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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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琴:孤獨得象顆星球(21-22)

(2007-05-10 06:26:51) 下一個
21.咖啡館裏的小地震


小蕾決定把Adam忘掉。距離她上次見到Adam已經一個月了,而一個月剛好是小蕾“
愛”一個人的周期。

沒有人影。沒有音訊。她寫了無數個版本的Email給Adam,但是一個也沒有被采納。
她已經在B-School的圖書館裏守株待兔了兩個星期,一次也沒有碰上Adam。她氣喘籲籲地
談了一場沒有男主角的戀愛。現在,已經八月中旬了,可回憶的、可想象的材料已經彈盡
糧絕,她需要一個新的開始。

一個新的開始的標誌就是,她今天要去一個咖啡館看書。她知道咖啡館是一個豔遇多
發區―雖然她不知道這怎麽可能,但是她還是決定去碰碰運氣。

她想象一個帥哥會和她意味深長地交換幾個眼神,然後走過來,說:“小姐,你的咖
啡已經喝完了,要不要再來一杯?”

或者是這樣:一個帥哥走到她麵前,不動聲色地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麵有一個時間,
地點,和一個電話號碼。

或者是這樣:她端著咖啡往座位上走的時候,一不小心和一個人撞了個趔趄,咖啡灑
了,她尖叫一聲,然後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沒關係”……

走在去咖啡館的路上,小蕾想象了故事的各個不同版本――瓊瑤版的、金庸版的、好
萊塢版的、歐洲藝術片版的、莎士比亞版的、韓劇版的、日劇版的……她的想象力很發達
,很象是高速公路,密密麻麻,四通八達。但是,她的想象力又不是很發達,因為她想來
想去,怎麽也跳不出某種框架,任何一個版本的結尾,總是以他和她在假想的攝像機的慢
鏡頭裏、緩緩地抬起眼睛、四目交錯、頓時火花四濺、背景音樂響起。

咖啡館裏人不多。一個老頭坐在那裏看報紙;一對情侶坐在那裏發呆;兩個女孩在聊
天;一個白人女孩坐在角落裏;一個中年男子在看書……小蕾終於看到了一個帥哥,坐在
一個靠窗的角落,桌上放著一個筆記本電腦,他劈劈啪啪地在敲著一點什麽。

就是他了,小蕾想。

她一陣緊張,又有些興奮。想坐得離他近點,但又不敢,於是她選了一個和他隔一張
桌子的座位,在他對麵,坐下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個劇場裏,所有的主角都各就各位了,就等著導演喊一聲“ACTION
”了。

ACTION!

她拿出她的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起來。

抬頭!抬起頭來!看看我!小蕾在心裏命令道。

她已經坐下五分鍾了,他竟然沒有抬頭看一眼。小蕾覺得這個劇本有點離譜,但是她
又毫無辦法。她可以保證她是一個很好的演員,但是劇情怎麽發展,那是導演的意思,她
也不能作主。

於是她決定起身去上廁所,引起他的注意。

順便補一下妝。

她故意繞到他身邊,從他身邊經過。

他沒有抬頭。頭都沒有抬一下。

她很沮喪。撇了一下嘴,走了過去。在廁所裏,小蕾狠狠地補了妝――粉底、口紅、
眼影,都補了一遍。

不行,太濃了。太濃的妝顯得很土。於是她又拿出化妝包裏的棉布,擦去了一點妝。

很好。這下不濃不淡了。她滿意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微笑了一下。又微笑了一下。
好了,她又有了信心了。化了妝之後,她又有了信心啦。

回來的時候,她又故意在他麵前繞了一圈。他還是在劈劈啪啪地敲東西。

這個呆子。她想。

她隻好坐到座位上老老實實地看書。但是她每隔一分鍾,就抬頭看一看他,以免錯過
任何可能的信號。她簡直就是一個觀測洪訊的值班員,坐在那裏,一絲不苟地觀測來自對
桌的任何動靜。

他打字停了一下。他向左扭了一下頭。他沉思了片刻。他摸了摸口袋。他在腦門上撓
了一下……他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

