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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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琴:孤獨得象顆星球(15-16)

(2007-05-03 06:03:19) 下一個
15.別人的幸福。


“她長得倒是挺漂亮的,就是胖了點。”陳朗說。

“我覺得也是。肚皮那一圈肉看得很清楚啊。”小蕾說。

“漂亮嗎?我也沒覺得她有多漂亮啊,反正是不經看的那種。”如意說。

陳朗、小蕾、如意剛剛參加完一個婚禮,現在坐在學校附近的一個餐館喝珍珠奶茶,
聊剛才的婚禮。她們都打扮得很漂亮,化著很濃的裝――參加婚禮嘛,終於逮著機會穿一
穿那些色情的露肩、露背、露胸裙了。露吧露吧,人生能有幾回露。她們抓住這個機會,
狠狠地美了一頓,仿佛這是對她們不得其所的生活的一種報複。此刻,她們坐在餐館靠窗
戶的座位上,咕咚咕咚喝著奶茶,妖豔得完全脫離實際。

“但是她老公真的很帥啊,而且還是一個醫生”,小蕾說:“為什麽別人都能找到愛
情,我們就不行?”

“那又怎麽樣?也沒覺得他對她多好!”如意說。

“是,一整個婚禮,就見他和他自己的朋友混在一起,也沒見他對玲玲有多親熱。是
婚禮,兩個人應該粘一塊兒才對嘛!我看見玲玲親了他好幾次,他每次都是被動地接應。
反正我是沒看到他親她。”陳朗說。

“啊?真的?我都沒注意到。”

“這麽明顯,你都沒有注意到?”

“還有啊,婚禮上新郎怎麽也得說幾句好聽的話吧?比如‘我很榮幸娶到全世界最美
的女孩’什麽的,管他真的假的,總得說幾句好聽的話吧?搞不好是要做一輩子檢討的。
他怎麽就縮一邊,跟沒他什麽事似的。”如意補充道。

“是,簡直看不出來他是新郎,也跟一個來混吃混喝的客人似的。”

她們談論的是蔣玲玲,也就是那個今天下午剛結婚的新娘。她嫁給了一個大帥哥,“
而且還是一個醫生”,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情就像是對陳朗、如意和小蕾的一種蓄意傷
害,讓她們都感到委屈,仿佛一個醜陋的人麵前,突然被放上了一個鏡子。

這個鏡子裏,坐著三個失魂落魄的女孩,香豔,而又憤怒,啪嗒啪嗒地喝著珍珠奶茶


“再說了,他不是醫生嗎?應該挺有錢吧?怎麽辦得這麽寒磣?”

“對啊,我剛才都沒有吃飽。”

“吃的那都是什麽呀?Broccoli and Chicken?簡直是聳人聽聞。”

“幹脆Order pizza好了,丟人丟到底。”

“還有啊,你知道玲玲那個婚紗多少錢嗎?才200塊啊!”

“啊?”

“不少了,可以order20盤broccoli and chicken了。”

鏡子裏,三個人笑起來,香豔,而又惡毒,啪嗒啪嗒地喝著珍珠奶茶。

“還有,他怎麽也不來給咱們敬個酒,表示一下感謝?對玲玲的朋友的尊重,也是對
玲玲的一種尊重吧?不給咱們麵子,也是不給玲玲麵子吧。”

“是啊,說個‘謝謝光臨’什麽的,是最起碼的。”

“好像我們就是去給他做道具似的,他是誰啊?誰稀罕啊?”

“就是,什麽了不起!我們在那裏給他們忙上忙下的,也不來說個謝謝!”

“做做樣子也可以嘛!做做樣子,給玲玲一點麵子,有多難嗎?”

“也不知道玲玲是怎麽想的,這種男人,不知道關心人,別說是醫生了,就是CEO我
也瞧不上。”

“醫生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有執照的騙子嗎?上次我去看病,就是上下打量了我
一遍,就charge了保險公司400塊錢。“

“嗯,而且對醫生來說,女人就是一堆器官而已,能產生愛情嗎?”

