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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情列車(二)牌戰

(2014-04-29 04:41:16) 下一個
 這是文俊上研究生第一年的寒假結束,加上本科屈指算來,文俊在上海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文俊在化工學院讀書。他是家裏的長子,還有一個妹妹叫秋虹,在讀高中。

比起同齡的很多不修邊幅的男生來說,文俊對自己的形象非常注意。他本來就長得清秀儒雅,鼻梁挺直,膚色比較白;他的頭發很軟,略略有些卷,所以他總擔心頭發會亂,用手指叉進去梳頭都成了他習慣動作,隔幾分鍾就要梳一次。文俊的個子不算很高,但在四川還是比較標準的。在穿著上文俊尤其認真,哪怕坐火車也不例外。上車前文俊仔細考慮了他的搭配:他把爸爸當年去美國的深灰色呢子大衣要到了手,再配了一條深紅色的圍巾——那時大學生不管男女都興帶圍巾,有點像五四時期的青年。春節後文俊又買了一條西褲和一雙新皮鞋正好穿上。這樣一打扮,還真顯得人才出眾。

車廂裏麵人陸陸續續上了不少旅客。因為是春運,所以火車十分滿員,一眼望去到處都是人,行李架上麵黑壓壓的堆得滿滿的;過道的小凳子上麵也坐滿了人,每個車窗的毛巾杆上掛著五顏六色的各式毛巾,猶如萬國旗。旅客裏麵也有不少小孩,在鋪位上下爬上爬下,十分興奮,整個車廂嘈雜喧鬧無比。

剛才文俊幫的那個女孩在對麵的中鋪,快發車的時候,她那邊的上下鋪終於來了一男一女,看樣子像夫婦,聽口音像江浙一帶的人。這江浙女的體態豐滿,約莫起來三十多歲的樣子,打扮的很俗氣。她剛脫了外套,露出綠色毛衣,兩個胳膊圓滾滾的。她係了件紫色毛線圍巾,圍巾很漂亮,但是圍著她脖子上顯得很不協調。而這個江浙男的是小個子男人,黑黑的,臉很尖,嘴巴大,有點地包天。男的穿了件棕色皮夾克,打扮像是個個體戶。

火車終於開始動了。在月台上整齊地站成一排的列車員的目光下,站台上大喇叭播著《好人一生平安》的樂曲中,火車漸漸加速,離開了成都。文俊看著城市和人群就被甩在後麵,接著是大片大片的農田。這個時候雖然天色暗淡,但是早春的油菜已經是綠油油的,有的地方油菜花都開了一點點。不過還沒有成片,一般要到三月中旬才能滿眼金黃。成都就是好,冬天暖和,到處都是綠的。

火車在寒風和小雨中,平穩的一路向前。中年男子從包裏拿出了一包硬盒的阿詩瑪香煙,拿了幾支出來,想派給眾人。那時候這個煙還算比較上檔次的,五元一包。江浙男子接過,愜意的鼻子下麵嗅了嗅,點著了煙。紋身搖搖手沒有接,看樣子不吸煙。中年男子示意了下文俊,文俊有點猶豫。在大學裏有時也抽,不過他沒有煙癮。坐車抽煙正好打發時間,不過他突然看了女孩一眼,心想她會不會討厭抽煙的人。正想著,隨手就拒絕了。

抽了會煙,那個江浙男子提議打牌,說著從包了拿出兩付牌來。那個時候很流行打兩付牌的升級,也叫雙摳。文俊在學校裏經常打,有時周末還打通宵。中年男子表示讚成,說道,“我會打一副的升級,兩付的沒有打過”。那江浙男子指著文俊說,這個小兄弟肯定是在我們那一帶上學的,大學生都會打,他可以幫你。文俊點點頭,說沒問題。那個紋身的男子也轉個頭來,說想試試,就是不知道規矩。剛才文俊幫放行李的那個女孩正坐在她的鋪位上看書,彎下腰來對紋身說道,“你打吧,我可以在旁邊幫你看。”

這下幾個人忙忙碌碌準備把小茶幾收拾出來。臥鋪上的小茶幾大約像中學的課桌一樣大,但是要放下六個人的東西就十分擁擠,通常都是堆積如山。一般每個人都會有個茶杯,然後加上食品,零食水果,甚至還有孩子的玩具,如果有嬰兒就還有奶瓶什麽的一大堆。大家一邊收拾,一邊交流帶的吃的零食:中年男子帶了一袋怪味胡豆,一袋火腿腸。他有個很大的杯子。江浙夫婦東西最多,有城隍廟的五香豆腐幹,在成都買的綠豆糕和桃片,還有一個荔枝罐頭。紋身好像沒啥零食,就一個搪瓷的杯子,上麵有個五角星圖案,看起來用了很多年。因為這邊太擁擠,文俊的東西和女孩一樣,就放在過道那邊的茶幾上。文俊隻有一袋走的時候他媽給煮了的十幾個茶葉蛋,沒有其他的零食。女孩則有包女生喜歡的陳皮話梅,這女孩的杯子很普通,不過外麵用毛線織了套子免得燙手。