小蕾仿佛聽到一聲槍響,臉上那個儲備已久的微笑,一個箭步就衝了出去。他也禮貌
了回應了一個微笑,雖然他瞬即又低下了頭去。

這對於小蕾是一個莫大的鼓舞。她消化著那個微笑,一刹那,剛才她在路上想象的那
些故事全都湧現出來。瓊瑤版的、金庸版的、好萊塢版的、歐洲藝術片版的、韓劇版的、
日劇版的……所有男女邂逅的版本都重新回到了她的腦海,差點擠破了小蕾腦門的門框。

我剛才笑的幅度還可以吧?我的頭發沒有亂吧?我的胸罩帶沒有耷拉下來吧?他會不
會注意到我的胸很小?我有沒有臉紅?如果他過來跟我說話,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應不應該去跟他說話?我應該找什麽樣的借口跟他說話?我去跟他說話他會不會嚇一跳
?……

小蕾的腦子飛速運轉著。對麵這個男人看了她一眼,對她笑了一下,這在小蕾那裏
造成了一個精神上的大地震。她的腦子全亂了。她好像一個動物被火災包圍了,完全不知
所措了。

她咕咚喝了一口水,然後走到他麵前,說:“Could you please watch my computer
for me? I’m going to the bathroom.”

她沒讓自己多想。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她禁止自己多想。她沒法多想。她的問題就
是:她要麽想得太多,要麽腦子裏一片空白。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像一把刻度有問題的尺
子,永遠也測不出一個情景的深淺。所以凡是涉及到思考的東西,她就貼一個條子:“建
築重地,閑人免進。”

“Could you please watch my computer for me? I’m going to the bathroom.”
她聽見自己說,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帥哥非常溫和地一笑,說:“Sure. No problem.”

走在去衛生間的路上,她覺得玫瑰象爆竹一樣,在眼前劈劈啪啪開放。我剛才笑了嗎
?我剛才說的英語清楚嗎?他真的很帥啊,簡直和Adam難解難分。他會不會一下子看穿我
的心思?哎,一下子被人看穿了,會不會太丟人?看穿了也好,這樣我就給他的行動鋪平
了道路。而且,剛才他說Sure的時候,還揚了一下眉毛――揚一下眉毛!多麽曖昧!我呆
會兒回來的時候是不是要順便跟他聊?……

小蕾蹲在廁所裏,當然沒有什麽可拉,因為她十分鍾前剛來過。但是她坐在那裏醞釀
。她覺得需要把所有的腦細胞召集到一起,開一個擴大常委會。她剛地震過的大腦現在一
片廢墟,而她在努力掙紮著從廢墟爬出來。太快了,“這一切”發展得太快了。現在,她
需要救護車、警察、起重機、消防隊來處理“這一切”,這由一個溫和的微笑和一條揚起
的眉毛構成的“一切”。她有點暈眩。她需要穩住。

這樣吧,我呆會兒說“謝謝”,然後順便說:“Nice Computer, which brand?”這
並沒有什麽過分吧?不過是一句閑聊。小蕾想。

她扯平了自己的連衣裙,非常妖嬈地走出衛生間。

她往他身邊走去,申請肅穆,心跳加速,好像身上帶了個手榴彈,而自己是要去執行
任務。

“Thank you.”她聽見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Nice computer”就卡在她嗓子眼裏
,馬上就要躍出。

“You’re welcome.”他沒有抬頭,還在劈劈啪啪地敲東西。

甚至沒有抬一下頭。

甚至沒有抬一下頭?

小蕾的心,自由落體地摔了下去。

她覺得她和他剛才的微笑好像是一個契約,而現在,他甚至沒有抬一下頭,他甚至沒
有抬一下頭!仿佛是把一張簽好的契約撕得粉碎,摔到了她的臉上。

她怔怔地往回走,也就是在這時,一個女人急匆匆地跑到這個帥哥麵前,大呼小叫著
:“Honey, I’m so sorry I’m late. I was rushing out, and then I couldn’t
find my wallet……”

那個女人路過小蕾的時候,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回頭說了一句:“Sorry.”

