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精神跪族

<< 山楂樹之戀 >> 被推選參與幾個獎項的評選，並連續得了兩個獎，引起了幾個人的不滿，罵我“不要臉”，說我為得獎“拉選票”。那麽在他們眼裏，什麽才是要臉呢？很簡單，就是反向拉選票，不是候選人向選民拉選票，而是選民向 --- 當然不是候選人 --- 而是已經在位的人 --- 是當權者 --- 相當於從前的皇上 --- 而且也不是拉選票 --- 而是求情 --- 即 “為民請命”。

在新浪年度圖書評選中，有位 IP 以“ 116 ”開頭的網友風頭很健，忙得不亦樂乎，到處都是他的貼，雖然 IP 的末尾數字有所變化，但發言的口氣和立場從來沒變過。

新浪網友 IP:116.2.117.*

"《市長秘書》作品的現實意義和可貴之處，就在於警醒政府官員關注民生，為老百姓做實事，有著為民請命的情懷！好好看看吧 , 不要瞎放炮了 ! "

首先要說的是，我沒有拉選票，不是因為我覺得拉選票丟臉，而是我看不上新浪年度圖書評選，因為那是圖書商們搞的，沾染著銅臭味，而且他們也早就把話丟在那裏：評選結果由專家最後決定。

我對國內所謂“專家”是很不感貌的，且不說這百十位專家有幾個是搞文學的，就算個個都是，也是一些被條條框框束縛的文人，不是信奉“文藝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就是信奉“題材決定論”，再不濟也得看個名氣名聲什麽的。

有位網友說得好：你的書參加這種評選，是降低了你的身份。

我也這樣認為，所以我沒有要求加入這次評選,不知道是誰把我的書推舉到評選名單裏去了. 既然網友們熱心宣傳這次評選，積極參與這次評選，我也沒道理為了不降低自己的身份就給網友潑冷水，因為網友不是在為我投票，而是在為老三投票。可以說凡是參與投票的人，為老三投票的占百分之百，其中可能有百分之五十也為靜秋投票，真正為我投票的，能占百分之十就不錯了。

我並不因此跟老三爭風吃醋，我寫的人物，能夠脫離我這個作者，甚至脫離 << 山楂樹之戀 >> 這本書，成為讀者心目中一個活生生的人物，這是碼字的所能享受的最大光榮，也是碼字成功的象征。如果提起一本小說，讀者隻記得作者是誰，勉強記得情節，但不記得主要人物，那就不算成功，那樣的作品隻是因為機緣或者作者名氣有了名。

有名不等於成功。

<< 當代 >> 舉辦的優秀小說評選，山迷們已經沒多大興趣參與投票了，因為新浪仍然是主辦單位之一，投票仍然是在新浪網上進行，而新浪在年度圖書中的所作所為，已經讓新浪的信譽掃地去了。

我的博克仍然登載每天的投票情況，隻要還有一個人在為 << 山楂樹之戀 >> 投票，我就應該表示我的支持和謝意，所以我不是在“拉選票”，而是在“謝選民”。

<< 亞洲周刊 >> 舉行的評選，我事先不知道，是評完之後才從百度“山楂樹之戀”吧的一個貼子裏知道的。如果我事先知道，如果我事先就看到了章海陵為這次評選寫的報導，我會去拉選票的，因為他有兩句話使我覺得 << 亞洲周刊 >> 的評選比國內的那兩個評選技高一籌，值得去拉選票，一句是“人性具備摧枯拉朽的爆發力”，另一句是“曆史大敘述被個人小敘事顛覆”。

雖然章海陵的描述和評價有很多錯漏，某些語句如“體液橫流”之類流於庸俗，但就憑這兩句，我認為他比國內文壇那些專家高一個頭。這麽簡單的道理，國內那些專家竟然不懂，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真不懂，還是迫於壓力裝不懂。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 亞洲周刊 >> 的評選是如何進行的，如果是由網友投票決定的，那我向各位投票的網友表示謝意和敬意，你們憑借自己的本真，做出了比國內文壇專家們更高一籌的鑒賞和評價。如果這次評選是由亞洲的專家們決定的，那我向那些為 << 山楂樹之戀 >> 投票的專家表示謝意和敬意，你們比國內文壇那些專家更了解世界文壇的基本精神。