於是這個四個人分成了兩家,開始打升級。其中那對江浙夫婦一方,那個穿藍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和那個紋身一方。文俊坐在中年男子的後麵和那個江浙女的中間,開始給他講規矩。那女孩則坐在紋身的旁邊,先幫他理牌。文俊趁著理牌的時候,仔細觀察這個女孩。女孩是橢圓型瓜子臉,一頭長發披到肩上,頭上戴了根粉紅色的壓發條;眼睛很大,水汪汪的,臉上稍微有點青春痘。她的身材很苗條,文俊注意到她胸前的曲線玲瓏有致。上車後她的風衣已經脫了,上身穿件一件淡黃色毛衣,下麵穿了條牛仔褲。文俊覺得這個女孩還算漂亮,不過最突出的應該是氣質很好。

第一輪是搶莊,大家拿牌都全身貫注,最後是那江浙男子搶到了。他很高興,嗬嗬的笑著。這下精神放鬆了。牌拿完後,他很熟練的埋好底牌,然後順手拿出黑桃的AAKKQQ長套,啪的一聲拍在桌上,一邊看著大家,一邊問中年男子道:“大哥到哪裏出差呀?”。中年男子停了理牌,轉頭用重慶口音認真地回答道:“我到上海辦事。”這邊文俊幫他挑了幾張小牌,一揚手,牌飛到了桌上。江浙男子又轉頭問文俊,“小兄弟在哪個學校讀書啊?”。江浙人的老婆抬眼一看自家全是大牌,眼睛都大了,忙著找墊分的同時,說道:“有毛病,淨查人家戶口!”一邊用胖胖的手理裏麵的分,臉色幸福而滿足。

文俊一邊繼續幫中年男子理牌,一邊說道:“我在華東化工學院讀研究生。”剛說完,中年男子轉身拍了下他肩膀說道:“要得!小夥子,我正要去你們學校,下車我們可以一起走。”文俊很高興的答應了,文俊那個年齡很希望得到成人的注意和重視,當然覺得有些自豪。這時輪到紋身出牌,那女孩幫他隨便抽出了幾張,輕輕的甩在桌上,好像很不甘心。文俊想,女生就是這樣,隻喜歡打順風牌。又過了幾輪,這次那個江浙男子又得意洋洋地拍出了剩下的黑桃的連張,看著紋身問:“這個兄弟也到上海?”那紋身也不看他,簡單地回到,”嗯“,就不多說了,他的口音也像川東一代的人。文俊下意識地看了紋身一眼,總覺得他有點冷冷的。再看女孩,她發現她的神色很期待。文俊經驗豐富,當然知道她是希望他出大牌,她想墊分。文俊指導中年男子出主牌殺掉長套。果然女孩很高興,甜甜的笑了一下。

中年人始終都是笑嗬嗬的,脾氣很好;雖然他不怎麽熟悉,但是出牌想得不多,很從容,顯得對輸贏不怎麽在乎。紋身始終坐得筆直,很認真專注,但是經驗不足,經常拿不定主意要問女孩。有時候中年人就鼓勵他,“沒事兒,隨便打就是了。”而江浙兩口子異常認真,尤其那個女的,每次打完一副就要念叨對方哪張不好,哪張沒有配合,男的呢也總要爭辯幾句,否則覺得沒有麵子。文俊發現江浙男子老是坐得半躺著,就像沒有腰一樣,把腳放在他女人的腿上。而那女人的總喜歡斜著眼看旁人的牌,文俊覺得不公平,但是又不太好直說,隻有不時幫中年人把手腕往自己方向彎進去。

這對夫婦的水平不錯,配合很默契,所以一開始領先不少。文俊也是高手,幾輪打下來,他基本摸清了女孩和對手的出牌風格,就越來越順手了。中年男子學得也很快,所以文俊有時間會仔細去看女孩,後來發現女孩不幫忙出牌的時候也在靜靜看他。有時中年男子把牌出錯了,女孩也不著急。有時她的牌出得不好,她調皮的笑笑或者是眨著眼睛。文俊有點開始喜歡這個女孩的性格,覺得她很豁達可愛。事實上兩個人都很享受這個眉來眼去的感覺。