小蕾回頭說了一聲: It’s ok。

郭小蕾啊郭小蕾。小蕾冷冷地想。她扯了扯自己被撞皺的襯衣,妖嬈的臉上,浮現出
一個奇異的笑容。


22.Adam床上的兩個陌生人。

同一天晚上,Adam,也就是郭小蕾七月底、八月初想象中的情人、身高一米八五、
身上每一塊肌肉爭奇鬥豔、在過去一年中和14個女人上過床、但是從來沒有愛上過其中任
何人、暑假在一個投資銀行實習、前途一片光明的商學院優秀青年Adam,走在回家的路上
,吹著口哨哼著小曲,遇見了一個亞洲女孩。

“Hi!Adam!”這個女孩看起來很驚喜,熱情洋溢地打了一個招呼。

我認識她嗎?她是誰?Adam心裏一片茫然。

“Oh, Hi!” Adam禮貌地回應。Adam是一個善良的人,不好意思讓她看出來他已經記
不住她了,於是他裝出也很認識她、很興奮的樣子。

我們可能在某個Party上見過,而我又正好喝醉了,所以不記得了。或者,我們一起
選過一門課,在這個課上搭過訕。他想。

“So, what are you up to? I haven’t seen you for a while!” 這個女孩熱情地
說。

“Ah…yeah, I’m doing my intern. How about you? What are you up to?”Adam
抓住一個機會,刺探一下這個女孩到底是誰。

“Study! I have an incomplete, so I have to work in the summer for that.
But I cannot focus because there are so many distractions in the summer.” 這
個女孩說。

“Yeah, true. Summer is for hanging out, not for studying…” 還是沒有刺探
出來,Adam也不介意。管他是誰呢。

“Did you go any where for vocation?”

“No, and you?”

“Me, neither.”

兩個人站在那裏,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麽好。Adam根本不記得她,所以不知道
從哪說起才好。而這個女孩,看上去好像有點窘迫,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So…good luck with the rest of the summer.” Adam尷尬地笑了一下,作出要
告別的姿態。

“You, too.” 這個女孩也抬起腳,往前走。

於是兩個人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

八月中的傍晚,天氣多麽好。夕陽西下,晚風習習。

“So…did you have dinner?”突然,Adam聽見那個剛走過去的亞洲女生從後麵這樣
問。

他轉過身,回頭看去,看見這個穿白色連衣裙的亞洲女孩站在八月底的薄暮裏,頭發
整整齊齊,臉上笑容盈盈,象個卡通裏的日本女生。

四個小時後,Adam和這個女孩在他床上做愛。

Adam有點走神,借著傍晚的陽光、餐館裏柔和的燭光、屋子裏昏暗的燈光、以及這個
女孩自己眼睛裏恐懼而喜悅的光,他還是沒有看出來,這個女孩到底是誰。她剛才好像提
到了“上次我們去漂流的時候”,但是上次漂流有二十多個人,而且他當時忙著和一個叫
Monica的歐洲姑娘眉來眼去,對她,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個女孩看上去好像很痛,很緊張,完全沒有做愛的技巧。這讓Adam有種犯罪感。
他那麽麻木,她那麽痛,形成鮮明的對比,好像一個電鑽子在敲打一顆神經豐富的牙。於
是,他盡可能地溫柔、小心,抱緊她。伴著床吱吱呀呀的響動,不斷地問她:“Are you
ok?”

