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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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琴:孤獨得象一顆星球(7-8)

(2007-04-27 06:06:17) 下一個
7.當局者迷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如意邊對著話筒說,邊檢查自己剛塗的腳趾甲油是不是均
勻。

“咽不下就不要咽。憑什麽呀,你有哪點配不上他呀。”陳朗一邊在電話裏打抱不平
,一邊看桌上一隻小甲殼蟲蟲驚惶失措地爬行。

“你說他帥嗎?也不帥啊。你說他聰明吧?我也不比他笨呀。年紀還一大把的!”一
平三十四歲,也許還不算年紀一大把,但是如意現在在氣頭上,也顧不上精確了。

“你別理他就行了,男人就這樣,你越哄著他,他越翹尾巴。”

“我上個星期給他發的Email,到現在才回。我當時找他幫我檢查英語,就是因為方
老師那邊催得緊,到現在才回,有什麽用啊――你就是忙,也可以回一個短信說一聲,我
好找別人啊。就那麽一聲不吭的撂那,太不象話了。”

“真他媽煩。”

哈哈。小蟲兒,你往哪裏逃?!陳朗一把攔住小蟲子的去路,驚惶失措的小蟲子更加
慌亂了,掉頭就跑。陳朗又從另一頭攔住了它。

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陳朗想。人家James就是對如意沒有熱情嘛,就是這麽
回事。都半年了,要有熱情,早該有了,到今天都沒有,就一點戲也沒有了。一刀兩斷算
了,還浪費什麽時間。

“你說會不會是這樣,我其實也並不喜歡他,喜歡的不過是自己的麵子?”如意又問


“也許吧。”但這又說明什麽?陳朗想。你可以說“我喜歡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麵
子”,或者“我喜歡的不是他,我隻是在逃避孤獨”,或者,“我喜歡的不是真正的他,
而是一個想象出來的他”,“我喜歡的不是他,而是被人疼愛的那種感覺”……這樣的句
子可以無限造下去,但結果殊途同歸,就是你在乎。你一在乎,就被套牢了進去。

再說了,哪有什麽“真正的”愛情?一個標準的、科學的、可以由質量檢測局來驗收
的愛情?張三的愛情,李四的愛情,所有的愛情都是盜版的想象力而已。

“但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還是挺喜歡他的,有一回我在路上看見他和另一個女孩走在
一起,當時我還挺來氣的。就是因為當時我挺來氣的,我就知道自己還真的是挺在意他的
……我這人吧,不能在意一個人,我是拿的起放不下的那種。”

“是啊,愛上一個人是很倒黴的一件事。就象坐別人開的車,是死是活,你都隻有聽
天由命了。”

“尤其這個人還不會開車的話。”

兩個人又一同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你和周禾這次分成功了沒?”

“你說呢?”

“唉,沒出息。”

“其實我挺依戀他的。我就是嘴硬而已。”

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如意想。陳朗和周禾就是不合適嘛,就是這麽回事。都
一年了,要有激情,早該有了,到今天都沒有,就一點戲也沒有了。一刀兩斷算了,還浪
費什麽時間。

趁著陳朗不注意,小甲殼蟲幾乎都要溜走了。陳朗一把把它從桌子邊上撈回來。然後
把它放在一本書上,再把書推來推去。坐車啦!小蟲兒!

“你說你吧。象我,是一個人,孤獨也就罷了,你和一個人在一起還覺得孤獨,這就
冤了。”

說得多有道理,但是道理對於生活無能為力。她就是被粘在和周禾絲絲屢屢的溫情上
,飛不起來了。這點溫情,對於相愛太少,對於分手太多。她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就卡在
柔軟的溫情和堅硬的夢想之間,飛不起來,也掉不下去。

不公平,完全不公平。為什麽她所麵對的選擇就是:偽生活或者沒有生活?當她形隻
影單時,她是孤獨的;而當她和這些男人在一起時,她孤獨得甚至沒有了孤獨。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沒準哪一天我就大刀闊斧地分了呢?我又不是沒分過手,好
幾次呢,都成專家了,可以寫教材了。”

“嗯,教材名字就叫how to lose a guy in ten years。”

“去你的。”

“既然你覺得沒有希望,又折騰個什麽?”

