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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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unkpiano:煙花(19-20)

(2007-04-11 05:57:31) 下一個
19。
  
   自從Alan到組裏以後,蔣剛的工作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
  
  他沮喪了一個星期,情緒又恢複了正常。
  
  本來嘛,這裏是美國。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他們的,但終究是他們的。
  
  情緒恢複了正常的蔣剛,繼續每天早上被鬧鍾鬧醒,跟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擠地鐵,坐在辦公室慘白的日光燈裏盯著電腦屏幕上幾十行幾百行幾千行的code,在小組開會時聽著令他似懂非懂的笑話保持微笑,從單位旁邊的中餐館油膩膩的菜單本上點菜,和公司裏的幾個中國同事在party的角落裏聊台灣局勢。
  
  直到三月中的一個晚上,他接到老同學郭長傑的電話。
  
  寒暄了幾句之後,郭長傑說出了他打電話的真實意圖:辦網站。
  
  他的想法是這樣的:他們幾個各地的哥們,串連起來,辦一個網上定餐的網站。
  
   具體是這樣的,郭長傑說,我們把網站辦起來,然後到自己所在的城市,挨家挨戶的給餐館打電話,讓他們register,慢慢建立一個龐大的餐館網絡,各種風味的都有,然後普通的用戶,就可以到我們的網站上來點take out了。
  
   那我們怎麽掙錢呢?
  
   別人辦網站怎麽掙錢,我們也怎麽掙錢啊。開始肯定是要自己投一筆,我們哥們幾個湊。然後等人氣上來了,點擊率上來了,就可以找風險基金,我有一個哥們,以前做過網站,寫過風險基金的proposal,也申請過,他知道怎麽弄,弄到什麽程度就可以申請風險基金了。
  
   那我們怎麽吸引顧客呢?
  
  首先當然是要靠優惠政策了,我們可以跟餐館商量,凡是從我們的網站上order takeout的訂單,在開始,比如說吧,三個月期間,都要比正常的價格低10%,不行我們自己貼錢,在開始三個月期間,用優惠價來吸引顧客。當然同時也要打廣告,可以一開始在一些免費的bbs啊、online forum啊,打遊擊地登廣告,自己花點錢也可以。還可以在地鐵口、餐館門口、各個寫字樓、公寓樓門口塞啊,對不對,這種廣告,不多的是……
  
  這樣的網站,現在沒有嗎?不可能吧?
  
  有是有,不多,而且我們要辦出自己的特色,這個特色,就是餐館可以自己register,現在有的那些,都是站方和餐館協議加入,我們這個係統,要讓餐館可以自己加入,你想,我們一家一家去打電話去邀請,最多也就聯係幾百家,最後還是要靠知名度讓人家自己來登記,就跟我們登記一個yahoo帳號那麽簡單,這樣才能真正發展壯大。而且,我們要馬上動手,不然就徹底晚了――
  
   那人家餐館願意加入嗎?
  
   這有什麽不願意的?雙贏啊!郭長傑似乎對蔣剛的一切問題都有心理準備,他們就是在網上register一下而已,又不損失什麽,還增加銷量,他們有什麽不願意的?
  
   有這麽容易嗎?
  
   容不容易,我跟你說,不怕你做不到,就怕你想不到!想不到就難,想到了就容易!我跟你說,這個商業模式,絕對有可行性的――
  
   可是,我覺得一般人order takeout,都有固定的餐館了,而且都習慣打電話了,人家會到網上去order嗎?
  
   一切都要網絡化,這還有什麽疑問嗎?現在不是有一個fandango嗎?連買電影票都上網了,那你還可以說人們都習慣去電影院買電影票了,誰會去網上買電影票?結果怎麽樣?網上買電影票的多的是!我們把網絡設計得科學一點、人性化一點,把各個餐館的menu給上載上去,讓顧客一上去,就發現自己有特別多的選擇。網絡訂餐的優越性在哪?多樣化、規模化,對不對?
  
   那我能幹什麽呢?
  
   辦網站啊!我想動員七、八個哥們,分三、四個試點城市做起,一開始大家有力出力,有想法出想法。不過要加入的,每個人都要投5000美元。但是第一步,就是先把網站辦起來對不對?你們幾個會寫code的,先把網站的基本框架搭起來,基本的功能實現了,然後我們才好去找餐館register,然後才好做廣告,然後才好招攬顧客,對吧?總而言之,把網站辦起來,是第一步。當然,同時,我們分頭都在自己的城市裏,做一點市場調研,去餐館打聽打聽,它們有沒有興趣……等我們把網站功能給實現了,上載了百把個餐館信息的時候,我和張奕天――就是我說的那個寫過venture capital proposal的那個哥們,著手準備venture capital的事情……更關鍵的是什麽?在美國做,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試點,重要的是以後要把相關業務拓展到中國去……中國人生活節奏越來越快,以後越來越多的家庭,遲早也是要走order takeout這條路的。在北美,就是一個實驗,真正要打動那些venture capital的,還是中國這個大市場,你想,中國幾億人,就是百分之零點幾的人口……
  