“是啊,我就沒見過一個汽車修理師愛上輪胎的。”

鏡子裏,三個人笑起來,更香豔,更惡毒,啪嗒啪嗒地喝著珍珠奶茶。

“還有,玲玲跟別人合影的時候,他也應該參加吧?”

“你想想看,從頭到尾,他有沒有跟咱們合一次影?”

“玲玲嫁給他,一輩子要吃很多的苦的。”

“嗯。”

“我覺得也是。”

陳朗、如意和小蕾你一言、我一語,懷著滿腔正義,越說越氣憤,越說越大聲。她們
塗得很豔麗的嘴唇劈劈啪啪翻動著,仿佛幾頂機關槍,掃射著那個鏡子。那個暴露她們不
得其所的生活的鏡子。玲玲要吃很多的苦。這就是她們得出的結論。這個結論讓她們鬆了
一口氣,重新感到了生活的公平。於是,她們振作起來,又開始咕咚咕咚喝奶茶。

玲玲肯定要吃很多的苦。她必須吃很多的苦。她隻能吃很多的苦。她們並不在乎玲玲
會不會吃很多的苦,她們並不心疼,並不同情,她們甚至高興得很,但是玲玲肯定要吃很
多的苦。否則――

“為什麽別人都能找到愛情,而我們不行”?

她們做女人也算是鞠躬盡瘁、老而後已了,該冒傻氣的時候冒傻氣,該露乳溝的時候
露乳溝,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的時候哭。優雅、驕傲、嬌憨、賢惠,活潑……各種凶器,
信手粘來,無所不用其極。

但是她們找不到幸福。青春的汽笛已經拉響,手上的另一張車票還是無人認領。她們
的生活好像一個失敗的程序,一碰到男人就死了機。

義正詞嚴地譴責了一番,陳朗、如意和小蕾突然無話可說。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她們
覺得有點尷尬。又或者,她們被自己的刻薄給鎮住了,突然感到不知所措。於是她們變得
很安靜。

陳朗托著下巴,用她被眼影、睫毛膏、眼線重重封鎖的大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窗外,
看見一個小洋鬼子搖頭晃腦地走過去。

小蕾低著頭,默默地想心事。她用吸管慢慢地搗杯中的珍珠,一個,兩個、三個……
隻剩下六個珍珠了,她沒頭沒腦地數過去。

如意百無聊賴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甲,紅的、鮮紅的、紅得野心勃勃的手指甲。回去就
要把它洗了去,太耀眼了,她想。

鏡子裏,三個女人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裏,香豔,而又哀傷,啪嗒啪嗒喝著奶茶。

其實玲玲也許會很幸福。陳朗疲憊地想。

其實玲玲也許會很幸福。如意疲憊地想。

其實玲玲也許會很幸福。小蕾疲憊地想。

16.IKEA的紅沙發。


周禾要搬家。對這件事,陳朗對這件事比周禾還要興奮。她的興奮點是:這可是一個
獨立的一室一廳啊!在曼哈頓能有一個獨立的一室一廳來住,哪怕是租來的,也是夢寐以
求的奢侈。

陳朗總是希望能有自己的一套房子――不一定要多大,事實是,一定不要多大。太大
的房子會把“小日子”給稀釋了,而陳朗,喜歡濃度很高的生活。她喜歡高濃度的咖啡、
高濃度的文字、高濃度的洗衣粉,所以她也喜歡高濃度的房子。在這裏,高濃度是指,要
有很多很多的顏色,很多很多的光線,廚房裏裝滿了各種鋥亮的餐具,客廳裏有一塊很大
的地毯。要有音響,要有最前衛的沙發,要有植物。要有很高很高的凳子,要有很低很低
的燈。陳朗很喜歡IKEA的銷售目錄――因為裏麵有那麽多顏色、那麽多線條,那麽多光澤
――把生活渲染得象一杯鮮果汁。他們說隻有窮人才去IKEA買東西,“那就讓富人見鬼去
吧”,陳朗邊在IKEA的銷售目錄上劃道、打叉、塗塗寫寫地做筆記,邊說:“但願他們的
地獄是歐式維多利亞風格的”。雖然她窮得丁當響,劃過道的東西沒幾樣買的起――但是
,“人,還是要有理想的”,她抬起頭,嚴肅地對困惑不已的周禾解釋說。

