得罪了,讓自己的孩子受罪.但在盡可能不得罪的前提下還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如果安全問題太突出,危害到自己孩子的生命安全了,那也隻好得罪學校了.

我看見網上很多人都在學習地震和抗震知識,買房子的人現在多了一條需要考慮的因素:抗震不抗震.這是個好現象,當買方都這麽在意抗震不抗震的時候,賣方和建築商就不能不考慮了.

從前唱的是"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現在毛澤東已經去世了,人民要自己為自己謀幸福了.但光靠個人為個人謀利益是沒有什麽成效的,要靠大家一起來為大家謀利益.

國際國內發生一些事件,網上網下經常鬧得熱熱轟轟,我一般是不發言的,因為我沒有掌握第一手資料,什麽都不知道,能發個什麽言呢?

但是這一次不同,這次是為了孩子,我不知道很多道理,但我知道一條:孩子不該死,他們才剛剛開始生活,他們有權利活下去.

所以我想知道孩子遇難的原因,到底有多少是天災的原因,還有多少是人為的原因.我在網上查找資料,我跟國內的親人朋友聯係,我想為孩子們做點什麽,不僅是捐款,捐款那是我對所有災難都做的一件事,那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和公式,我還想為孩子做點別的有意義的事.

但我不是地震專家,不是總理,不是醫生,也不是救災專家,我能做的,就是為孩子說幾句話.如果你認為我的話說得不合適宜,應該留到救災和家園重建之後再說,那我就要對你說:你不是我的知傻,請你到別處去發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