雖然我沒有拉選票，但很想就“拉選票”說幾句。一個“拉選票”，一個“為民請命”，一個用來罵人，一個用來讚人，倒很能反映某些人的精神狀態。

坦率地說，對於這個“拉選票”，我在國內時沒多少感性認識，因為我沒見到過多少人拉選票。我記憶裏有這麽一次跟“選票”有關的事，忘了是選什麽了，好像是選舉區裏的或者市裏的人民代表。

大家都拿到一個名單，在那裏商量，一個說：“這幾個人，我們一個都不認識，都沒聽說過，總不能亂選吧？”

另一個說：“規定了不能投空白票，我們就隨便選一個吧。”

一個說：“我選這個吧，我覺得她名字好聽。”

另一個說：“我選這個吧，我聽說他是民主黨派人士。”

然後大家就開始討論為什麽要把非共產黨黨派叫“民主黨派”，難道共產黨不民主嗎？

我不知道全國那些“選民”中，有多少是像我一樣，對候選人一個也不認識的。那些候選人有沒有“拉選票”，我不得而知，至少沒拉到我們那幫人麵前來，不然我們就不會一個也不認識了。

不管怎麽說，我榮幸地投過票，過了一把“選舉”的癮，雖然是“盲投”，總還是行使了一下選民的權利。

在我印象裏，那些人大代表都是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地湧現出來的，代表著包括我在內的“人民”，坐在什麽大會堂裏開會。開會的情景我也隻在電視裏看到過，別的沒什麽印象，就記得有些少數民族代表，頭上包著很厚的頭巾，或者穿著豔麗的民族服裝，在一群灰藍黑的漢族人中，特別溫暖如春，讓人想起“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來。

那些人大代表是怎麽被選上的，我一點不知道，他們作為人大代表，為人民做了些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很少把“人大”當作“議會”的對等詞，有人提起“人大”，我一般都是聯想到“人民大學”的，不禁詫異，怎麽有人大代表，沒有北大代表？

到美國後，才發現“拉選票”的事非常普遍，各層次都有，人人都不能“幸免”被人拉選票。我一個同事讀中學的孩子競選班級的一個什麽總統 (PRESIDENT) ，連她都幫著孩子拉選票，力勸另一個同事的孩子投她孩子的票。我問她為什麽這麽大“官癮”，她說這不是官癮，而是培養孩子的 LEADERSHIP ，美國社會很看重這個，今後大學錄取有好處，找工作也有用處。後來她孩子沒選上，她還自責了好幾日，怪她自己拉票不力，說那些美國孩子的父母都花了很多時間為孩子拉票。

我也經常被人“拉選票”， C 大的學生會搞選舉的時候，熱鬧得很，那些候選人到處發放宣傳品，有時走在路上，都會被人塞來一張競選宣傳品，候選人還在操場上發表競選演說，在校報和學校的電視頻道做廣告，拉大家投票。

市裏選舉的時候，路上會插著很多小木牌，上麵寫著候選人的名字和競選口號，號召大家投他 / 她的票，聽說幫忙插牌子的一個小時可以賺八塊錢，對學生來講，很誘人的說。電視上也會播放候選人的競選廣告，有的是誇自己的，有的是貶對手的，電視台播完了，都會發個類似於“不是我的觀點，誰掏錢做的廣告誰負責”的聲明。

美國目前正處在一個“拉選票”的高潮之中，總統候選人們每天忙得腳不點地，發表演說啊，訪問啊，辯論啊，許諾啊，保證啊，等等，等等，都是為了拉選票。

這些拉選票的人沒誰覺得自己“不要臉”的，選民也沒誰覺得他們“不要臉”的，隻要不用違法亂紀的手段，拉選票有什麽丟臉的？宣傳自己的施政綱領，許願為選民謀福利，讓選民監督自己，難道不比選民“盲投”好？