指導了一會,這對夫婦開始落後,於是那個江浙女的抗議了起來,“你兩個都是人家大學生幫忙,不算不算!”。紋身道“行,自己打。”他說話總是很短,很直接。

女孩雖然坐在旁邊不再指導打牌,但很注意他們的動靜。有時誰的水喝完了,為了不影響牌局,女孩就幫他們加水,免得他們起來。熱水壺的水沒有,女孩就會車廂連接處鍋爐去接。文俊想,這個女孩心細,而且願意幫別人。後來打水的工作文俊就提前搶著去做。

吃中飯的時候牌局暫停了一下。文俊買了盒飯,女孩則拿出了家裏準備的臘肉香腸和豆腐幹,泡了碗方便麵。這時火車的喇叭開始播放歌曲,是韓寶儀的《你瀟灑我漂亮》。在輕快的歌曲中,兩個人一邊吃,一邊默默的想著自己的事情。有時不約而同抬起頭來,互相看一眼。

吃過午飯,那四個人牌局在江浙夫婦的堅持下也重新開始。但是大家體力下降不少,打得要隨意多了,沒有上午那麽專注,開始邊聊天邊打牌。廣播播了會音樂,又開始播宣傳南巡的廣播,文俊也沒有仔細聽,反正都是黑貓白貓那一套。

聽著廣播,那中年男子突然顯得有點憂心忡忡說道:“估計中央的政策應該是搞活經濟吧,這兩年也的確有點蕭條啊。“

那江浙男打了張牌出去,接過來說:“可不是嘛。節前到我三哥他們廠裏去了趟,他們在海寧,是搞機械軸承出口的,根本沒有訂單,外國人不買。工人天天在車間打牌哩。”

那中年男子又說道:“就怕中央這麽說,地方不執行。”

江浙女突然插了一句:“這幫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的話,信不得的呀。有次我去我們街道辦事處辦事,有個家夥還想占我便宜。”

江浙男瞪了他老婆一眼,意思是這樣的事情就不要拿出來說了。

女孩覺得有些無聊,就到鋪位拿了一團毛線,朝文俊笑笑,開始打起來。女孩有時也抬頭張望下牌局。文俊對打毛衣很好奇,他知道大學很多女生打毛線,但從來沒有近距離觀察過。他就坐對麵仔細看。

這時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鍾,火車早已不再在四川盆地下麵,而是逐步在盆地的邊上越爬越高,所以能看見淡淡的一輪太陽。文俊看到女孩十指跟蔥白一樣,說膚若凝脂也不為過,她很熟練,兩手動作飛快。陽光從車窗穿了進來,從後方照在女孩的頭發上,有些淡淡的金色;她全身就籠罩在這一瀉金光裏麵,雙手在毛線上方翻飛,如同在海上飛舞的兩隻燕子。文俊看得都有點癡了。

女孩注意到文俊在觀察她,有些不好意思,停了手,笑著說,“給我爸打的,本來走以前可以完工,結果還是耽擱了。”文俊好像一顆提心吊膽的放了下來,他想,“幸好不是給男朋友打的。”這樣想著,自己又覺得好笑,人家給男友打跟你有什麽關係呢。文俊看打了部分的毛衣又平又結實,針線十分整齊,讚道,“打的真好,和商店裏賣的一模一樣。”女孩笑笑,算是認可他的恭維。

天色慢慢暗下來,這邊牌局也快散了。女孩又過去幫這個江浙男子倒開水。剛把水瓶提起來倒了一半,突然火車猛地刹了一下車,開水瓶口和江浙男子的水杯碰了一下,那水杯一下就歪了,緊接著水杯從茶幾上滑落了下來,連著半杯滾燙的開水眼看著馬上要掉在女孩的腿上。一霎那間,文俊想衝過去想把女孩拉出來,但是離得太遠。他隻看到中年大叔把女孩拉著拚命退後,但是女孩站在這眾人中間,根本沒有空間躲閃。正當頭電閃雷鳴的一刹那,紋身也沒有怎麽動,手向下一伸,已經講水杯穩穩抄在手裏。與此同時,江浙男子怕水灑到自己身上,一個側身彎腰閃避,把頭埋到了他老婆的腿上。

文俊跨過去,幫著把女孩拉了出來。女孩嚇得不輕,靠在文俊身上,臉上全是驚恐的表情。忽然聽到啪的一聲,一個東西掉在地上,原來是那個江浙男子剛才側身閃的太厲害,一個東西從他腰裏蹦了出來。

大家順著看過去,是一把三角刮刀,長長的的刀鋒隨著火車的節奏滾來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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