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外婆、母親和舅舅（下）

    到舅舅家，舅舅先給妗妗打電話，告訴我來的消息。然後倒茶給我，讓我坐下，就開始問我母親的身體情況，接著又問我父親的情況以及妹妹們的情況，還告訴我，我姐姐現在在上海，給他來信說也可能會來看他們。我告訴舅舅，隻知道姐姐和她的幾個同學去串聯，並不知道，姐姐現在在哪兒。舅舅又告訴我，他後天要去上海出差，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上海，我告訴她，還想去北京，同時謝謝他在我九月上旬在北京期間，寄錢給我。

     說到這裏，舅舅又問我:"你這次出來，告訴家裏了吧。"我回答:"告訴了"。並把一路上串聯的情況告訴他。舅舅聽到遵義鐵道那部分，打斷我的話說:"你們兩個女孩子，膽子也太大了，半夜三更在鐵路上走，萬一遇到壞人怎麽辦，以後可不能這麽魯莽從事了。你比你姐膽子大，也比你姐聰明，52年回西安時，見到你姐，娟娟和你，娟娟才一歲多，還看不來，可你就明顯比你姐有主見，小腦袋也聰明，所以在你們三個裏麵，我就最喜歡你。56年，你媽帶老四來，老四可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老五，我還沒有見過，幾次想回西安，看看你們，總也抽不出時間，去年本來要出差去西安，後來又有變故，沒有去成。""對呀，去年接到你的信，說要來西安出差，你不知道，我們有多高興。特別是我媽，讓把肉票、副食票都攢下來，說:"咱們這個月的肉票、雞蛋票、副食票都先別用，等你們舅舅來了，再買，好好招待你舅舅。我們大家說:好。"想到不久，就可以看到你了，我們大家都是又興奮又高興。可是最後，你又來不了了，你知道我們有多失望嗎?""我知道，我知道，以後一定抽時間回一趟西安，看你們。"誰知道，兩天以後的分別，竟是永別，從此，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舅舅了。

     妗妗的小弟叫雄，我就跟弟妹一樣叫他雄舅。他看起來也就三十五，六歲，是中國科大的老師。他告訴我，現在搞文革，到處亂哄哄的，兩派鬥來鬥去，實在無聊，他幹脆什麽也不參加，學校裏有人說他是逍遙派，他想逍遙派就逍遙派，總比整天鬥這個鬥那個要好。所以，他就到姐姐家來了。沒有想到，這兒也是兩派，互相鬥，鬥，鬥，什麽時候是個完。唉。聽他的話裏，對文化革命根本不感興趣。還憂心忡忡。這和我的感受相差太遠了。我們這些高中生，全身心地突入到這場運動中，相信這是兩條路線，兩個司令部的激烈鬥爭，是關係到黨和國家生死存亡的鬥爭，雄舅怎麽能這麽消極呢?如果在西安，我肯定就會和雄舅辯論起來，可現在是在舅舅家，我又剛來，呆不了幾天，何必惹麻煩呢?就忍住沒有和雄舅辯論。舅舅聽了雄舅的話，說:"這些話，可別在外邊說。現在是非常時期，說話一定要注意，一不注意，就會引火燒身。我已經夠注意了，還被貼了大字報，挨了幾次鬥。好在，也有許多人支持我，又沒有抓住我工作上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一直沒有批準我入黨，否則，我就成了走資派，那可就麻煩大了。廠長，書記挨鬥可比我厲害多了。也虧了姑姑一直幫我們搞家務，帶孩子，到這裏工作以後，就沒有請過保姆，要不，罪狀可就大了。"聽了舅舅的一席話，我的心裏也犯了嘀咕。這場運動到底是對還是錯。為什麽舅舅的話裏也隱含了對文革的不滿。我可得好好想想。

     舅爺在旁邊插話了:"多幹活，少說話，話多必失。現在明哲保身是上上之策。"想想也是，文革初期，我不就多說了兩句話，被打成極右學生。如果不是毛主席後來的十六條，第二個工作組進校，我們班那些仗義執言的同學，找工作組讓為我平反，我今天怎麽可能坐在這裏。槍打出頭鳥，以後說話可真的要注意了。姑奶，沒有來湊熱鬧，而是在廚房為我們準備飯菜。

    說著說著，表弟、表妹回來了。舅舅告訴他們:"快叫二表姐。"表妹和表弟異口同聲地喊:"二表姐好。"表妹說:"二姐，你是串聯過來的吧，都去哪了。我也想串聯，可我們學校不讓我去，說我爸是地主，我就是狗崽子，不能串聯。""不對呀，舅舅怎麽是地主，舅舅應該和我們一樣，是小土地出租才對啊。小土地出租和中農差不多，是團結的對像，怎麽成了地主。舅舅就那幾畝地，還沒有我們家的多呢，我們也不過是小土地出租。怎麽搞的，舅舅，你怎麽是地主。"聽到我的話，舅舅愣住了，說:"什麽，你們是小土地出租，怎麽還有這麽個成份，我實在不知道。解放後填成分，我想，我在西安好像有幾畝地租出去了，盡管我從沒有收過租金，但有地出租，不就是地主嗎?所以，就一直這麽填下來了。這麽說，我不是地主成分。那我要去找革委會說清楚。不過，現在找誰呢，兩派頭頭，算了，還是少惹麻煩，先放一放再說。喜，這可得謝謝你，否則我一直認為我是地主成分，不但我挨整，你表妹，表弟也跟著遭殃。等這次出差回來，我好好想想怎麽辦這件事。"

    表妹，表弟聽到我們的對話，高興地說:"原來我們不是地主狗崽子，太好了。明天我可要跟同學說清楚。"

    "你們先別說，等我回來再說。讓他們派人去西安調查，落實以後再改。就這麽說定了，現在都先別說。""姐夫，你也真夠糊塗的，怎麽不搞清楚就亂報成分呢?報之前應該問你姐姐呀。""都怪我，太自以為是了，害苦了大家。"