現在,周禾終於給了她一個機會,施展她花錢的才華。

“真的,花錢是需要才華的。”陳朗走在IKEA的銷售廳裏,又跟周禾強調了一次,“
比如說我吧,我花錢就很有才華,但是總沒有機會。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周禾跟在後麵笑:“太懷才不遇了,太不公平了。”

“沒辦法,有一次,我去一個律師家裏――律師,很有錢吧。但是我看見他們家餐具
,那個土啊,我當即就感到氣憤填膺,就這水準,我真為他掙的那點錢打抱不平……哎?
你要不要一個鞋架?”陳朗看到一個鞋架,才6塊錢,兩層的。

“你說要就要。”

“那我就買了啊。”陳朗把它拿起來,往推車裏一扔。

推車裏已經裝得很滿了――各種鍋碗瓢盆,衣架,垃圾桶,浴巾,窗簾、竹筐子……
推著這一車東西,陳朗覺得很幸福。陳朗是一個女權主義者,一個政治上的自由主義者,
和文化上的新馬克思主義者,但是麵對這一車的嶄新的、精美的、散發著光芒和香氣的物
質,所有那些信念都癱瘓在陳朗心裏。她覺得很興奮――這興奮給她一種錯覺,仿佛從此
以後,這衣架、這窗簾、這台燈、這椅子……就要鋪成一級一級的小台階,她和周禾,就
要安安穩穩地沿著這小台階拾級而上。而那就是傳說中的“生活”。

“沙發!啊!沙發!”陳朗突然大叫一聲,仿佛一個追星族看到一個長期崇拜的偶像
,她衝著一張紅色的沙發,撲了過去。

周禾看著陳朗的樣子,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他知道她想有一個家,他知道她想結婚,但是他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對此他無能為
力。

陳朗趴在沙發上,興奮地笑起來。她看到周禾站在一邊溫柔地微笑,也感到一陣心酸


她知道他想有一個家,她知道他想結婚。但是她不是他所合適的那個人,對此她無能
為力。

他們就那麽興奮而心酸地微笑著,周禾把臉向一邊別去。

“我以後有房子的時候,一定要買這個沙發!”陳朗從沙發上跳起來,鄭重地宣布


“你要喜歡,現在我就可以買給你啊!”

“現在沒有房子,買了也沒有地方放!”

“那我買回去,你搬來跟我住,不就行了嗎?”

伶牙俐齒的陳朗突然憋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禾也不作聲了。

他們麵對麵站著,一聲不響。周圍那麽多顏色,那麽多線條,那麽多光澤。美好的生
活,多麽象一杯鮮果汁。

他真的無能為力。

她也真的無能為力。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默默地。邊走邊繼續往推車裏扔東西。陳朗又扔了一塊桌布,
一個台燈,一個鬧鍾,一個鏡子,一套床單被罩……扔到一個被罩的時候,陳朗說:“呆
會兒這套床上用品我來付錢,算是我買給你的禮物”。

“今天怎麽對我這麽好啊?”

“我哪天沒對你好啊?我不一直對你很好嗎?”

“比如說呢?”

“比如說,你每次給我買東西,我都要了,你每次給我打電話我都接了,你每次幫我
拎東西的時候,我都沒有拒絕,這還不算溫柔體貼嗎?再比如說了,我還給你寫過詩呢!


“什麽什麽?!”

“沒什麽。”陳朗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

“還寫詩呢?”

“吹吹牛不行嗎?”

“別不好意思嘛!”

“瞧你土裏土氣的,有一點詩意嗎?臭什麽美呀,真是的!”陳朗揚起下巴,驕橫地
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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