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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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unkpiano:煙花(29-30, 完)

(2007-04-20 06:27:00) 下一個
29
  
  詩人還在那裏,吳香往地鐵站走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了。當初每次見到他的時候,總覺得別扭,總想繞道而行,後來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再後來,根本就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了。
  
  半年下來,也不知道他的詩賣出去幾首。
  
  今天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竟然站在自己的“詩攤”桌子上,朝著整條大街,大聲地朗誦自己的詩歌。
  
  徹底瘋了,吳香想。
  
  夏天是個瘋狂的季節,冷靜的人是可恥的。
  
  大約是因為陽光晴好,又是周末,竟然有一堆圍觀者站在詩攤前聆聽他的朗誦。甚至有一條狗,都蹲在那,仰起頭,認真地注視著這個手舞足蹈的人,做若有所悟狀。
  
  夏天就是不一樣啊,整個大街,如同一條煮開了鍋的水,咕咚咕咚,冒著沸騰的氣泡。垂頭喪氣了一整個冬天的人們,重新挺胸抬頭,相互熱情問候。你好啊,湯姆。你好啊,喬治。你好啊,詹妮弗。你好啊,凱瑟琳。
  
  吳香自然也跟著心情好。穿了新裙子,白底黑花,卡腰,頭發剛染,略帶紅色,指尖夾著一根煙,神清氣爽地走在大街上。
  
  她要去見袁可。
  
  袁可是她一個月前認識的,剛開始約會。他們今天約了“去中央公園走走”。
  
  路過“詩攤”的時候,吳香停下了腳步,加入了聆聽的人群,反正也得把煙抽完才能下地鐵。
  
  也許,詩歌就是應該這樣被大聲朗誦的,吳香想,如果一首詩不能這樣在大街上被大聲朗誦,它就沒有必要被創作出來。可是,竟然聽不懂。本來吳香就英語一般般,又是詩歌,大街上又吵,又加上詩人的黑人口音,吳香完全不知道他在念什麽。隻見他非常激動地張牙舞爪,時不時配合一點滑稽的小動作,人群中時不時迸發一點笑聲,有時候還冒出一點掌聲。
  
  吳香聽了五分鍾,隻好放棄。
  
  她轉身離開,轉身的時候聽見詩人高聲念:“No, I don’t love you / She says to him/ I’m just taking my desire for love / as love itself.”
  
  吳香愣了一下,竟然聽懂一句。
  
  不,我並不愛你
  她對他說
  隻是把對愛的需要
  當成了愛而已
  
  吳香回頭看了一眼詩人,鑽進了地鐵去。
  
  中央公園自然象以往一樣熱鬧非凡。陽光,草地,跑步的、滑冰的、劃船的、騎車的美男美女。三口之家躺在湖邊曬太陽,世界各地的旅行者們在雕塑噴泉麵前舉著V字手語照相,業餘樂隊在空地上唱有點搖滾又有點抒情的歌曲。吳香老覺得,如果一個人想自殺,那麽他應該到中央公園來走走,到這兒來走走,沒有人好意思去死的。
  
  不過也沒準,美男美女,綠草如茵,怎麽看怎麽充滿塑料感。
  
  吳香和袁可肩並肩在湖邊散步,他們已經這樣走了兩個小時。
  
  你叫沒叫他離婚?袁可問。
  
  象所有的戀人那樣,第三次約會,他們談到了戀愛史。
  
   沒有,吳香答,真愛到一定份上,占有欲就會變得不那麽重要,而且,我也不想讓他為難,他跟他老婆孩子通電話的時候,我都走開。
  
   那他自己呢?
  
   我想他心裏肯定也有掙紮,但是他也不說。他當時跟公司的合同,畢業後肯定是要回去的,他的優勢也是在中國。
  
   後來他畢業時就走了?
  
   嗯。但是他走之前那天晚上,突然來找我,說:吳香,我們從頭再來吧。那天晚上,我們真是熱血沸騰啊,哭哭笑笑的過了一晚上。一會兒回首往事,一會兒盤算將來,一會兒說他不走了,一會兒說他先回去我再回去,一會兒說我們一起回去……後來說好,他先回去,辦離婚,把一切處理好,我再回去,反正我對美國也沒有什麽留戀的。
  
   那你怎麽沒回去?
  
