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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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unkpiano:煙花(27-28)

(2007-04-19 04:23:22) 下一個
27
  
  李察德和劉小蓓已經連著三個周末出去看房子了。劉小蓓喜歡長島的一個房子,李察德看上皇後區的一套。李察德決定聽她的。
  
  劉小蓓走進那個townhouse的時候,眼睛刷地亮了起來,比她在商店裏看到木瓜的眼神還要明亮一百倍,他不忍心熄滅那點光亮。而且,他自己確實也挺喜歡長島那個房子的。皇後區的好處是交通方便,買菜方便,但是小區環境本身,的確和長島沒法比。
  
  價格是40萬,比他們原先的預算還低一點,兩千英尺,樓上樓下,四室一廳。
  
  “其實我一直就覺得townhouse比house還好,有個左鄰右舍的,有人氣,多好,而且house一般是木頭的,townhouse一般是磚頭的,我就喜歡磚頭房子……你看那個廚房,後麵連著一個大院子,小孩要是大了,可以在那裏搭個小遊樂園,正好……還有客廳那牆,淡綠色的多提神……還有那種拱形的窗戶,看起來特別古典……”
  
  接下來幾天,劉小蓓一直沉浸在興奮當中,喋喋不休地跟李察德論證這個選擇的明智。要不是他們還答應了下周去另外兩個地方看房子,李察德沒準這兩天就給agent打電話敲定這個房子了。
  
  股票上個星期就漲到8萬了,也不知道小蓓是沒有注意到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她沒提起先撤4萬的事。她不提李察德自然也不提了。說實話,這個關頭,他也很心慌――萬一“咣嘰”跌回去呢?現在他看那個製藥廠股票,就跟看一堆積木似的,堆得越高就越覺得搖搖欲墜。但是他又實在不忍心在這個時候撤資。這個製藥公司下個星期一要公布財務報表,根據華爾街各方預測,每股收益會漲1毛錢,所以當時買它的時候,李察德就把expire的時間設到了下周二。而且,這個公司開發的某種新藥有突破性的進展,實在沒有理由相信能有什麽大的風險。
  
  除非上帝故意跟他作對,愣是在大好形勢下橫插一腿。
  
  他算了算,隻有一口氣掙到10萬才說得過去。40萬的房子,頭期付20%,就去掉8萬,總不能交完首期,銀行帳號上一分錢沒有吧,總得買點家具什麽的,既然住到長島了,還得先買個舊車,小蓓她媽馬上就來了,這轉眼間家裏四口人吃飯呢。
  
  所以這兩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猶如一個重病病人等待醫院的檢查報告,惶恐不安。由於腦子高度興奮,晚上輾轉反側很久才能入睡,早晨起床,眼睛都沒有睜開,人就坐到了電腦前。
  
  周三,沒事。周四,沒事。周五,沒事……就在李察德為這個星期平安度過而慶幸,都可以開始倒計時他的option到期時間的時候,星期五下午收盤以後,他下班之前又去查了一眼etrade,卻看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新聞。
  
  新聞說該公司昨天收到美國證券交易所的一封信,說該公司“made insufficient or inaccurate disclosure in its public filings with regard to its relationship with, and payments to, a consultancy firm and its affiliates both prior to and subsequent to its listing on the Amex ……”
  
  李察德越讀越快,越讀越迷糊,但是結論是清楚的:這個公司在某個程序問題上違背了美國證券交易所的上市條件,如果這個問題不更正,可能會被摘牌。
  
  若是往常,他會拍案而起,然後唧唧刮刮罵半天。但是此刻,他站不起來,也罵不出來,隻覺得心往下沉,人也跟著往下沉,沉到一個沼澤裏,被泥濘堵了鼻子眼睛嘴,發不出聲音。
  
  別著急,別著急,他命令自己,冷靜點,也許情況不是那麽糟,主要不過就是和一個谘詢公司關係的問題嗎?跟公司本身的業績又沒有什麽關係,也許不會影響投資者信心?隻是一個程序問題,一個程序問題……可是他的身體還在沼澤裏往下沉,無法自控地,因為他內心深處知道,這樣的指控必然會帶來投資者起訴該公司,而問題一旦涉及到官司,少說要幾個月時間,多說要好幾年,才能夠把問題解決。雖然可能是一個小問題,最終會解決,股票價格會重新穩定下來,問題是――他李察德等不及了,他的option下周二 expire。
  
  喊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
  
  竟然還有這樣倒黴的事,竟然還有這樣倒黴的事。你看準了股票趨勢,你算準了它的time value,你分析它的公司財務,你還分析了華爾街預期……你把你所有的經驗教訓都給派上用場了,結果它飛來這麽一個橫禍。這簡直就是跟上帝下棋,它都已經把一棵棋子給舉了起來,結果又反悔把它給退了回去。
  
  上帝多麽無賴。
  
  多麽多麽無賴!
  
