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中學的大禮堂
最近看建築師曾柏庭的演講和訪談視頻，想起從前住在農場時的那座中學大禮堂。因為曾柏庭談及的設計理念，竟在這座簡陋的中學禮堂都得到體現。
說是“大”禮堂，其實隻有一層，但是比一般的平房高出許多，可能比一般的二樓還要高些。用青磚砌成，上覆簡單的青瓦。內牆的下半部抹水泥, 上部則抹著白石灰。所有地麵, 包括主席台的和觀眾廳的，全是水泥地。
禮堂是如今所謂的“南北通透”。規整的長方形，東西走向，即從南到北的邊較短，從東到西的邊則要長許多。南北兩邊都開著許多窗戶。南、北、西三邊都有對開的大門，西邊有四扇，南北兩邊各有兩扇。門和窗框是木頭的，原本漆成綠色，多處油漆早已剝落，木紋現了出來。門的上半部原本鑲著玻璃，但是所有玻璃早已不知去向，隻留空框。至於窗戶，歸功於窗台比人還高，有一些窗框裏還是鑲著或破損或完整的玻璃。
主席台緊貼東牆，與人差不多高，從南邊到北邊，占據禮堂整個寬度。主席台靠觀眾席的那一邊，南北兩端各有一小段砌至屋頂的窄牆。在牆後的物體就被遮擋起來，不會讓台下觀眾看見。離兩麵牆稍許，砌有水泥台階，可供一人在主席台和觀眾席從容上下。台後部靠東牆的那一邊，兩北兩側各有一個細柱，並不是用來承重，而是為了掛幕布。台的北邊有一個向戶外開的單扇門，通往一個狹巷，出門後可拾級而下，到達平地。此時，再往前走兩步可進學生食堂灶間（如果灶間的門開著的話）；向右走很快就出了狹巷；向左幾步是灶間的山牆，堵住了這個巷子的西端。
食堂灶間是普通層高的大平房，形狀接近正方形。從結構和功用看，灶間並非禮堂一部分。但是灶間與禮堂相接，其西南邊牆體也是禮堂的北牆。而其南牆的東部則向北縮進幾米，與禮堂北牆主席台北麵外牆形成了前麵提到的狹巷。
沿禮堂內北牆，從主席台以西至側門以東，排列著十來個打飯的窗口。窗口另一邊就是學生食堂的灶間。學生在禮堂排隊打飯，然後可以在禮堂裏找個地方站著吃飯。開飯時，窗口打開，開飯時間一過，窗口立刻用木板堵得嚴嚴實實。灶間和禮堂之間並無門相通。現在想來，這是個很聰明的設計。避免了食堂把禮堂當儲藏空間，也防止了閑雜人員隨意出入灶間。
整個禮堂，沒有一個固定座位，也沒有一根承力的柱子。禮堂大約能容納兩千人，敞亮空曠，小孩子進去，如果裏麵人少，就大聲叫“啊----”，聽回聲來玩。我們把這個禮堂叫做“大禮堂”。
除了會議室、食堂飯廳，這個禮堂也是戲院、電影院、風雨操場、遊樂場。
全校開大會的時候，在主席台上放一排桌椅，給領導和嘉賓用。學生把教室裏的板凳搬去，教工把辦公室的椅子帶去，開完會再各自把椅凳帶走。
裝上照明和音響，在台子的前方和後方各拉一道幕，主席台就成了舞台，演員從台子北邊小門出入。元旦文藝晚會是中學多年來的傳統。主要演員是學生，也會有幾個教工自願參演。觀眾依然是自帶椅凳，不過不必按班級坐，地盤先到先得。這場晚會是精彩的，很多人盼望的。演員們早早開始排練，期待年底一展風姿。等到演出的那天，學校乃至附近單位都一片喜氣洋洋，中學的男女老少，除了不巧生病的，都必來捧場。住在附近單位的，如果愛文藝，愛熱鬧，也往往來中學禮堂看演出。他們或自帶折疊椅凳，或去熟人家借凳子，懶得麻煩的，就站在人群的後麵看。
每年六一兒童節，學校會在禮堂組織初一初二共八個班級合唱比賽，這個活動一般在下午，除了評委、這八個班級的學生和班主任，還有永遠在找熱鬧看的學齡前小孩來觀摩。
每到中學放電影（情形好的時候大約一個星期能輪到一次），如果下雨或天氣太冷，就用大禮堂來放室內電影。在禮堂中央放張乒乓球桌，電影機擱在桌上，影像投到東邊的牆上
所有活動一結束，除了桌椅，連音響、照明也一並撤走，隻在某些時候，擺著兩張乒乓球桌，真正“堂徒四壁”。如此，也就不怕有人順手牽羊，禮堂不上鎖，更沒人專門看管，隨便大家出入。下雨天或寒風凜冽時候，我們可以自帶器械去打乒乓球、羽毛球，跳皮筋，踢毽子，即便什麽都沒有，也可以跑來跑去追著玩。小孩子多，也有些大人去。雨天的體育課，當然可以在禮堂進行。小孩子若是在角落裏玩，或是旁觀體育課，都隨便，隻要不擾亂課堂秩序就可以了。
曾經有一個上海小孩來農場走親戚，帶來一雙旱冰鞋。說是鞋，其實說輪板更合適：下麵四個輪子，上麵一塊鋼板，板的後沿有小半圈擋板，用來擋腳後跟；有兩根細繩，每根的一端都固定在板上。將原本穿的鞋綁在鋼板上就可以在水泥地上滑冰。這在當年，可真是個稀罕的東西。感謝他慷慨友善，願意把這雙鞋借給小夥伴們玩。我就扶著乒乓球桌學了一點滑冰。許多年後搬到渥太華，這一點滑冰初級技巧竟給我帶來冬天裏極重要的樂趣。
曾柏庭設計的三座公共體育設施，台南一中體育館，中和運動中心和土城運動中心，至2017年已經全部建成使用，受到群眾歡迎。以台南一中體育館的財務預算，隻能允許用比較便宜的鋼筋和混凝土，用不起鋼構，這時候往往需要在館內使用承力柱。但是一個幹淨清爽的大跨度空間，才更方便人們體育鍛煉。設計師頗動了腦筋才解決了矛盾。中和運動中心，不僅僅是個體育館，還設計成為周邊群眾閱讀、遊樂、社交的場所，成為社區的大客廳。在土城運動中心，從事不同運動項目的人們能互相看見，人與人交流的機會增加，社交成本降低。
這些優點，農場中學的大禮堂竟然全部都有。禮堂那麽大的空間，沒有一根柱子，應當有相當高級的建築材料或極巧妙的設計了。大禮堂確實結實，上世紀六十年代農場曾遭遇一場大水災，中學其餘所有的房子，被水一衝泡，就都垮塌了，唯有這個大禮堂巍然不動，水災後照樣用。它雖然簡單，卻在當時的物質條件下，給了我們寶貴的室內文體活動空間。甚至於因為缺錢，沒有固定桌椅，無人看管，竟奇妙地讓它得到更大限度的利用。
曾柏庭提倡“公共工程最好的空間，就是任何人任何時刻都可以使用，就是把那種室外騎樓的公共性，帶進到室內的公共性。“在離開農場後，我見識了許多豪闊的禮堂和體育館。但是在我所見的文體設施中，真正成為這種“公共工程最好的空間”，竟隻有這座簡陋的中學禮堂！
2021年7月
禮堂外觀圖是女兒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