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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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既: 速戰速決(1-2)

(2006-05-06 07:02:58) 下一個

by 一如既往

(1)

大學裏唯一教過她兩門課的,是一個姓李的年輕老師,一門計算機導論,一門專業英語。大約其它比較 “學術有成”和年齡大一點的老師都斷斷不肯舍棄“術業有專攻”的PROFESSIONAL模樣,就把這兩門跟研究沒什麽關係,相對來說比較新,內容也比較靈活的課給了新分來的老師。

第一門計算機課上下來,她對李老師印象不甚了了。雖然他年輕的麵容給老氣橫秋的講台注入了一縷新鮮空氣,但她覺得他也是那個“鐵打的講台,流水的先生”當中的一滴水,沒有在意。加之這門計算機初級課程是全年級四個班在一塊上的大課,教室都是像電影院那樣呈階梯形狀,上十排黑壓壓的學生,她還老坐在後麵,對著老遠的黑板前一個身形,隻有拿“霧裏看花”的功夫留了個模糊印象。

等到幾年過去,到了大四,再次在小班講台看到李老師,她才突然對這個“多麵手”有了親切的感覺。

那個時候,她們係裏的老師基本上都沿襲了“高高在上”的講課風格,守著一個比同學們腳下的地板高出許多的木台子,外加躲在基本上可以COVER到胸前第二個扣子以下全部身材的大講台,在黑板上寫寫劃劃,和電視上公眾人物發表演說差不多,都是“講不講完是我的職責,聽不聽是你的選擇”的架勢。

唯獨這個李老師,大概是沾染了一些“英語老師”活潑親切的風格,上課總是會走到學生的座位旁邊,一邊講一邊沿著座位走道兒慢慢踱步,所以雖然大四學風已經相對鬆散,但同學們上課是很難開小差的。因為不定他什麽時候冷不丁衝到你麵前,用中指反扣一下課桌,直視你眼睛,說,“XXX,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打心眼兒裏,她是比較認可這種interactive的教學方式的。但是奇怪的是,一到下課,李老師就一點都不"interactive"了,課間休息,他總是以最快的速度衝出教室門,比任何“高高在上”的老師都溜得快。

等到她出門上洗手間的時候,才無意發現李老師躲在走廊轉角過去的窗戶前抽煙。

“原來是個癮君子啊”,她恍然大悟地想。李老師站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麵朝外,隻留下一個冒著青煙的背影,筆直瘦削,一動不動。

偶爾,她回來的時候,正好遇上李老師轉過頭來把煙熄滅,她會被他的表情嚇一大跳!他和講台上侃侃而談的模樣仿佛換了一個

人,眼神裏全是那種像是哀傷的黯淡,麵容就好像一個原本平展美麗的窗簾被粗暴地拽下來,撕扯成絲絲縷縷條條,還被揉成了一團。有兩次,她隱約裏甚至覺得他的眼睛裏含了像是淚水的東西,在昏暗的走廊裏閃出一點瀅瀅的光。

她心裏好生奇怪,“不是都說抽煙的感覺飄飄欲仙嗎?為什麽有人會抽出這麽痛苦的表情?”

接著她又想起不知哪裏聽來的說法,“剛剛學抽煙的時候,感覺跟中了毒差不多,十分難受,有人還會被嗆得流出眼淚來。”

她自作聰明地想,“大概這個李老師,想學學瀟灑,剛開始學習抽煙吧。”雖然聽上去這像是她這個年紀才會幹出的傻事,但是她的腦瓜子,也隻夠這麽自圓其說了。

她很快就把這擋子事情忘在了腦後,特別回到講台的李老師,麵容又像是被RECYCLE好了的窗簾,平滑柔和,令她幾乎懷疑剛才的一幕她不是眼神就是腦筋,再不就是走廊昏暗的燈光出了問題的幻覺。

(2)
大四的上學期,她忙著自己的事情,有點焦頭爛額。剛開始是找工作,去人才招聘會,遭遇了空前的不要女生的寒流之後,又轉頭忙著考研,稀裏糊塗就晃了過去,除了記起李老師曾經在課堂上提起,“出國留學是個很不錯的出路,大家可以趁年輕,搏一把,出去看看。”她對他印象依舊模糊。

沒想到最後一學期她選的畢業論文,誤打誤撞又跑到李老師手下。她怎麽也算是“三進宮”了。進實驗室的那天,連李老師見了她和小林(另外一個做課題的同班同學)都笑著說,“咱們是不是能算老相識了?別的不敢說,起碼我對你們幾個拿到畢業證的貢獻最大!兩門課加上畢業設計哩!誰有我過手的學分多呀?”