“既然你知道吃巧克力發胖,你不還愛吃巧克力嗎?”

兩個人又一同傻笑起來。

笑的時候,陳朗手一抖,小甲殼蟲一不小心掉地上了,陳朗連忙彎腰去撿,一挪凳子
,凳子腳正好壓住了小甲殼蟲。好端端的一隻甲殼蟲,死了。

“啊?我把它給弄死了。”陳朗驚慌地說。

“誰?你把什麽給弄死了?電腦啊?”

死了的甲殼蟲扁扁的,顏色鮮豔剔透。

這也是一條生命啊,陳朗想。它活了多長時間?出生在哪裏?都到過哪裏?又怎麽會
流落到她房間?死的一刹那,穿越了怎樣一條光明和黑暗之間的界線?而它那短暫的生命
,和這世界,到底有何幹係?陳朗坐在地上,看著它,看了好久。



8.牆。

小蕾坐在圖書館裏。她應該是好好看書學習的。她有一個incomplete,暑假已經過了
一半了,到現在還沒有一點頭緒。但是她怎麽也靜不下心來好好學習。比如現在,她的腦
子完全被另一個問題占領了:如何給Adam寫一封信?

這個問題的艱巨之處在於:如何讓他明白她的心跡,但又不至於沒麵子?

如果不是要把握這種微妙性,事情應該是很容易的。比如,她可以直接問他:想不想
出來一起喝一杯咖啡啊?但是這樣問太直接――如果他拒絕呢?那實在是太沒麵子了。她
決定想出一個借口,讓他覺得這封信很自然,但又給更多的事情埋下了伏筆。

Adam是小蕾在一個漂流活動中認識的。他高大、英俊,是商學院的MBA,而且沉穩、
幽默、樂於助人。反正在小蕾眼裏,是完美無缺了――仿佛那些午間肥皂劇裏的男主角,
猛地一下從電視裏跳出來,跳到小蕾麵前一樣。

給他寫些什麽呢?小蕾腦子裏一片空白。

問他學不學跳舞,說我想找一個舞伴一起學跳拉丁舞?不行不行,我跟他一點也不熟
,這太明顯了。

假裝我有一個朋友要申請商學院,這樣我可以借“打聽情況”的名義把他約出來“聊
一聊”?這也不行吧?萬一人家說就在電話裏說呢?而且又有什麽好打聽,現在的申請資
料網上全部都有。


問他學不學中文,這樣我們可以進行長期語言交換?對,這沒準可以,現在他們學BUSINE
SS的,不都想爭取中國市場嗎,沒準他也想學中文呢!

小蕾想到這個主意,很興奮,於是她飛快地在電腦裏打道:

“Dear Adam: It was very nice meeting you the other day in the rafting
trip. It’s so nice to get out of the city for a while in the summer holidays.
I wonder if you want to learn some Chinese because I’m looking for a
Chinese-English exchange partner. If you want to, I’d be very happy to do
this with you. Thank you very much!”

小蕾左看右看這段話,覺得不對勁。缺胳膊少腿的。於是她在“I wonder if you
want to learn some Chinese”前麵加了一句,“But I also want to get something
serious done in the summer. I don’t want to waste all the summer in playing
around”。這樣這個過渡就顯得自然了。小蕾想。

但是“漂流”就是“浪費時間”嗎?象Adam這麽愛運動的人,肯定不會這麽想的,而
且肯定不喜歡這麽想的人。於是她又把這句話刪了,改成:“As you probably have
noticed, my English is very poor”……

但是,我為什麽要找他來交換語言呢?全世界這麽多人,為什麽我要找一個才剛認識
的人呢?