  他回國第二天出車禍死了。
  
  袁可說不出話來。
  
  俗吧?吳香回頭,看著拉下半步的袁可,我跟&*%$的故事就是挺俗的。
  
  沒有,不是那個意思,袁可跟了上去,手足無措間,他尷尬地問:你剛才說他叫什麽來著?
  
  林蔭小道上冒出來一隻小鬆鼠,它抱著一棵大樹爬啊爬,竄得飛快,很快消失在參天大樹的樹杈裏,吳香的眼神跟著它跑,頭仰得都快掉下來,陽光從密密麻麻的樹杈間滲漏下來,落在她的臉上。
  
  她回過頭,笑著說:他叫蔣剛。

30
  
  到紐約四年還沒有去看過7月4號的國慶煙花,張啟博對湊熱鬧沒興趣。
  
  但是今年不同。老同學葛新兩口子專門從康州過來看煙花,張啟博陪他們轉了一下午,晚上正好一起去。本來還想幹脆叫上蔣剛,結果他說他們同事Mike叫他去他家燒烤,Mike住長島,下午燒烤,晚上再去Jones Beach看煙花,正好,那邊人少,不擠。
  
  李察德一家也去,蔣剛說完又補充一句。
  
  張啟博順嘴問,李察德怎麽樣了?好久沒聽你說起他了。
  
  挺好的,他們搬到新澤西去了,那邊便宜,兩室一廳才一千二,蔣剛靠在門框邊,歎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又有點振奮地說,他老婆馬上要生了,我們都說讓劉小蓓使把勁,最好趕在今天生,跟美國同一天生日,以後一過生日幾億人慶祝,多好!
  
  嗬嗬,沒準還有幾億人詛咒呢,張啟博笑道。
  
  張啟博最近過得不錯――老板回國兩個月,他就跟放假了一樣,簡直成了一名?肮嗨?薄I洗蜯IT的日本版畫事件、台灣罷扁事件、還有一年一度的六//四大戰,都因為急著趕一個項目申請書沒有灌爽。最近可就爽呆了,前兩天晚上他一口氣就香港人遊行事件灌了一百來貼。
  
  天下興亡,匹ID有責,網絡公民張啟博非常有責任心地想。
  
  六月份的CFA最後還是取消了,賠了一千塊錢報名費。
  
  沒事,十二月還有一次呢,他自我安慰。
  
  在決定放棄六月份的CFA之前,他又試過一次戒bbs。那是他所有的戒BBS嚐試中最成功的一次,一共堅持了兩個星期。要不是因為跟蔣剛共用網線,他甚至有決心跟網絡公司打電話取消家裏的網絡連接。到第二個星期的時候,他失魂落魄之極,發現自己雖然不上網灌水了,但也沒有認真看書學習。他以為人生的選擇在於無聊和充實之間,結果發現不過是在無聊和更無聊之間。
  
  有一天晚上他一個人跑到林肯中心去聽了歌劇。
  
  他想過一個健康的晚上。而他所能想到的最健康的――健康到變態的――消遣方式,就是聽歌劇。
  
  結果不出所料,他在歌劇廳裏睡著了。
  
  台上衣著華麗的演員們在耀眼的燈光下咿咿呀呀地高歌,台下表情肅穆的聽眾被感動得如癡如醉,隻有張啟博,在觀眾席的深處,耷拉著的腦袋一下、一下往前點去。
  
  回家以後他又恢複了上網。
  
  上著上著,就上到了七月。
  
  同實驗室的崔強告誡張啟博說,雖然煙花是9點開始放,他必須7點就趕到東河那邊,否則根本擠進不去了。他還說,他們應該往東河上邊的高架橋上走,那裏視野更開闊。
  
  張啟博聽從了崔強的建議,領著葛新兩口子,7點整就趕到了中城東河的高架橋上。果然是人山人海。雖然他們已經早到了兩個小時,橋上已經水泄不通,隻留下一行窄窄的過道。張啟博他們好不容易鑽到一小片空地,葛新拿出他們帶來的毯子,死皮賴臉地在兩塊毯子之間擠出了自己的空間。
  
  張啟博百無聊賴,後悔沒有帶一副牌來打。還是葛新的老婆王薇薇想的周到,她帶來了雜誌、報紙、指甲油、gameboy遊戲機和ipod,張啟博申請聽她的ipod。
  
  都是小女孩聽的歌,有幾首還挺好聽的。有一首歌,聲音高而飄: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裏,對白都是自言自語,對手都是回憶……張啟博還專門摘下耳機,讓王薇薇聽,問這是什麽歌。
  
  許茹雲的,獨角戲。王薇薇說。
  
  什麽戲?
  