她和小林都嘻嘻地笑著點頭,覺得跟上年輕老師就這點好,沒什麽架子,相處起來比較輕鬆。

李老師發給他們兩疊資料,簡要地講了一下課題計劃和預定目標,什麽地方是關鍵點,實驗室的器具擺放,需要注意的事項等等。末了,他交給她和小林一人一把實驗室鑰匙和一張卡片,卡上是一個地址加兩個電話。他說,“這是我的地址,家裏電話和呼機。不瞞你們說,我正在準備出國的英語考試,最近特別忙。會經常不在實驗室。但是你們有問題的時候,可以隨時打我家電話或者CALL機呼我,我一般都在學校裏,五分鍾之類之內肯定回電話。我每個星期二上午十點到實驗室來看看你們的進度,其餘時間你們自己支配,如果試驗卡殼兒了,一定記得CALL我,指導你們是我的職責,千萬不要不好意思。我因為忙,不能常來實驗室,向你們先抱個歉。”

她趕快說,“沒有關係,我們自己也要考研,可能開始的時候進度會慢一點。”

小林也說,“李老師,你放心吧,你不在,我們正好自由自在。”小林一向說話特別直。

李老師也笑了,說,“是呀,這個實驗室交給你們啦,隨你們怎麽折騰!隻要到時候還能複原就成了!如果器材不夠,跟我說一聲,我去買。”

這以後,李老師果然每個星期準時來一趟,不管是談起資料,還是實驗想法,畢竟是資曆高出一大截,雖然每次他都說,“這個問題嘛,來,我們一塊兒來合計合計。”其實TURN OUT都有很強的指導性,經過一番討論,她和小林都有點打了一劑強心針的感覺,至少下個星期有又了方向,知道做什麽,而且所做的步驟看上去比較切實可行了。

一般李老師看他們的計劃差不多有一星期工作量,就把話題打住,也不在實驗室多留,有時還會說兩句,“不要太用功,到這個時候,要好好享受一下大學四年的最後時光”等等。

看他們沒把他的話當真的樣子,又笑著補充說,“放心吧,我怎麽都會放你們一碼的,除非你們想爭取優秀論文,大不了到時候自己上陣幫你們嘍!--不過得等到我考完了以後。” 她和小林都有點做事一板一眼的勁兒,雖然不指望李老師對他們“友情讚助”,不過聽了這話,好像有了個BACK UP PLAN”,還是挺寬心的。

一天下午,她和小林正好把器材用完了,沒法再做什麽,她就給李老師發了一個傳呼,告訴他器材不夠了。過了一會兒,李老師打電話回來,說,“我現在就去人民路買,你們兩個反正也沒事兒,要不要一起去?”她答應下來,說好一會兒在實驗室碰頭。

放下電話,小林就在向她做鬼臉,“還是女生好呀!”小林煞有其事地說,“你看看,你打電話待遇就這麽不一樣!上一次,我打電話告訴李老師沒東西用了,他也就是告訴我到哪裏哪裏去買,把收據留著,回來交給他報銷!你一打電話,李老師要親自陪同啦!嘖嘖嘖。”

她覺得好笑,說,“你,瞎想些什麽呀,可能李老師今天有時間罷了。”

小林還不依不饒,鬼鬼地說,“你沒聽說嗎?李老師。。。離婚了,又AVAILABLE起來。要說。。。”

她趕快打斷小林,“可是我不AVAILABLE呀,我有男朋友的,你不要亂說了。”

她想了想,又接著說,“你,你們不是被咱們輔導員搞得草木皆兵了吧?”

輔導員徐老師在帶他們班之前,帶了比他們高兩級的一個班,結果徐老師一上來就和班上一個女生戀得如火如荼,發展到後來,還經常帶著女朋友宿舍和女朋友的好朋友一大堆人出門吃吃喝喝,玩玩樂樂,都搞不清算是“賄賂娘家人”呢,還是“搞好師生關係的正常班級活動”了。但至少做輔導員的“威信”是大大下降。

係裏覺得這樣不便於管理,就把徐老師弄到了他們班上。不過他還是脫不了“師生戀”的名聲,徐老師但凡一找她們班女生,他的女朋友,外加她們班男生就緊張,“徐老師是不是又看上哪個學生了?”搞得人心惶惶。結果徐老師後來找班上女生交代事情,幹脆把女朋友,也就是住在一棟樓裏,比她高兩級的那個師姐給帶上,以撇清“又想師生戀”的嫌疑。 :))

說到輔導員,小林總算訕訕地收了口。

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什麽似的,問,“你剛才說什麽?李老師離婚了呀?連這你們都知道的?”

小林有點不屑一顧地看她一眼,好像在說,“連我這麽閉目塞耳的人都知道的消息,你怎麽還蒙在鼓裏?”

他說,“我也是剛剛聽我們宿舍的人說的,不知道真假!聽說,事情還有點大。。。”

她剛想接著八卦,李老師就出現在實驗室門口,嚇得她趕快閉嘴,胡亂收拾了一下東西,就跟著李老師出了門。

一路上,李老師對她和小林都特別照顧,上公汽的時候,都是讓他倆先上,自己斷後,連過馬路的時候,都要招呼他們走在前麵,對小林他就直接拽胳膊了。對她,他大概不好直接出手,就叫她“小不點兒,快跟上!”

她覺得特滑稽,自己都這麽大人了,還被人冠以這個名兒,關鍵看李老師也不大點兒的,簡直是以小賣老嘛!