  以往賠錢的時候,他會有種拿把大砍刀衝到大街上砍人的衝動。但是此刻,他隻想縮起來,縮成一小團,一小點,然後消失。
  
  走不走啊?蔣剛收拾了東西準備下班。
  
  你先走吧,我待會兒再走。李察德抬頭僵硬地笑笑。
  
  蔣剛走了。
  
  李察德還是沒法消化AMEX這封信的含義,腦子嗡嗡嗡響作一團。如果我沒有作option的話,如果我聽了劉小蓓的話,做到一定程度抽走4萬存起來的話,如果我當時沒有買這個股票的話,如果這個狗屁公司跟谘詢公司沒有任何瓜葛的話……不行,不行,思緒走到哪都是死路一條。
  
  你以為你走狗屎運了,你以為你春風得意了,結果呢,你風馳電掣地在高速上飛奔,上帝果然橫插一腿,絆你個人仰馬翻。
  
  他想起長島那個townhouse,上下兩層,廚房後麵的院子,淡綠色的客廳牆壁,拱形的窗戶,還有劉小蓓那明亮的眼神。
  
  他想象他們一家三口坐在那個院子裏玩耍休閑。
  
  他想象一個好爸爸好丈夫就是一個把房子車子老婆的化妝品孩子的學費給輕輕鬆鬆變出來的魔術家。
  
  他真想狠狠扇自己幾個大耳光。
  
  劉小蓓說得對,如果做股票這麽好掙錢,就難以解釋為什麽這個世界上聰明人那麽多但是靠股票發財的人卻這麽少――僅此一條就可以說明那些前仆後繼往前衝以為自己能靠炒股發財的人是傻B。對,包括我,李察德。尤其是我,李察德。
  
  如果是4萬,找一個10% downpay的mortgage,然後再拚拚借借,也許還可以動手買房子,現在呢?瞧瞧你幹了什麽好事,你個大傻B。
  
  別著急,別著急,也許事情真的沒有那麽糟,也許星期一一開盤,發現投資者根本不鳥它AMEX。畢竟每股收益漲一毛呢……別做夢了,現在的股市,布什打個噴嚏,布爾蓋茨放個屁,它都要抖三抖,何況人家直接威脅你摘牌的可能性……可這隻是一個小的技術問題,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個公司的股價給低估了……得了吧你,炒股的人哪有那個耐心,等你慢慢解決技術問題,開玩笑……
  
  李察德在辦公室枯坐著。夕陽一格一格從窗頭爬過,直到最後沉了下去。
  
  他胃疼,他心痛得胃疼。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心痛會引起胃疼,但是他確確實實在讀到那條新聞之後,就開始感到胃疼。
  
  對不起,小蓓。
  
  李察德在黑暗中抱著自己的肚子,心中念道。

28.

兩個月下來,網站的事似乎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技術上,網站的框架到現在還是漏洞百出,而且他們三個負責技術的程序員,在忙乎了幾十個日日夜夜之後,突然有一天張奕天問:哎,你說,我們為什麽沒有在國內找一個專業開發網站的公司去做這個事呢?為什麽要自己在這拚死拚活地幹呢?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是啊,怎麽早沒想到呢?他們中間沒有一個有開發網站的經驗,而且,國內公司的開價也不會太高。他們這兩個月折騰來折騰去,純粹就是“事倍功半”。
  
  市場方麵,還就屬蔣剛這邊比較積極響應――其他幾個人,估計是因為所在城市地廣人稀加上書生意氣性格靦腆加上英語障礙,總共也沒有出去跑幾趟。兩個月下來,幾個城市加起來,能敲定加入他們takeoutmall網絡的,也就是7、80家餐館。說實話,蔣剛心裏還挺不平衡的:弄半天,就我自己在死皮賴臉地搞推銷啊,這幫人倒好,就等著搭便車呢。
  