“Yeah, I’m ok.”女孩微笑著說。

她咬緊牙關,指甲掐進他的肌膚裏。整整齊齊的頭發也亂了,背上汗津津的。小小的
身體掙紮著,象落入漁網的一條魚。但是她挺著,很堅強的樣子,仿佛一個勇敢的小孩在
打青黴素。

更重要的是,無論怎樣疼痛,那個柔和的微笑,還忠實地守在她臉上。事實上,那個
微笑就種在她臉上,成了她臉上的第六個器官。

她不呻吟、不喊叫,就那樣靜靜地微笑著,看著天花板,任自己的身體在這個波濤洶
湧的床上沉下去。

Adam突然感到一陣空虛。突然覺得這場做愛特別假,如同兩塊橡皮在摩擦。或者,他
是一塊橡皮,而她是一個人――這就使他的空虛升級為愧疚。她那樣微笑著,讓他感到愧
疚。她為什麽要那樣微笑呢?她需要什麽?她是誰?他愧疚地想。但是,無論她需要什麽
,他都不能給予。他胸腔裏是那樣遼闊的空白,他真的沒有什麽可給予。對於女人,他的
存在甚至是多餘的,隻是一截堅硬的棍子而已――是的,他還有微笑,甜蜜的微笑,肌肉
,發達的肌肉,頭腦,機智的頭腦,但是,這些都隻是這根棍子的電池而已。同一張床上
,上個禮拜是Linda,上上個禮拜,Julie。上個月,Emily。還有更多的女人,但是他記
不清了。他怎麽能記得清呢?她們都一樣,五彩繽紛的,歸根結底都一樣,就是一些洞穴
而已。他不願這樣想,因為這不是他的立場,事實上他反對這樣的立場,但他就是被拋入
了這種狀態,這成了他的自然。他覺得女人就像蝗蟲一樣從他的生活中冒出來,而他,則
是一片塑料的稻田,怎麽也不可能受到傷害。

塑料的稻田在風中搖擺,床吱吱呀呀晃得更響了。

他的生活豐富多彩,健康向上。工作日的時候去華爾街實習,周末的時候號召朋友們
去野外郊遊。16歲的時候交第一個女朋友;18歲的時候上常青藤大學,22歲的時候就去了
摩根斯坦利。他吃健康食品、讀紐約時報、大腦和身上的肌肉一樣發達。進出門的時候跟
樓下的黑人門衛說“你好”;聽音樂會的時候,總是最後一個停止鼓掌的人。他聽別人說
話的時候,直視別人的眼睛;課堂討論冷場的時候,總是義不容辭頂上去。總而言之,to
o good to be true。但是,就是這樣一個造物的恩寵,被製造出來的時候還是有一個設
計錯誤,就是:他的心“陽痿”了,看到女人,沒有動靜。

從15歲第一次戀愛開始,這些年來,他生命中的女人們,就像一本越翻越快的書,越
來越麵目不清。他和她們從認識到上床的時間,隨著年齡的增長,平均從半年變成三個月
,從三個月變成一個月,從一個月變成一個星期,從一個星期變成一個晚上。而故事,往
往是到上床以後就嘎然而止。

他常常想:愛情,到底是一個宿命,還是一個決定?他的結論是,隻能是一個決定,
因為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宿命。

他漸漸開始混淆做愛和戀愛的區別,事實上,它們變得沒有區別。他猛烈地做愛,
勤奮地做愛,兢兢業業地做愛,簡直成了一個做愛勞模。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病人,而做
愛好像是一種藥物。現在,他形成了對這種藥物的依賴,對這個藥物越依賴,就病得越嚴
重,於是就越依賴。現在,對他來說,如果愛情和性之間還有什麽關係的話,二者的關係
就是成反比。

這些女人。這些象蝗蟲一樣冒出來,在塑料稻田裏不啃白不啃、啃了也是白啃的女人
們。

他想趕緊結束,於是加快了速度。波濤洶湧的床更加波濤洶湧了。

這個女孩躺在那裏,大汗淋漓。她感到很痛,但是這痛顯得很遙遠。很遙遠的還有
眼前這個場景,這個在她身上上下浮動的男人。這個莫名其妙的夜晚。這個呆了四年依然
很陌生的城市。這個活了25年依然很隔閡的生命。恐懼、疼痛、喜悅象一架大機器,絞動
著郭小蕾,但怎麽也絞不掉她臉上那個豔若桃花的笑容,豔若桃花的笑容裏,淚水卻洶湧
澎湃地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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