  獨角戲!
  
  那不就是沒戲嗎?張啟博笑嘻嘻道,帶上耳機接著聽。周圍的世界都在那高而飄的歌聲裏模糊下去,隻剩他自己,順著聲音漂,直到人們倒計時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把ipod裏的聲音壓住。
  
  Ten, nine, eight……three, two, one!
  
  砰!
  
  第一朵煙花在河上盛大地升起,觀眾們一片沸騰。
  
  張啟博趕緊拔了耳機,站起來,跟著大家往橋的欄杆那邊鑽。
  
  真好看,比他想象的壯觀多了。黑暗裏,東河上,煙花一個接一個升起,大團大團地,在天上開成芙蓉、牡丹、菊花、蘭花……五顏六色,流光溢彩,點亮了整個天空,並與水中的倒影接應,填滿人們的視線。爆破的一刹那,煙花劈頭蓋臉地向人群砸下來,不,向他張啟博砸下來,似乎離他非常近,近到觸手可及,近成一句耳語,可他還來不及聽清,這幻象又在夜空裏溶化了去。
  
  周圍的人們不斷發出讚歎的驚呼,後麵的人往前麵擠,推推搡搡中,張啟博聽見一個中國女孩的聲音:那邊,那邊有空地――
  
  他一回頭,看到一個一閃而過的側影。
  
  吳香。
  
  他的心一動。
  
  吳香和幾個人在一起,還在往人群的深處中鑽,估計是一直沒有找到一個有利的地勢。其中有一個人,張啟博認出來了,以前一起唱過卡拉OK,好像叫陳小娜。
  
  要不要喊吳香一聲,打個招呼?
  
  張啟博的心跳加快。
  
  自從蔣剛跟吳香分手,他已經兩、三個月沒有見過吳香了。
  
  他回頭看天上的姹紫嫣紅,卻開始心神恍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緊張,那隻是別人的女朋友而已,確切地說,別人的前女朋友而已。
  
  他想起三月的那個午夜,站在flushing那家卡拉OK廳的門前,富記食品車的對麵,吳香每說一句話就蹦出一串爽朗的笑聲。還有後來,四月的那個夜晚,他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聽見吳香在隔壁廚房裏小聲哭,而他自己,莫名地跟著淚流滿麵。
  
  曾經也是有一點心動的吧,隻是礙著是朋友的女友,便沒有深究。
  
  曾經也是有一點溫暖的吧,與性別無關的那麽一點溫暖,仿佛那個午夜他們倆漂流到了同一個孤島上,坐在同一堆篝火旁。
  
  打個招呼?算了吧。
  
  就這麽算了?打個招呼吧。
  
  張啟博心裏反複掙紮,最後決定還是算了。
  
  得了吧,還能怎麽樣?我還能去追她不成?哥們的前女友,怎麽好意思去追?就算去追,她肯定也看不上我,又醜又窮,我自己都討厭自己,更何況,張啟博突然想起,蔣剛前一段模模糊糊地提起,吳香有點神經病。
  
  他記得蔣剛說這話的時候,右手抬起來,比劃了一下大腦的部位,說:那個女的,這兒有點毛病。
  
  其實,還不知道是不是呢,就一個側影,也沒看清楚。想到這裏,張啟博又覺得有點好奇,他扭頭向吳香的方向看去,可是她已經消失了。他的眼神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卻再也找不到那幾個人的身影。就在山西青年化學博士候選人張啟博站在曼哈頓的東河高架橋上,被他的自我意識纏繞得無法動彈的片刻,令他動心的大齡女青年情緒高潮狂吳香已經融解在了茫茫人海裏。與此同時,吳香在人堆的另一端,牽著陳小娜的手往前走,一顆巨大的煙花在她的頭頂開放。她停下來,和眾人一道仰望天空,煙花照亮她的臉龐,並向她的瞳孔深處墜落,喧囂沉寂,天地清涼,所有的兒童都在等待神的糖果,小娜還在往前擠,吳香拉住她,大聲說:你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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