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勁鬆: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本來不準備讀《山楂樹之戀》，“史上最幹淨的愛情”這一唬人的標簽，出版商鋪天蓋地的宣傳，以及眾多名流們受出版商之托作出的集體推薦，這些都讓人有一種被設局下套的不適感。但當我在書店裏遇見它，隨意地翻翻頭再翻翻尾，竟然一下子就被它粘住了。在閱讀的過程中，我常常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不自覺地微微地顫栗，在由淺及深地疼痛，書中的主人公老三和靜秋堪稱“海枯石爛、地老天荒”的愛情，一次次地打動著我似乎已經麻木了的心靈。於是才明白，這本書從網上火到書市，從境外火到內地，被作家、文學評論家、導演、演員等社會各界人士爭相追捧、熱議，並非純粹是出版商的炒作使然，而是的確有著其金子般的質地。

　　讀了，感動了，原本不打算對這本書的寫作以及書中的愛情饒舌，因為關於它的評論已經多如牛毛。事實上，我也說不出其他更新穎的並且能站得住腳的高論。但是當我看到一些人對這本書、對老三和靜秋的愛情的尖銳指責，甚至是歇斯底裏的謾罵，我又覺得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關於這本書的文本，現有的評論不多。

　　作家陳嵐在《警惕不開花的山楂樹》這篇評論中說道：“嚴格來說，作為一本小說，它簡直缺乏最基本的敘事技巧，所以看過兩章後，我沒有當作小說來看，而是當作一本隱私紀實，一本記錄三十年前前輩的青春期生活的性心理報告，這麽一看，那麽這本書也就基本能看下去了。”

　　我對陳嵐的看法不敢苟同。我恰恰認為，這本書敘事的“無技巧”，也即其情節完全遵從時間的順序、空間的輪換和主人公的愛情進展來展開，是返樸歸真的“大技巧”，也是它文本上取得成功的關鍵所在。它剔除了當下小說寫作流行的任何技術元素，其質樸、平穩、娓娓的述說，有一種於安靜中深深打動人心的潛在力量，使得許多讀者一打開它，就必定手不釋卷地一口氣讀完。作者艾米對靜秋大篇幅細致入微、真切生動的愛情心理活動描寫，更令人拍案叫絕。現在的作家受著利益的驅動和自身才能的限製，已經很少有人肯像繡花一樣寫作了，也很少有人能對筆下人物的心理刻畫得如此細膩感人了。

　　關於書中的愛情，論者如雲。

　　陳嵐的同一篇評論說：“愛情需要對肉體的高度蔑視，才能獲得證明麽？濫觴的性不是真愛，但相比較起來，徹底隔絕性的愛情，更為邪惡。而謳歌這種愛情，把它抬到至高無上的位置，是對正常的人性的嘲弄、否定與踐踏。警惕這種我愛山楂不開花的老調卷土重來。”

　　“濫觴的性不是真愛”是不是語病，姑且不論，“徹底隔絕性的愛情，更為邪惡”以及後邊的幾句，讓我懷疑陳嵐是不是認真地讀過這本書。小說裏什麽時候說了或者暗示了老三和靜秋的愛情是“隔絕性”的？他們撫摸過、擁抱過、親吻過，甚至也有過身體的赤裸接觸，假如不是老三人格非常高尚、非常愛靜秋，怕使她懷孕給她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的話，他們也有過真正的男女之事了。顯而易見，明白男女之事的老三和不明白男女之事的靜秋，對性都有著強烈的生理需求，隻是在那樣一個特定的性壓抑的時代，他們不得不拚命地克製著自己。而作者艾米更沒有歌唱、宣揚所謂的“徹底隔絕性的愛情”，她的本意是揭露和批判那個時代對性（以及泛指意義上的人性）的壓抑。這一點，稍有判別能力的人就可以看得出來。既如此，這本書就更談不上“是對正常的人性的嘲弄、否定與踐踏。”

　　80後作家春樹在《最幹淨的就是最變態的》一文中，批判了“史上最幹淨的愛情”中的“史上最”，並質問“憑什麽說沒有性的愛情就是‘史上最幹淨的愛情’”之後，說道：“我看，這本小說的宣傳語不如改成‘史上最變態的愛情’好了。因為兩個形容詞的背後，映射出的正是一代人的落伍與另一代人的進步。”

　　如前所述，我對近來網絡、報刊、電視上諸多誇大其詞的“史上最”比較反感，對於這部書的愛情是不是“史上最”這一無聊的問題，我們無須理會。但這部書裏的愛情的確是“最幹淨”的。我所說的“最幹淨”與性無關，也即不是說有性就不幹淨，無性就很幹淨，而是說老三和靜秋的愛情，沒有摻和任何家庭背景、個人前途、錢財多少之類的雜質，他們愛的就是對方那個人。古今中外優秀的詩歌、散文、小說、電影、紀實作品中最能打動人的愛情主角，也不過如此。因而春樹的“最變態”這一激憤的謾罵，讓我不僅懷疑春樹的文學鑒賞能力，更懷疑其心裏是否健康。而她對“落伍”和“進步”的劃分標準，更讓我啼笑皆非。

　　而有個名叫“離”的被稱作“80後詩人小說家”的評論者，在《為何我們總是神話愛情》一文中認定：“《山楂樹之戀》正是讓我再一次看到了這樣一個過程，一個愛情再次被神話的過程。”本來，艾米已經在序言中說得夠清楚了，這個故事完全是真人真事，也就是說它不是神話，而是擷取自上世紀七十年代現實生活的一個愛情片斷。而親身經曆過那個時代的眾多讀者，也在評論中證實，那樣的愛情的確發生過。那麽你憑什麽認定它是神話呢？退一步說，即使老三和靜秋的愛情是虛構的，在這個流行“一夜情”“見麵就上床”“做愛就是愛情”，純真的愛情被摒棄、被嘲笑、被中傷的時代，我們為什麽就不需要“山楂樹之戀”來溫暖自己？正相反，老三和靜秋的愛情範本，讓沒有真正愛過的人和正被愛情折磨著的人看到希望，讓懷疑、嘲笑、中傷愛情的人以及被愛情傷過的人反躬自省。

　　《山楂樹之戀》絕對不是變態的愛情，它無愧於“最幹淨的”這一榮譽。在過去，在當下，在未來，老三和靜秋式的經典愛情恒在。

 

    （《山楂樹之戀》，艾米/著，江蘇文藝出版社2007年8月第1版，定價2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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