候選人必須“拉”，才能得到選票，正好說明選民手裏的選票有份量，是候選人來“求”選民，而不是選民“求”候選人，也不是早就內定了人選，再發幾張選票糊弄選民。

那麽這幾個“要臉的”竭力歌頌的“為民請命”又是怎麽回事呢？

我看到“為民請命”這個詞，腦海裏首先浮現的是這樣一個畫麵：

某貪官汙吏在鄉裏魚肉鄉民，老百姓實在過不下去了，遂決定上書上級領導，請求懲治這個為非作歹的貪官汙吏。但老百姓是沒有資格直接晉見皇上的，隻能乞求某個清官大老爺幫忙。隻見某場壩裏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鄉民，個個把頭埋得深深的，懇請清官大老爺“為民請命”。

而這位長袍大褂的清官，冒著生命危險，請求晉見皇上。不知道是祖上那個墳塚冒了煙，皇上居然答應接見這位清官了，於是清官抖抖索索，仿佛提著腦袋一般前來晉見皇上。到得皇上跟前，隻見他“啪啪”兩下，將兩隻衣袖拍打一把，兩手將長袍子的下擺那麽一招，露出訓練有素的下跪膝蓋，“通”一下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陳述百姓遭受貪官汙吏迫害與欺壓的悲慘故事。

這就叫為民請命 ! 至於這請命的結果如何，就看那皇上是清明還是昏庸了。百姓的前途和性命是捏在皇上手裏的，百姓在場壩裏跪三天三夜的結果，有可能是貪官汙吏連升三級，也有可能是貪官汙吏人頭落地，總而言之，全看皇上的意思了。

我腦海裏的這個場景，可能太電影化了，但“為民請命”的精髓部分還是掌握了的。

為民請命一說，出自《史記·淮陰侯列傳》：“因民之欲，西鄉 , 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 原為齊人蒯通對韓信說的話，大意是勸韓信自立天下，與楚漢形成三足鼎立，這樣做，可以製止楚漢之爭，使士卒們免於犧牲生命，一定會得到天下擁戴。

後來，“為民請命”用來泛指有相當地位的人代表百姓向當權者陳述困難，提出要求，說動當權者開恩，拯救平民百姓。

在封建社會裏，為民請命的確值得歌頌，但到了二十一世紀，還在津津樂道“為民請命”，說明某些人的精神狀態還停留在封建社會裏，人民隻是草芥，皇上是掌握人民命運的人，平民百姓連跟皇上交流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皇上來向平民百姓拉選票了。

皇上哪裏用得著拉選票？皇上的天下是“家天下”，是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皇上生來就是皇上，就掌管著人民的生死存亡，所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現代版的“為民請命”，其核心與封建時代的“為民請命”是一脈相承的，不過是把皇上換成了國家領導人而已：

新浪網友 IP:123.191.68.*

"記住，“山”作品，國家領導人一定不知道，但， << 市長秘書 >> 等係列反腐作品，作為國家領導人。一定會關注的 !!! "

這是典型的“精神跪族”，精神上從來就沒站起來過，一直都是跪在當權者腳下的，以為國內之所以腐敗現象嚴重，是因為國家領導人不知道，隻要有一個敢於為民請命的人把腐敗的事實傳到到國家領導人那裏去，那些國家領導人就會下個詔書，把那些貪官汙吏給懲罰了，腐敗現象就從此消聲匿跡了。

精神跪族的臉倒是一直保護得很好，埋在土裏嘛，誰能看得見？看不見就不“丟臉”，這是精神跪族們安慰自己的靈丹妙藥。

但精神跪族匍匐在皇上腳下，不得把屁股撅得高高的嗎？

切, 隻要不丟臉，屁股丟了，就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