  郭長傑越說越激動,嘩嘩嘩地講了講了一個小時。蔣剛也越聽越心動。都具體到哪個月具體做什麽,每一個人的分工是什麽,以及先期一共要投多少錢了。蔣剛不得不承認,郭長傑是一個非常好的煽動家,在他們長達兩個小時的對話結束之時,蔣剛已經相信三年之後,他們都將要成為百萬富翁了。
  
  那天晚上,他心潮澎湃。
  
  越想越覺得郭長傑的主意很牛。
  
  對,郭長傑說得沒錯,要發財根本不能指望在老美的公司幹出什麽眉目,必須自己單幹,必須走開公司拿風險基金然後上市的路。這是唯一的“捷徑”,年紀輕輕,沒有背景,沒有資金,隻有這一條路!
  
  就算失敗了,又怎麽著呢?就當交5000美元學費唄,我還漲經驗值呢,人家李察德炒股交學費還一交兩萬呢!
  
  關鍵還是郭長傑的想法比較合理,看不出什麽大的漏洞。
  
  固然,蔣剛去年就已經有了一次辦網站失敗的經驗了,但那主要是賀進――那個項目的發起者,蔣剛上一個公司的老同事――沒有任何關於申請風險基金的經驗。更早的時候,也就是蔣剛還在讀生物博士的時候,他們幾個哥們還試圖弄一個生物工程的項目,和國內某工業園區合作,當時他們甚至利用暑假回國跑了一趟去“洽談”,但是最後也同樣是不了了之。
  
  失敗個十次八次,總得有一次成功的吧!
  
  蔣剛興奮地跑到張啟博的房間,問,哎,老張,如果打10%折,讓你去網上order 晚飯,你order嗎?
  
  當然order,每天省10%,一年下來,省很多呀,怎麽了?張啟博從電腦桌前抬起頭,問。
  
  沒什麽,隨便問問。
  
   蔣剛興高采烈地回到房間,無以表達他的振奮心情,於是走到房間角落,拿起那個20磅重的、布滿灰塵的啞鈴,鬥誌昂揚地舉了起來。


20
  
  吳香已經不能不去看醫生了。
  
  這些天,下麵已經疼到了讓她坐立不安的地步。她尿頻,尿急,而且尿完了之後是劇痛。
  
  同辦公室的Lucy,已經非常奇怪地打量她好多次,最後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她:Why do you go to the restroom all the time?
  
  Why? Because I’m fucked up in my sex life! In fact, in my whole life! 吳香坐在辦公樓的馬桶上,憤憤地想。
  
  This is what you get when you get close to man! 她繼續想象這場不存在的對話。They suck you up! Like a black hole!
  
  疼的時候,她覺得好像有人衝著那下麵灌了一壺滾燙的辣椒水,火燒火燎。
  
  關鍵是,上班都不能集中注意力了。電腦裏還有一堆數據要處理、要分析呢,頭還等著要報告呢。
  
  原以為熬一熬就過去了,就像以前和粟向東在一起時那樣。沒想到這次它來勢如此凶猛,裝聾作啞還不行了。上次蔣剛要跟她做,她用肚子疼給搪塞過去了,明天呢?明天又要在一起了。
  
  上次做愛,哪裏是做愛,簡直就是受刑,吳香疼得撕心裂肺。
  
  回到辦公室後,趁著Lucy不在,吳香給婦科醫生打了一圈電話,終於約到一個當天下午的時間。
  
  放下電話,她發了一會兒呆,又打了一個電話。
  
  反正下午是要請假了,不如再約一個心理醫生。
  
  最近她的情緒象過山車一樣起伏,她覺得自己應該看一看心理醫生。
  
  有的時候,沒來由地,覺得了無生趣。有時候,心靜如水。如果情緒有溫度,可以測量,她相信自己的情緒一會兒是100度,一會兒是0度,一天要那麽來回振蕩200次。
  
  那天晚上,也就是給蔣剛寫信的那天晚上,她覺得自己的情緒降到了零下50度,冷得她瑟瑟發抖,縮在床上,蓋上兩床被子也無濟於事。
  
  還失眠,還早醒,書上說,那是抑鬱症的一個顯然標誌。
  
  早醒的那些個淩晨,對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有那麽一些片刻,她想,死亡真的有那麽可怕嗎?不就是縱身一跳的事?
  