  更重要的是,洛山機那邊的馮旭有一天突然在email group裏發信說,他找到好幾個類似的網站――etakeout,mealmenu,foodcourt等等,說白了,其實這事早就有人在做。人家早想到了,動手更早,隻不過是郭長傑一開始沒有發現而已。就算這個商業模式不錯,要發財也是人家先發財,哪裏輪得到蔣剛他們。
  
  馮旭是最早提出撤出團隊的。他還是學生,對他來說,5000美元的確是個不少的數目。
  
  這些天,連郭長傑鼓勁也不靈了。雖然他私下裏跟蔣剛罵馮旭罵了半天,但是隨著負麵消息越來越多,蔣剛聽得出來,連郭長傑自己都不那麽自信了。他們的email group,email流量從一天3、40封降到1、20封,到4、5封,直到現在,一兩天也就那麽一兩封。
  
  蔣剛自己,也不再象以前那樣,上班的時候見縫插針地上網搜索網站開發信息,下班的時候四處出擊到餐廳做廣告,晚上還專心致誌去攻克技術難題。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已經連著三個晚上在打魔獸世界,沒有碰網站的事,心裏隱約明了,這個網站是不會有未來了。
  
  真正致命的打擊,還是張奕天帶來的。他說,他跟那個風險基金的哥們私下溝通過了,人家說以前資助過類似的項目,不太成功,除非他們自己先期做出“impressive”的客戶流量,否則他是沒法說服老板投資這個項目的。
  
  靠,我們還等著他們的錢來做出客戶流量呢,他們等著我們的客戶流量才給錢,我等你蛋生雞,你等我雞生蛋,這不是死結嗎?郭長傑忿忿道。
  
  也好,蔣剛心裏卻想,其實大家都在消極怠工了,現在有了這個打擊,也都有台階下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娘。似乎也沒有誰正式宣布“解散”,但是從五月中開始,漸漸地email不發了,電話不打了,技術方麵不商量了,那個還沒來得及誕生的takeoutmall,也就胎死腹中了。
  
  蔣剛這段時間心情不好,還有一個原因。
  
  吳香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們坐地鐵回家時,他就發現吳香有點不對,但是他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了。
  後來給她打電話,她再也沒有接過。
  
  打了三五個之後,蔣剛給她發email,問怎麽了。
  
  她說分手吧,兩個人不合適。
  
  他說怎麽不合適?挺合適的呀。
  
  吳香再也沒有回email。
  
  接下來這段時間,蔣剛感到很困惑。他承認他不是一個溫柔體貼之人,他承認他並不為她感到瘋狂,他承認有的時候明明知道一個小小的舉措可以哄她開心但是他一懶也就沒有做,但是,他還是喜歡她的呀。他還是願意跟她“發展”的呀。他覺得這個女人很懂事所以跟她在一起一點兒也不累。他覺得這個女人挺聰明所以跟她說話還有一點兒樂趣。他甚至覺得這個人挺可愛總是給生活帶來一點小驚喜。
  
  但是我都35了之前都談過7、8場戀愛了你還能指望我為一個女人感到瘋狂嗎何況我就是年輕的時候也沒有為任何女孩瘋狂過。而且我這麽忙一會兒工作一會兒網站不可能天天跟你兒女情長。而且我本來就不是一個敏感的人很難看出來別人到底想要什麽如果你覺得我做的有什麽不好為什麽不可以早說。而且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很願意表達很願意起膩的人有十分感情最多表現出五分何況本來可能也隻有六七分。
  
  蔣剛承認,他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他以為象她這樣33歲了的女人,象她對他一直這麽溫柔體貼,所以他是牢牢地把握了主動權,沒想到分手的時候,她可以這樣決絕。
  
  也許是有了別人。
  
  站在電梯裏,他想起吳香叼著煙,把胸罩解下,說“這玩意兒一天不消滅,婦女一天不解放”。去朵頤吃飯時,看到菜譜上的“青椒皮蛋”,他會想吳香因為那是她每次都要點的菜。有一次哥們去唱卡拉OK時,他聽到有人唱“記事本”這首歌的時候也覺得有一點傷感,因為吳香沒事就愛哼哼這歌。看到門背後被吳香倒吊起來的幹玫瑰,他會想起一月初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清脆地說“生日快樂”。
  