於是,小蕾又在“I’d be very happy to do this with
you”後麵加了一句“because I find you’re very patient in helping other
people”。

可是,這樣寫會不會太假呢?再說了,就算他很耐心,耐心的人也有很多啊,我為什
麽偏偏要選他呢?於是她又把這句話刪了,坐在那裏發楞。

圖書管的冷氣開得太大,小蕾有點冷。於是她抱緊了胳膊,盯著電腦屏幕。

不,還是必要的,於是她又把這句話恢複了。

這樣吧,為了不顯得我是對他有意思,而真的是對學語言有意思,我可以這樣改:
“I wonder if you or any friend of yours want to learn Chinese because I know
a lot of B-School students are interested in doing business with China.”

這樣就沒有什麽破綻了。“你或者你的任何朋友”――多麽含蓄!多麽留有餘地!小
蕾簡直有些得意了。

得意的小蕾低下頭,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她總是這樣,緊張的時候,她
的身體就會微微顫抖。

可是,還是有破綻!中文這麽複雜,誰願意學啊?再說了,就算他願意學,他對中文
一無所知,我英語其實基本沒有什麽問題――這麽大差距,怎麽交換啊?太明顯了嘛!

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丟死人了!

小蕾嘩嘩嘩地,把她剛才寫的東西全刪了。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Dear Adam”在屏
幕裏,象一個空蕩蕩的車站邊樹著的一塊站牌。

但是,也不是完全沒道理的吧?

小蕾又把所有的文字都給恢複了過來,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現在看起來,每一個字都顯得很可疑。比如說“Dear Adam”,“Dear”這個詞是不
是太重了呢?顯得很虛情假意。還有, “my English is very poor”, “very”這個
說法是不是太誇張呢?還有,Thank you very much後麵那個感歎號――人家還沒有答應
呢,我激動個什麽勁!

不行,不行,全刪了。人家肯定覺得我有病。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病。

恢複。刪。又恢複,又刪。

現在連Dear Adam都給鏟除了,隻剩下小蕾瞪著一個空空的屏幕,和兩個小時前一模
一樣。

不一樣。此空白非彼空白。兩個小時前她還是振奮的,現在,她精疲力盡。她的身體
在顫抖。她腦子嗡嗡作響。那些倒塌的文字,東倒西歪地,堆積在小蕾身邊,埋住了她的
思緒。

不就是一封信嗎?為什麽這麽困難?為什麽這麽困難?

她覺得窒息。好像倒塌的不僅僅是那些文字,還有更多的東西,這些東西事關信心,
事關理想,事關青春,事關幸福――這些東西象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一個倒下去,濺起很
多很多灰塵,烏煙瘴氣的,讓她窒息。她想大喊一聲,把桌上的電腦扔出窗外去。

秀氣的、斯文的、卻又那麽惶恐的小蕾,抱緊了雙肩,蜷縮在那裏,微微的顫抖。她
想哭,卻哭不出來。

我已經二十五歲,來美國四年了,卻從來沒有過一個男朋友!

我已經二十五歲!我已經二十五歲!我怎麽可以已經25歲!

啊,Adam也許在路上走,哼一首歌,打發這寧靜如水的一個下午。他怎麽會知道,這
個下午的時間,對於一個叫郭小蕾的女孩,象一個空中旋轉車一樣顛簸。這個女孩在一個
圖書館裏為他絞盡腦汁,寫了一封沒有字的信。

而那些被寫出來又被刪下去的字,無人認領,飄飄散散,在宇宙裏墜落。Dear Adam.
My English is very poor。神經質的感歎號。

為什麽認識一個人、接近一個人、把握一個人那麽困難呢?小蕾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
一個迷宮,一轉身就是一堵牆,一轉身又是一堵牆。漂亮是一堵牆,醜陋也是一堵牆。有
錢是一堵牆,窮也是一堵牆。聰明是一堵牆,笨也是一堵牆。有學位是一堵牆,沒學位也
是一堵牆。語言是一道牆。種族是一道牆。國籍是一道牆。曆史是一道牆。Adam身邊圍著
多少堵牆啊,就像她小蕾身體上,又罩著多少堵牆。沒完沒了的牆牆牆。牆、牆、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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