  她想象,那是跳到了一個蔚藍的、溫暖的海洋裏。
  
  不疼,隻有自由,隻有溫暖。
  
  那天下午,從婦科醫生那出來,手裏還捏著醫生開的藥單子,她又走著去另一條街去看心理醫生。
  
  走在路上,吳香覺得好熱,她解下圍巾,掛在手上。這才意識到,春天來了,2006年的春天。33歲的春天。
  
  她在大街上停住,仰頭看天,卻被光線刺痛眼睛。
  
  什麽時候開始,覺得這個世界跟自己不再有關係呢?這天,這地,這街道,這人群。
  
  醫生是一個很嚴肅的印度裔中年男人。
  
  你想自殺嗎?他問。
  食欲體重有變化嗎?
  對事物的興趣有變化嗎?
  家庭有精神病史嗎?
  生活中有什麽重大挫折嗎?
  和你男朋友關係如何?
  ……
  
  吳香根本不信任他。她為什麽要相信這麽一個表情裏滿是倦怠、看上去比她更抑鬱的印度男人呢?他那麽嚴肅地在一個小本子上寫寫記記誰知道他不是在本子上寫bullshit、bullshit、bullshit呢?他每天見那麽多饒舌的抑鬱症患者會不會有把其中隨便一個扔出窗外的衝動呢?
  
  但是吳香還是非常努力地講述著自己的經曆。她覺得看心理醫生本質上跟撒酒瘋沒什麽區別,都是借個膽子撒嬌而已。
  
  “I think it’s love.” 當他問到她為什麽抑鬱的時候,吳香抬起頭說。
  
  “How so?” 他問。
  
  吳香又低下頭,捏著手裏的圍巾,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她說她覺得愛是一個累贅。不,是一種疾病。她說她覺得殘酷的人才能夠生存,因為這是一個達爾文主義的世界,任何有病的生物都會被淘汰。她說她好像背著一個十字架在奔跑,別人笑她跑得慢,其實,她隻是被愛拖了後腿而已。她說因為有的人需要愛,有的人不需要,所以這個世界不公平。
  
  “Then don’t fall in love. You can’t afford to love.” 他說。
  
  “But I live for love.” 她說。
  
  那天晚上,當蔣剛關了燈坐到床邊的時候,吳香的身體繃得比一根木頭還緊。
  
  他的手伸過來了。
  他的嘴湊過來了。
  他的嘴在尋找她的嘴。
  他的手伸到下麵去了。
  他把她的內褲給拽了下去。
  他掏出了他勃起的家夥。
  
  黑暗中,吳香感覺他的氣息、他的重量、他的溫度壓了過來,仿佛一個恐怖小說裏的老房子,咯噔,被鎖上了房門。然後一個腳步,沉重的腳步,在向她靠近。她想起那個夢,醫院的走廊,遠方的小鎮,陌生的男人,被雪封住的馬路。她跑啊跑,怎麽也跑不出那個夢境。她聽見自己的呼吸,隻聽見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中回蕩,越來越沉重。
  
  ……哦……嗯……嗯嗯……哦……哦哦……啊……啊啊……輕點…… …哦哦……啊……啊啊……哦……嗯……噢……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哦!……啊!……哦……嗯……嗯嗯……哦!……哦哦!……嗯……啊啊……
  
  醫生說不可以的,陰道發炎的時候不能夠性交。
  
  醫生還說不可以的,象我這樣的人,不能夠愛上任何一個人。
  
  But I live for love.
  
  But you can’t afford to love.
  
  But I live for love.
  
  But you can’t afford to love.
  
  …………
  
   終於,完了。
  
  蔣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咕咚,滾動床的另一邊,順手把避孕套摘下來,扔到床邊的垃圾簍裏。
  
  你……有那什麽嗎?蔣剛突然問。
  
   什麽?
  
   那個……high point?
  
  吳香身體緊緊地蜷成一團,背對著蔣剛,她極力控製著身體的顫抖,輕聲說,有。
  
  沉默了一小會兒,蔣剛突然問:哎?你說,那是什麽感覺?
  
   什麽是什麽感覺?
  
  女人的high point啊。
  
  吳香沒作聲。
  
  哎,問你呢。
  
   就是……觸電的感覺。
  
   然後呢?
  
   然後,電波在身體裏擴散。
  
   然後呢?
  
   然後,整個人象煙花一樣升起來,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上升,升到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到讓你感到恐慌,然後在空中,就那麽散開,那麽一哄而散。發生的時候,你覺得很豔麗,發生之後,又覺得很徒勞。
  
   好玄啊。
  
  吳香看著窗外。非常淡的月色,從窗外照過來,把桌上的一隻杯子拉出一個長長的影子。有風,地上的樹影在風中抖抖瑟瑟,大街上的汽車,從窗口拽出一條條流動的光波。
  
  真的又是一個春天了。
  
  似水流年啊。
  
  我愛你,吳香說。
  
  我也愛你,蔣剛說。
  
  眼淚從吳香的眼角湧出來,然後,止不住地,排山倒海地往外湧。
  
  她站起來,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我渴了,喝點水去。
  
  你沒事吧?
  
  沒事。
  
  走到廚房,蹲在地上,櫥櫃的陰影裏,33歲的吳香,2006年春天的吳香,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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