  但是蔣剛的小傷感,也就持續了一個來月。就是這點傷感,還有三分之一是不肯服輸的較勁,還有三分之一是想到又要重新去認識女孩討好女孩的頭疼,隻有三分之一,真正是失去的傷心。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很激烈的人。激烈的愛或者激烈的痛,他都沒有那個興趣。活到35歲,戀愛的各種失敗,就像創業的各種失敗,都已經成了家常便飯。這些事情,也就是傷他個皮毛而已。打個趔趄,站起來重新是條好漢。
  
  一個月的低落,三分之一的傷心,that's it。
  
  茫茫人海裏,蔣剛還是那個華爾街投資銀行白領蔣剛。
  
  嘻嘻哈哈,得過且過,偶爾會突然為自己“什麽都不是”而嚇出一身冷汗,更多時候是擠在地鐵的人群裏昏昏欲睡。跟郭長傑打電話的時候問:“最近有什麽好點子啊?發財可別忘了我!”碰到李察德說:“股票炒得怎麽樣了,有沒有新的經驗教訓?”碰到張啟博則問:“網上有沒有認識什麽美女?記得有福同享啊!”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六月初的時候,蔣剛被一個哥們叫到新澤西某地去踢球。除了叫他去的劉欽,其他人都不認識,都是在大紐約地區工作、上學的中國人,好像是一個網站上群眾自發發起的活動。
  
  太陽當頭,綠草如茵,出汗的感覺真好。
  
  可惜年紀畢竟大了,平時運動又少,踢個十來分鍾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當年的“蔣隊長”不行了,媽的。蔣剛雙手撐著膝蓋,氣喘籲籲地站在操場邊上休息。另一個站在他旁邊等待著上場的哥們,在做一些簡單的熱身動作。
  
  踢不動了?那哥們笑嘻嘻地問,我看你傳球的動作挺專業的,是不是以前踢過專業的?
  
  蔣剛站直了,哪裏哪裏,以前也就是在學校的校隊踢過,還因為踢得不好,給開除了!現在更不行了,根本跑不動。
  
  你是在新澤西工作?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不是,在紐約呢,蔣剛說,說罷伸出手去,對了,我叫蔣剛。
  
  哦,我在新澤西工作,老跟他們來踢球,那個哥們也伸出手來,我叫粟向東。
  
  粟向東?蔣剛覺得名字有點耳熟,這個姓比較少見啊好像?
  
  對,特少見,每次自我介紹的時候,我都得跟人解釋一下,上麵一個西,下麵一個米,我以前有個女朋友幹脆叫我“西米露”,嗬嗬。
  
  蔣剛的血頓時凝固了,背上的毫毛豎了起來。
  
  你,你認識一個叫吳香的女孩嗎?蔣剛盡量穩住情緒。
  
  吳香?她就是我說的那個叫我西米露的女孩啊,怎麽這麽巧?你也認識她?
  
  哦,她是,蔣剛咽了一口口水,說,她是,她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
  
  她現在怎麽樣了?我們分手以後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了。
  
  還好吧,不知道,蔣剛還是沒有從震驚中恢複過來,我的朋友說,說,說她最近好像消失了。
  
  消失?哈哈,她當時跟我也是莫名其妙地玩消失,這個女的,我覺得這兒有點毛病,粟向東說著,比劃了一下腦子的部位,說完有點不好意思,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我也不是特別了解她,就是去年跟她談了兩個月戀愛,不好說,我剛才說的,你別告訴你的朋友啊,別到時候人家來找我算帳,那女孩,人倒是個好人,就是有點怪。
  
  我不會……不會跟他說的,蔣剛努力消化粟向東剛才說的一切,怎麽拚也拚不成一個邏輯通順的故事。
  
  他們下來個人,我上去了啊!粟向東說著跑上了球場。
  
  剩蔣剛站在操場邊上,綠草、人群、遠處的房子,近處的聲音,都融化在了強烈的日光裏。
  
  他的心劇烈跳動著,腦子裏一片混亂。吳香坐在他家窗台上跟他講那個“刻骨銘心”的故事的情景,仍曆曆在目。她說粟向東長得象個犯罪分子。她說他20歲生日的時候來找她。她說他們在一起十年分手十次和好十次。她說她回國的時候在餐館碰見他但是他已經結婚了。她說他後來到美國來留學他們就又在一起了。她說他們本來打算重新和好的但是他回國以後出車禍死了……蔣剛的腦子越轉越快,越轉越亂。他覺得自己似乎搞清楚了一點什麽,又覺得這個女人完全地深不可測。他轉身走向自己放衣服放包的地方,找到手機後,撥通了吳香的電話。
  
  還是沒有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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