他們買好東西,李老師看表到了吃晚飯時間,就把他倆請到小館子去撮了一頓。席間,李老師感慨地說,“好久沒這麽痛快地吃一頓飯了,好像又回到了我的大學時代。看到你倆,我就想起我讀大學的時候。我十六歲上大學,到了大四也才二十歲,小得一塌糊塗,又在家門口的大學念書,一直到大學畢業,衣服還是我媽給洗。後來讀研究生,考到C大”他停頓了一下,“一晃也呆了快十年!”。他的表情有點滄桑,甚至帶著傷感。

她問,“你是不是要考出國了,覺得挺舍不得C大的呀?”

李老師沒有回答,好像在思考一個很棘手的問題。

小林則忽然插了一句,“李老師,那個關於離婚的傳言,是真的嗎?”

她大吃了一驚,小林居然這麽直接地問他呀?她擔心地看李老師。他好像被針紮了一下,恐懼地看著小林,“連你--們也都聽說了?”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是不是已經人人都知道了?”口氣有點嘲笑。

李老師摸出褲子口袋裏的香煙和打火機,取出一根煙,用打火機打了很多遍才點燃。火苗燃起來的時候,她看見他的手有點抖。他吐出第一口青煙,忽悠悠地散去,好像是拉開了一個帷幕,帷幕後麵的麵容,皺縮成一派痛苦。她記起上個學期似曾相識的表情,原來不是幻覺!

“就是上個學期,帶你們課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他慢慢地說。

“學校整頓外籍老師的管理,突擊檢查,結果把我老婆和外教堵在。。。一起。”

“我竟然什麽都沒發覺。。。我是不是特別。。。傻!”他忽然抬眼望了她和小林,他們都茫然地搖搖頭。

他猛吸一口煙,可能是嗆著了,開始拚命咳嗽,可得滿眼通紅,眼淚都掉下來了。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小林遞過去一杯茶水。

平靜了一會兒,他接著講,“到了這個地步,我隻有離。。。婚了。她是英語係的,險些被開除,但是她爸媽都是學校的老師,說了些話,還是留下來了。”

“事情發生了以後,她也後悔了,哭著求我,我真的,實在太難以下台了,如果不是人盡皆知,也許,或許,但是。。。現在,我不信哪個人能接受這等奇恥大辱!”他緊咬了一下牙關。

過了很久才鬆開,“我們談了三年的戀愛,剛結婚兩年。離的時候,她爸爸媽媽和我都哭了,老兩口一直對我特別好,向我道歉,說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兒,我心裏那個難受,她怎麽會這樣,原先挺好的一個人,到現在,我都不可想象。”

他說,“我房子什麽的都沒要,就搬出來了,她說她不要家裏的家具,我就搬到了青年齋。學校挺照顧我的,給我分了一個單間。”青年齋是給學校沒有結婚的老師和研究生住的地方,一般兩三人一個房間。

“有的老師說我怎麽找了這麽一個人,談戀愛的時候不夠慎重!” 他嘲笑了一下,“慎重!我二十五歲才開始初戀,談了三年才結婚,我還能怎麽慎重啊?!”

她給李老師填了點熱水,說,“這大概隻能算運氣不好。”

李老師抬眼吐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慢慢平整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愁。“其實我呆在學校真是挺難受的,估計她更難受。可能出國對我來說,是換換環境吧。”他看看她和他兩個呆若木雞的人,笑了一下,“你們都還是小朋友呐,我的故事,聽聽也就完了。我也沒什麽建議可以給你們,感情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該相信什麽。”

小林衝口說了一句,“李老師,不用擔心,你人這麽好,一定會找到一個更好的!”

她讚同地笑了笑,但也說不出更多的,隻是同情地看他。不知道為什麽,打心眼裏,她覺得他仍然愛著那個背叛他的人,她給他戴的這個人盡皆知的綠帽子,加上他還不能幹脆抽身而出的感情,就變成了雙重的羞辱,令他格外痛苦。

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輕聲說,“她不值得你留戀,還是朝前看吧。”

他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一直記得我們剛剛開始的那段時間,我覺得她純潔又很活潑。。。我大概真的是不會看人,到現在我都覺得,做出這種事情的,和我認識的她,好像不是一個人! 唉。不說這個了。”

李老師端起茶水,“來幹一杯!和你們在一起,我覺得好像年輕了好幾歲,為時光能倒流,幹杯!”

她和小林也咕嘟咕嘟喝下一大碗茶,心裏卻隻是愁腸百結的感覺,馬上也要畢業了,幾個月之後,她,小林,李老師,估計都各奔東西,誰知道事業,感情,工作也好,有一天會不會觸礁呢?

打那次以後,李老師和他們關係更近了,她和小林最後階段焚膏繼晷地趕寫論文,李老師幫忙完善PRESENTATION。他倆還得了最佳論文。本來想一同慶祝一下,可惜答辯一結束,李老師好像家裏出了點事兒,提前去探親,早早就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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